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译听后格外震惊地看着夏凌风。
有段时间他总是飞这边到NYC的航线, 一个月得飞七八次,没想到夏凌风都记得,还经常去查, 关注航班动向。
他都不知道夏凌风私下里默默做过这么多事情。
从前他最开始工作时, 飞的是国内航线, 经常一来一回, 时间点好的话还能正常上班, 下班回家, 后来他渐渐去飞国际航线,就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 飞久了家都不像个家。
国内航线的时候他总回家, 夏凌风也没有问他要过排班表。他开始飞国际航线时,夏凌风问他要过排班表,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发的, 但民航排班经常改, 今天这个同事因为事情要换一段航线,明天那个同事家里有事要尽快回家, 卫译这种算是没有家庭负累的,永远是在各种拖家带口的同事家里有事时顶上他们的岗位,排班表经常变动, 日程提醒也不准。
一开始变动的时候他总会通知夏凌风。
但好几次航班还有俩小时起飞, 通知他赶去机场,他忙碌之间就忘记告诉夏凌风。
那个时候飞国际航线多了, 他脑子开始不好使,经常是上一秒想着什么事情, 下一秒就忘了, 后来这种忘记告诉的事情多了几次, 夏凌风就不问他要排班表了,只说起飞前告诉他目的地,落地了报平安。
卫译基本上是照做的,但也偶尔会有忘记的时候。
现在想来,他忘记的时候夏凌风会不会一直在刷航旅纵横,看他们民航每趟航班的起降时间,好看他在哪,飞机有没有延误或是怎么样……
原来,夏凌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做了那么多事情,还会一直惦记着他的飞行。
夏凌风默默做了这么多事情,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没有抱怨过他报平安报航班不及时。
他忽然又觉得很对不起从前的夏凌风了。
夏凌风在桌子下面悄悄握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正想转移话题,坐在对面的路沛又说:“因为宇宙射线的存在,乘坐飞机时在空中受到的辐射会比在地面受到的辐射大,飞久了相当于每年多照好几次CT,会对身体有影响。”
“我知道不孕不育那边好多都是飞太多,去做治疗的。”
卫译想起他的一些女同事,好像据说有莫名其妙流产的,还不少。
可能在空中飞久了,真的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影响。
领导只想你好好干活,不会考虑你的身体健康,也不会提醒你这些,更不会告诉你其他那么多同事的健康状况。
只有你的家人,你的爱人才会提醒你,因为担心你的身体跟你吵架。
夏凌风在旁边低声说:“不用再想这些事情,你现在不飞了,很好。”
他看到卫译的眼眶有点红,不想对方为往事难过。
对面的谷菲没好气地拍了路沛一下,“不会说话可以少说几句,找个嘴替。”
路沛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
卫译笑着回答:“没事,我都不做空乘很久了。”
其实也没有多久,俩月吧。
从火锅店离开以后,开车回去时卫译问夏凌风:“从前我在天上飞的时候,你也会很担心吗?”
好一会儿,夏凌风都没有说话,快到家的时候他才回答:“虽然飞机的事故概率是最低的,但很多时候一出事死亡率就近乎百分百,而且飞行时的辐射也会影响身体,很多一直飞到退休的飞行员和空乘,都会被癌症困扰。”
“我还年轻。”卫译顿了下,补充一句:“还算年轻吧,不到三十,现在弥补身体还来得及。”
飞行员和空乘确实是高薪职业,透支身体来换取高薪,很多时候就看个人的取舍吧,没有哪个决定是最正确的。
不过夏凌风显然是想让卫译选择健康。
他强调:“我现在开始养生。”
“好。”夏凌风说:“早睡早起,记得去健身房。”
卫译:“……”
他弱弱地低声商量:“能不能等我考完试再养生?”
夏凌风:“……”
**
一晃眼,就到了卫译考雅思的时间,考试定在周六,是夏凌风送他去的,送去的时候卫译总觉得奇奇怪怪,有种家长送小孩去考试的错觉。
车到考场所在的大厦下面停下,卫译说:“你要是医院有事就先走。”
夏凌风回答:“有急事我肯定先走。”
“……哦。”
但对方转瞬间就补充:“没急事会等你。”
卫译凑过去在夏凌风的侧脸上亲了下,之后说:“如果我出来你还在的话,我们一起去这附近撸串。”
三个多小时后,卫译从考场大厦走出来,走出来时看到夏凌风还在考场门口等他,就拿着东西走过去,直接把刚才的想法说出来:“我觉得你真的很像是来接自家考试小孩的家长呀。”
夏凌风接过书包的动作一顿,随后干脆把书包推回去,“小孩,你自己拿。”
卫译有点嘚瑟有点得意地在夏凌风耳边问:“家长,你恼羞成怒了?”
两个人此时正在电梯门口等电梯,雅思考场这边到处都是考生以及部分考生的家长,人山人海,一部电梯肯定不够。
夏凌风干脆把卫译拉到角落里,反正他们不着急,可以等下趟电梯。
角落里,夏凌风轻轻在卫译的屁股上拍了拍,低声说:“别胡闹。”
“家长……”卫译拖长声音,“我明天还有个口语考试,你要送我来吗?”
夏凌风看卫译还玩上瘾了,说也没用,很无奈,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低声说:“有时间就送。”
至于他有没有时间,要看医院那边是不是配合。
考完试,两个人一起去吃了烤串,夏凌风也没问卫译考得怎么样,不想给对方压力。
反倒是卫译自己主动说:“我觉得我考得挺不错,如果口语也还行的话,最后成绩应该很好,最起码申请语言类的专业肯定没问题。”
空乘一类的专业没什么好进修的,他又不想去机场当调度不想去塔台,因为这两个活都要熬夜,他承认自己熬不起,机场24小时运转,上班不可能单纯的朝九晚五。
凭借过往的空乘工作经验,他的专业选择是语言类或者贸易类。
其实他更倾向于语言类,因为贸易类可能要跟数字打交道,他对数字不敏感。
“好。”夏凌风点头,“我这周跟医院递交申请,开始在海外的人才库里进行匹配,应该过几个月就会有结果,医院跟英国的几家医院和诊所都有长期合作。”
“我等你的好消息。”卫译一边说一边托着下巴看夏凌风,“我觉得我肯定不止收到一个offer的,到时候我们选择一下,找个距离最近的,我们还可以住在一起,这样既省钱,又不用做周末夫夫。”
夏凌风一边听着卫译计划,一边回答:“好。”
他也不想分开。
分开真的很难受,身边没有温度,只有冷冰冰的房子,对方出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
次日,卫译去考口语,考完口语后更有信心了,“我觉得我成绩应该挺不错,如果不是我第一学历很烂,凭借我的语言成绩,高低也得申请个top50。”
夏凌风就跟在旁边,默默拿包,不说话。
“对了。”卫译突发奇想,问夏凌风:“你要不要再去进修一下,做两年博士后?”
“不。”夏凌风毫不犹豫地摇头,“做两年博士后出来,工作不一定比现在好,还耽误挣钱。”
“我还以为你这个学霸会说考虑一下,原来你也跟我一样,有不想学的时候吗?”
“无所谓想不想学。”夏凌风纠正:“我不是天生喜欢做研究喜欢搞学术的类型,学习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
“哦。”卫译歪头看着夏凌风,总觉得虽然在一起这么多年,但对方身上还有一些是他不了解的事情。
语言考试结束,就是找人写推荐信了。
一般来说,有工作经验的人的推荐信一般一封找大学的老师写,一封找任职公司的领导写。
大学老师还算好找,他从前上的大专号称民航空乘的摇篮,跟他工作的民航关系十分密切,他虽然毕业七年,但从前的老师都还认识几个,写推荐信肯定没问题。
至于任职公司的领导……
他想起自己的傻X前领导,再想起裸辞时候闹得非常不愉快,就觉得很头大。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他还要找傻X前领导办事,他当时……好吧,可能还是会闹得那么不愉快,有些矛盾是没办法调和的,领导要KPI要压榨员工,而他不想被压榨。
有关这封推荐信他就犯了难。
所以考完口语回去的一路上他总是唉声叹气的。
夏凌风听到就问他:“怎么了?”
“就我那个非常讨厌的前领导,现在要找他办事,忽然觉得很头疼。”
夏凌风奇怪:“你要找他办什么事?”
“找他写推荐信呀。”卫译感觉快愁掉头发了,自己申请留学每一步都充满困难,只有拿到offer那天可能才会睡个安稳觉。
夏凌风沉吟片刻,问:“找别人写可以吗?”
“可以呀。”卫译点头,“但是上面的大领导我也不是特别熟悉,不过可以试一下,上面大领导人比较好。”
正在开车的夏凌风报出了一个名字,卫译惊觉发现那是他们大大领导。
“你认识他?”
“我给他的母亲做过一台心脏搭桥手术,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很好。”夏凌风回答,“如果推荐信为难可以找他帮忙。”
车开到小区里停好后,夏凌风看到卫译用一种很奇异的,就像是刚认识他的表情看着他。
沉默了下,夏凌风主动问:“怎么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只是个普通的医生……”卫译慢吞吞地说,“刚工作没几年,做着一份普通的职业,但你怎么连我领导的领导的领导都认识了呢?”
夏凌风的眼睛里流泻出一点笑意,“恰好认识罢了。”
“这样会不会很麻烦你?”卫译认真问,“如果很麻烦就算了,我去试着找一下领导的领导,对方人还不错,我忽悠一下说学回来还为民航事业奉献。”
“不麻烦。”夏凌风很斩钉截铁地说,“这只是小事罢了。”
等两个人都回家以后,卫译搂着夏凌风的腰,特别认真地说:“老公,你真好。”
他想起之前夏凌风说他想做什么事情说出来,可以帮忙,他还觉得夏凌风就是个普通的医生帮不了忙,现在想来,好像是多大的官都得找医生帮忙。
夏凌风点了点卫译的额头,“你就会说这些好听的话走流程。”
卫译凑过去亲吻夏凌风的嘴唇,片刻后轻声问:“那我们不走流程了?”
夏凌风一本正经地回答:“今天的流程还是要走。”
今天有什么流程?
他们的养生……咳咳咳。
这周卫译周六要去笔试,周日要去口语,两个人都没有亲热,就怕擦枪走火影响考试状态,现在考完了,就要适当的放松一下。
……
卫译咬着夏凌风的耳朵,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走流程。”
“哎,你别……”
……
当晚卫译躺在床上,觉得这个流程走的真的是又痛苦又欢乐。
夏凌风为什么有的时候会喜欢折腾他,看他欲罢不能的样子。
变态……
卫译小声在心里面说,却不敢大声说出来,毕竟他的推荐信还握在夏凌风手上,算是命根子握在对方手上吧。
等夏凌风也洗好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提起另外一件事情。
“阿译,今年过年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过年……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春节是明年二月初,是时候该考虑过年的事情。
卫译想了下,问:“你明年还要在春节值班吗?”
说起来,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一起过年了。
从前夏凌风上学卫译做空乘的时候,卫译经常要在春节工作。
他那个时候刚入职,还年轻,总是被压榨的对象,春节就要顶替那些拖家带口还要休假的同事不停飞,他反抗过,但除非辞职不然没什么用,他那个时候还需要这份工作的收入,不敢辞职。
再加上春节有很多人要出去旅游,过年回老家,号称现代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客流量不是一般的可怕,卫译常常要从除夕忙到初七,之后才能补休几天。
后来他春节总算能闲下来,一起过节,但没两年夏凌风又去医院上班,也是刚入职,总要节假日值班,还得春节值,不能一起过节,他也就干脆春节继续飞,毕竟春节的加班费是真的很多。
算下来,他们之前两年的春节都不是一起过的。
“我元旦值班。”夏凌风回答,“春节应该不值。”
卫译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回老家吧,回家扫墓。”
夏凌风搂紧他,片刻后才说:“好。”
关了灯后,卫译想起老家的事情。
父亲再婚以后,他跟父亲的关系并不亲密,是那种只会在春节转个几千块红包,不怎么回去的关系。
回去了后他看到父亲的新家会很尴尬,觉得那里并不是自己的家。
所以他跟夏凌风回老家,都是去夏凌风的家里面住。
回老家对于他们来说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因为他们能做的就只有扫墓了,扫完墓,情绪还要沉寂很久。
说起来他工作以后,第一次有时间一起回老家,还吵架了。
**
卫译跟夏凌风从前吵架多吗?
其实还挺多的,夏凌风没上班之前,两个人都有年轻气盛在,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吵架,不过他们都说好了,吵架不过夜,可以床头打架床尾和。
等夏凌风上班后,他们就都忙得没时间吵,更多的是沉默。
其实有的时候卫译觉得,感情好才能吵起来了,没感情连吵都懒得吵,就不想搭理。
他工作后的第三年,夏凌风上学的第六个年头,他们终于找到时间一起回老家过年。
之前卫译工作的两年,他都在加班,夏凌风有一年独自回去,有一年没回去,就在实验室加班。
他工作的第三年,终于抽出几天假期跟夏凌风一起回老家。
他们要扫墓。
之前都是夏凌风一个人扫的,现在两个人一起扫。
卫译前两年都没回来,今年回来后发现老家的变化很大。
那几年正是老家县城变化最大的几年,卫译回去后发现很多地方他都不认识了。
头天晚上他跟夏凌风赶回老家时已经很晚,只收拾了下屋子就睡,第二天早上他们起床后打算一起出去吃早餐,卫译才有空看他长大的县城。
县城都很小,去哪里经常步行,卫译说离这里步行十分钟的地方有家早餐店,他很喜欢那家早餐店的粉,他们去那家吃好了。
夏凌风语气很冷地回答:“那家前年就没了。”
“啊,是吗?”卫译很遗憾地回答:“我还挺喜欢他们家的粉。”
夏凌风没说话,只默默收拾行李。
卫译见状也蹲下去帮忙,结果夏凌风说:“我自己来,你别添乱。”
“……哦。”
他总觉得今天夏凌风有些奇怪。
结果这一收拾,就收拾了足足二十多分钟还在收拾,卫译大早上起来没吃东西,挺饿的,就问:“什么时候能收拾好呀?”
夏凌风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口后才说:“走吧。”
卫译以为夏凌风是回老家心里面不痛快,毕竟老家让他们都觉得很压抑,没说什么,就跟着一起去。
这次的早餐店是夏凌风选的,卫译跟着去,一路走过去的路上卫译都很惊讶县城的变化:“这里居然开了家奶茶店……”
“这边拆了吗?”
“好多家小店都没了……”
但他说着说着,就发现夏凌风格外沉默,也就不说了。
两个人一起沉默地走到早餐店,找个位置坐下后,夏凌风才问:“你想吃什么?”
卫译看了下菜单,说:“我想吃小笼包。”
“这家的小笼包不好吃。”
“那来碗牛肉面吧。”卫译就问:“你想吃什么?”
夏凌风闷不吭声,只站起来打算去点餐。
卫译连忙抓着夏凌风的手说:“我去点。”
他跟夏凌风一起外出吃饭,都是他出钱的,夏凌风本来钱就不多,还是省着点花。
夏凌风抽出自己的手,声音很闷:“这点钱我有,不用瞧不起我。”
卫译:“……”
总感觉夏凌风更不对劲了。
他们这一顿早餐吃得沉默又压抑,吃完后卫译问:“我们要不要现在去买祭拜的东西?”
夏凌风撩架似地问:“你知道去哪买?”
卫译皱起眉头:“你今早是怎么了,整个人都很不对劲。”
夏凌风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憋出来一句:“如果你不想回来,可以不用跟着一起回来。”
他说完就站起来,从早餐店离开。
卫译惊讶极了,看着夏凌风离开,也来了火气,坐在早餐厅里想着这一早上的事情,真的是越想越气,越气越不想忍。
吵架的时候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没可能,那真的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他也站起来走出早餐店,看到夏凌风站在早餐店不远处的树下。
他走到树下,语气不怎么好地问:“你今天早上是怎么了,一大早什么都不对劲,如果你对我有气可以直说。”
夏凌风背对着他,没说话。
卫译扯着夏凌风的胳膊把人掰过来,稍稍抬头仰视着对方,没好气地说:“夏凌风,你想吵架可以直说。”
“我想吵架?”夏凌风的声音里也满是冷怒,“难道不是你根本就不想回来吗,不想回来可以直说,何必一路上做样子。”
“我哪里不想回来了?”卫译觉得夏凌风简直不可理喻,“你脑子坏掉了吗,这也是我老家,我为什么会不想回来?!”
夏凌风偏开头,没说话,也没看他。
卫译等不到回答,更生气了,“你说话呀,一直不说话算是怎么回事,你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就对我有气?”
夏凌风还是不说话。
卫译瞪了夏凌风一会儿,发现夏凌风现在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一个字都不说,他真是越想越气,气到甩开对方的胳膊,直接转身离开。
他现在不想理夏凌风,要去喝个饮料消气。
但他刚走了没几步,夏凌风忽然从后面追上来,拉着他的手,声音很艰涩地说:“阿译,对不起,我就是……心里面不好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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