下了朝,慕斯惯例前往御书房。
刚进门,就看到影一跪在地上,膝下是玄色的软垫。
慕斯下意识看了眼光幕。
还好,渣攻值没涨。
慕斯一时不知该不该生气。
他让影一在御书房歇着,这就这他歇着的方式吗?
好在宫里的太监各个是人精,最懂得体察上意,至少把软垫给人安排上了。
影一虽然跟在他身边多年,但在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上,远没有这些宫人来得擅长。
慕斯放轻脚步走过去。
影一被封了内力,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这会正垂首盯着衣袍一角在出神。
他看到影一用手指细细抚平衣角的褶皱,动作很是珍视。
慕斯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影一并没有自己的衣服。
进宫时身上那件黑衣,满是血迹和泥土、破烂得不成样,早就被处理了。
影一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还是他今早换下的里衣。
一件仅能蔽体的里衣,就让他这般珍视。
这一年来,影一赤身在他殿内,被他折辱,毫无尊严可言……
慕斯心中生起些许酸涩的情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影一发现了他的到来。
俯身拜了下去。
额头静默抵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起来。”
慕斯低声道:“去榻上。”
说完,又补充了句:“以后都不许跪了。”
影一眼中带着些许茫然,并不明白最后这一句话的意思。
但前面的话,他还是明白的。
影一起身,去了御案后的床榻上。
慕斯做皇子时,片刻不得放松,少有松懈,可能就会丢了性命。
坐上皇位后,就越发爱躲懒。
将床榻安置在御案之后,上面铺着绫罗绸缎,被褥柔软而轻盈。
时常看着看着奏折,就半倚着躺了下去。
影一来到床榻边,正要趴伏下去。
皇帝就制止了他。
“平躺。”
身前伤得这么重,怎么能趴着睡?
影一依言平躺下,感受着皇帝走近,他的手紧张地抓住了衣带。
皇帝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拉过一边的软被,盖在他身上。
然后拿起了御案上的奏折,批阅起来。
影一思绪僵住,茫然睁着眼。
慕斯捧着奏折,侧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
“看什么呢?还不快睡。”
都一晚没睡、眼里全是血丝了。
给时间让他补觉,还愣着不睡,想什么呢?
影一不明所以,却还是在皇帝的吩咐下,顺从地闭上眼,平躺着一动不动。
唯独被中捏着衣带的手指,不自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慕斯翻了会奏折。
大概是他昨天正经批阅了十几本奏折的缘故,今天的奏折数量明显变多了,每本还厚了不少,全是长篇大论的文字。
哪怕慕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也被这长篇累牍弄得头疼不已。
全是大段大段的废话。
看得慕斯想把写奏章的人拖出去打个二十大板。
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每多一句废话,就打十大板。
慕斯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旁,准备从他开始杀鸡儆猴。
正要叫人去这倒霉鬼府里拿人,想起了什么,侧头看了眼后边躺着的影一,他又收了声。
影一闭着眼,躺得板板正正,连睫毛都一根不乱。
可慕斯就是莫名觉得他醒着,根本没睡。
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大概是直觉。
慕斯看了眼他身上的软被,用不大的声音道:
“被子好像有些厚,热吗?”
“不、不热。”
慕斯:“……”
还真没睡啊。
明明眼下青黑,十分疲倦,为什么强撑着不肯睡?
是不愿睡?还是睡不着?
回想曾经,影一只要是躺在床榻上、躺在他身边,就算睡过去了,也睡得极浅,一点动静就会让他惊醒。
这是属于影卫的本能。
想让他放下一切安稳睡觉,必须让他彻底脱离影卫的身份。
慕斯回想以往影一睡得最熟的时候,眸光有些许沉重。
他并不想这么做。
但,影一强撑着不睡,会给他的精神和身体带来很大的负担,也不利于他的伤势恢复。
光幕给他的任务里,可是有为其治疗这一项。
慕斯权衡片刻,出声道:
“既然有床让你睡你睡不着,那就别睡床了。起来,去把软垫拿过来。”
影一听命起身,轻手轻脚掀开身上的被子,放轻动作下榻,将远处地上的软垫捡了起来,带到御案前。
慕斯穿着锦靴的脚在地上轻踏了踏,往下看了眼,示意影一将软垫放下去。
影一蹲身将软垫放在御案下,放在陛下腿边。
“睡吧。”慕斯轻叹了声道。
影一旋即钻到御案下,蜷缩着身子,在陛下腿边躺下。
过了片刻,慕斯往下看了一眼。
影一枕着软垫,身体蜷缩侧躺着,脑袋偏向他的足跟方向,眼睛静静闭着,胸膛缓缓起伏,呼吸绵长。
他睡着了。
“……”
慕斯收回视线,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
[啊?不是?你就让人睡这?]
[万恶的封建主义,可怜的影卫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连张床都没有。]
[这都不是影卫了,是养狗。]
[这不给加渣攻值?]
[我服了,这个世界的小蛋糕是真改造不了了,葬了吧。]
慕斯沉默不语。
若是要涨渣攻值,就涨吧。
等影一醒了,再想办法改造。
若是一次性涨得太多,到达了上限……
驾崩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等他去了地府,再把二皇子往死里揍。
什么东西,跟他抢影卫。
【渣攻值-2】
【当前渣攻值:90】
[啊?]
[啊???]
[傻叉系统你搞错了吧?是加渣攻值,不是减啊!]
看到光幕上的通知,慕斯也有些诧异。
按照光幕不让他虐待影一的规定,渣攻值应会上涨才对,怎么会降低?
正疑惑着,就感觉有什么轻贴上了他的鞋面。
慕斯微怔,垂眸看去。
就见影一离他更近了些,额头抵在他的鞋面上,动作幅度极小地蹭了蹭。
……
慕斯第一次规规矩矩地在御案前坐了这么久。
没有歪倒在床榻上,也没有躺得四仰八叉。
一本本将奏折认真看完后,他甚至还闲得无聊,把其中废话格外多的折子挑了出来,单独分成一摞。
准备明天一个个拖出去打板子。
直到晚霞染红了外边的天幕,影一还睡着。
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沉。
跟很多天没好好睡过了一样。
慕斯想到影一今天就只喝了一碗粥,怕他身体受不住,还是动了动腿,想将他叫醒。
刚一动,慕斯就察觉不对。
腿……麻了。
靠。
慕斯疼得面目狰狞,但在发现影一睫毛颤动着苏醒后,他立刻调整了表情,佯装无事。
影一缓缓睁开眼,眼中还有些许的茫然。
他的目光逐渐凝聚在面前绣着龙纹的锦靴上。
视线顺着锦靴缓缓上移,试探着往上看去。
慕斯手里抓着早已看过的奏折,板着脸道:
“既然醒了,就起来。”
影一闻言,挪动身体,缓缓从御案下退出,目光中还有些许不舍。
等到影一站起来了,慕斯才开始小幅度地活动腿脚。
嘶,真疼啊。
慕斯估摸着自己还得好一会才能恢复过来,但他并不想被影一看出来。
思索着用什么理由把影一支出去。
影一忽地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下一瞬,一道黑影落入屋内。
来人垂首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一个沾着泥土的黑色布袋。
影一的视线落在那布袋上,眸光变了变,但并未有所动作,继续静立在御案旁。
慕斯也看到了那个布袋,感觉有些眼熟。
旋即想起什么,余光瞥了眼旁边杵着的影一。
这是影一的东西。
他带出宫去、却又从他身上消失的东西。
他让影二影三去调查影一的事。
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
慕斯想要起身,刚一动,就意识到自己腿还麻着,又默默坐了回去。
对旁边的影一吩咐道:
“去,把东西拿过来。”
影一走上前,接过地上人手里捧着的布袋。
悄悄用手指将上面的泥土抹去,这才转身送到皇帝的御案上,并动手将其摊开。
慕斯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两瓶药,一摞银票,几锭银子,还有一份户籍身份证明。
所有东西都在。
慕斯拿起那药瓶。
入手的感觉就让他知道里面的东西还在,根本没动过。
“说吧,怎么回事。”
慕斯忽视站在旁边的影一,看向远处地上跪着的影二。
影二垂首答道:“回主人的话,前统领离宫后,在宫门前站了三个时辰,在宫门落锁前,被守门的禁卫驱逐。”
“随后,前统领在街上游荡半夜,没有巡查的卫兵或更夫发现。
“在五更开城门时,前统领出了城,一路西行……行至乱葬岗。”
慕斯:“……”
他怎么也想不到,乱葬岗是影一自己去的。
即使听到了这里,慕斯依旧不相信,认为还有其他内情,追问道:
“然后呢?”
影二沉默了会,根据自己查探到的蛛丝马迹进行补充:
“前统领在乱葬岗南侧的槐树下,挖了个坑,将身上的物品埋了下去。随后就坐在树下,再未曾离开。”
“当日夜里,附近出现狼群,但并未靠近。
“又过了一天,连续三日水米未进,前统领晕厥过去,狼群上前……从头狼开始,撕咬啃食前统领的身体……前统领中间醒来过,但并未反抗,也可能是无力反抗……”
慕斯听得气血上涌,猛地站了起来。
这下是真头晕了,眼前一阵发黑。
他撑着脑袋,胸膛起伏。
“好啊,好啊!”
慕斯说得咬牙切齿。
他扶着脑袋,狠狠瞪着影一。
“你竟然是自己跑去乱葬岗寻死!”
“还把身上的物品都埋了起来,怎么?这是你给自己的陪葬品吗?!”
慕斯很想把桌上的东西一卷,重重砸在影一身上。
可其中还有一瓶是他的心头血。
他抓起布包,怎么也没舍得砸出去。
他都不舍得砸的东西,影一居然拿来埋了。
慕斯气得咬牙。
展开布包,抓起里面的银票往他身上砸。
银票砸在影一肩头,散落一地。
影一沉默跪了下去。
慕斯抓起银锭,还想再砸。
想到影一身上满是伤,又反手将银锭砸在了地上。
响亮的银锭碰撞和滚动声中,慕斯抚着绞痛的心口,对远处伏跪的影二吩咐。
“去把那些狼的牙齿拔下来,皮剥了。”
“是!”影二领命而去。
慕斯的视线移动屋内仅剩的人身上,冷冷唤了声:
“影一。”
地上的人默然片刻,恭顺俯首道:
“陛下,我已经不是影卫了,‘影一’这个名字,早已不属于我。我没有名字。
“如果您需要一个称呼指代我……可以叫我无名。”
“无名,什么破名字。”
慕斯嫌弃。
“还不如来福。”
来福,是他曾养过的一条猎犬。
名字很土,但还算可爱。
地上的人抬起眸,眼中竟带着些许希冀。
“陛下要为我赐名吗?”
慕斯一噎。
什么毛病?
狗的名字都要。
慕斯抓起桌案上的户籍身份证明,甩到他面前。
什么叫没有名字。
“这不是名字吗?!”
户籍证明轻飘飘落在地上。
在姓名一栏,用极为工整漂亮的字迹写着两个字。
——艾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