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时陆在哪里?”
好像做了一场很久才醒来的梦,梦中有淡淡的栀子的香气萦绕,时陆就在他的怀中,像每个悠闲的假期下午一样,他用下巴抵住时陆的头顶,听他说各种各样的话……
十七的手抚过被单,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易时陆还在这里。
陆为谦坐在门边的位置,看起来是对他有点嫌恶,不愿意靠近,就离得远远地坐在那儿。
指缝间夹着一支烟,慢悠悠地在飘散在空气里。
十七不喜欢烟的味道,尤其当陆为谦吐出一口烟雾的时候,柔和的栀子香气都要被他混杂成了难闻烟味。
陆为谦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意:“时陆怎么会来这里呢。”
十七渐渐垂下了眼睛。
陆为谦将烟头随手丢在地上,未熄灭的烟头在暗室中忽明忽灭。
陆为谦低低笑着,笑得越来越大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恶劣地对着十七嚷嚷道:“什么啊,现在还不死心吗?都十三天了。”
其实只过了九天。
“那些美国佬最讨厌十三这个数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传说里,第十三个门徒犹大用奴隶的价钱把耶稣出卖了。就像时陆把你送给我一样,背叛了就是背叛了,看着你这么苦苦挣扎,倒让我有点可怜你。”
“你的身体越来越像人类了,恢复速度变慢,还会留下疤痕。耶稣的结局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我很好奇,你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十七没有被他恫吓住,他只是有点执拗地问了一句:“你说多少天了?”
“十三天。”陆为谦笑笑:“再算上刚开始你昏迷不醒的两天,已经是十五天了。如果他真的还记挂着你,会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你吗?”
“时陆就是这样的,永远长不大。或许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现在害怕你、厌恶你,也是真的……”
陆为谦说的这些话,十七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指尖在被子上摩挲,想要感受那些嵌入在其中的栀子香气,但香气已经完全变得稀薄无法被察觉了。
十七眼睛里的光芒
,彻底地暗了下去。
没有人来过,什么栀子香气、睡梦中听见的呢喃声,就只是他空欢喜的一场梦。
……
自从在十七的身上发现伤疤之后,易时陆就总是隐隐觉得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约陆为谦出来吃饭,顺便提出了要把十七接回家的意图。
陆为谦看似没有拒绝,但是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在拒绝。
“现在吗?现在他的身体还不行,如果冒然中止的话,连科林博士也不能确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易时陆犹疑了一下:“那我先把他接回家,如果有什么问题,再送回去。”
陆为谦慢悠悠往嘴里塞了一口半熟的和牛,上面汁水通红,就好像在咀嚼某种动物的血肉一样。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甜甜,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教授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严谨。我觉得我们不便插手。”
易时陆皱了皱眉:“但是……我觉得很奇怪?我去了那么多次,十七却一次都没有醒着过,每次我要待的时间长一点那些研究员就会有各种理由让我走……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找的这个教授到底靠不靠谱?”
陆为谦将那块肉吞咽下肚,紧盯着易时陆,空气里渐渐有了紧张的气氛。
而后陆为谦挑了一下眉,轻笑一声,骤然让气氛放松了下来:“当然靠谱了,他在医药领域赫赫有名,你随便查一查就知道了。”
“重点不是这个,”易时陆烦躁地用叉子划拉了一下磁盘:“我的意思是,我得见十七,我得和他说话…….我要看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为谦明白,易时陆说的这些话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他太在意那个怪物以至于现在他已经有些不安了,他需要一个来自那个怪物的确切感受。
完全听明白他的心情的陆为谦也跟着烦躁起来。
陆为谦放下刀叉:“我很好奇,在我被温崇礼搞得回不了国的那段时间,你也有像现在这样担心过我吗?”
易时陆:“干嘛要说这个?”
陆为谦:“因为这个很重要。我和那个十七,究竟谁在你心里的份量重一点?我怎么觉得,就算我十天半个月不联系你,你也不会着急地主动找我。”
易时陆:“不一样好吗。”
陆为谦:“到底哪里不一样?”
为什么宁愿和那种怪物在一起,也不选择他。明明他们才是一起经历过最多的人。
易时陆又把眉头紧皱起来:“别扯这些了,你和他们说一声,我下午去接十七。”
系统:你真的要把他接回来,不再等等了?
易时陆:既然已经发现了伤疤,再等下去不好吧。
系统:想清楚了?
易时陆故作轻松地笑笑:这个小世界还有那么多时间,以后机会多的是。
系统沉默片刻:我看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说什么你也应该不会再改变主意了,那就希望你能继续维持好成绩。
陆为谦慢慢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露出一种懒散地表情。易时陆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装什么呢,和你说话听到没有?”
陆为谦开口:“不。”
易时陆一愣:“什么不?”
陆为谦慢悠悠,撕开第一层伪装:“我不想让你带走他,出于一点……私心作祟。甜甜,实话实说吧,我非常非常讨厌……你的注意力总是在那个怪物身上的样子。之前就算了,就当他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但是现在我回到你身边了,难道我们不应该重新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吗?以前的生活里,我们之间可没有这么个东西。”
陆为谦说的冠冕堂皇,仿佛把所有理都占了。易时陆越听越不对劲,他打量着陆为谦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心惊肉跳地开了口:“你……之前在骗我?”
“别这么说,”陆为谦面色红润泛起笑容:“你知道的,就算我对你撒了一点谎,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为了你。甜甜,我永远不会害你,即便有时候做了点错事,也只是因为太在意。”
易时陆的瞳孔渐渐放大,脑袋里的一根弦突然崩裂。
他猛地站起身,揪住陆为谦的衣领:“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啊?你之前和我道歉说的那些话……”
“是真的,”陆为谦不顾领口被勒住紧紧卡在喉咙上,他游刃有余地握住易时陆的手腕:“你要我怎么道歉都可以,等到我把那个一直缠着你、威胁着你的性命的怪物除掉,再好好处理我们俩的事情。
”
易时陆听明白了,陆为谦从一开始对十七就没有善意,他一开始的想法就不是要帮十七。
所以他在十七身上看见的那道疤痕,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刻意为之。
易时陆忍不住骂了一声,甩开门走出餐厅,开着车就冲到了研发大楼。
因为陆为谦的通知,他根本连五十七层都没能上去。保安将他拦在门口,陪着笑脸却愣是一点都不松口。
易时陆几乎要把自己的耳朵抓出几道血印,可再怎么急躁,他也没能进去。
陆为谦……以前一有什么事儿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为谦,但现在陆为谦成了他的绊子,那么还会有谁来帮他。
易时陆蓦地想起来,或许还有两个人能帮他。
温崇礼和二号。
易时陆拨通温崇礼的电话,但无人接听。
一阵风驰电掣,易时陆闯进了易家。汪茜正吃着水果追剧,冷不丁看他风风火火闯进来吓了一跳。
“甜甜,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啊。”
易时陆没心思想别的,直截了当地问:“温崇礼呢?”
“崇礼不在公司吗……啊,我想起来了,”汪茜漫不经心地说:“他前些天度假去了,你爸为这事还动了肝火,说什么他正需要崇礼帮忙,怎么这时候度假……”
易时陆愣了下:“度假?”
汪茜也跟着一愣:“对啊,度假,没准现在人已经在马尔代夫了……怎么,你找他有事啊?”
汪茜奇怪地看了易时陆一眼,心想易时陆和温崇礼两个人向来不对付,易时陆找他能有什么事。
易时陆这边头疼起来,温崇礼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度假……不对,以温崇礼和二号的情况,他不应该有心思度假才对。
易时陆又拨了一遍温崇礼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温崇礼人找不到,现在就是干着急上火。易时陆往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汪茜看出不对劲了:“怎么今天火急火燎地来找人啊?”
易时陆喘了两口粗气,让自己平息一些,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汪茜解释,就简单说了一句:“没事。”
电视里的肥皂剧还在响着,汪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哎呀,戒骄戒躁啊
,人又不会跑掉的,这么着急是干什么啦。”
汪茜不明白他的处境,随口安慰了几句。
肥皂剧里想起女主的声音:“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老房子!你们凭什么把它收走?”
易时陆动作一僵,忽然便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汪茜看他急匆匆向外跑,话追在背后又说:“不是说戒骄戒躁吗,怎么一点儿没听进去,你到底要去哪里呀?”
易时陆没有回答她。
他心里有一种感觉,温崇礼或许就在那个地方。
凭着之前的记忆,易时陆一边给工.商.局打电话,一边找到了那片老小区,夏天的到来让小区里多了蚊虫,看起来比之前还要乱一些。
易时陆找到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慢悠悠传来一声:“谁啊?”
这个语气这个调子,一听就是二号。
易时陆说:“我,易时陆。”
门里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一串脚步跑来,乒乒乓乓的,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很快门打开了,二号从里面钻出一个脑袋,看见易时陆脸上立刻洋溢出欢快的表情:“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易时陆悬着的一口气在见到二号的那一刻终于有了落脚的地儿,他脸色变了变:“温崇礼在吗?”
二号:“在是在……”
易时陆:“我想请你们帮个忙,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二号听他语气不对,也正经了起来:“进来说,如果你要找温崇礼的话……他估计现在是帮不了你,但要是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易时陆跟着二号走进房间,二号手下的动作一顿,然后轻轻将温崇礼的房间门打开。
温崇礼背对着他们坐在床边,透明的身体像海洋里的水母,一阵风吹过,他就要飘起来似的。
他看向门口,语气里带了点笑意:“吓到了?”
易时陆确实吓到了。温崇礼穿着一件干净白衫,和他平时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他的手杖就放在床头,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拿起来,现在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么轻飘飘地坐着。
二号倚在门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有易时陆走了过去:“怎么变成了…
…这样。”
“很正常,”温崇礼笑了笑:“我本来就想到了这一天。不过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遇到了什么事?”
易时陆喉咙里有点酸,不知道是因为十七的事情还是因为看见了温崇礼这个样子,他知道自己很差劲。
“我把十七交给了陆为谦。”
温崇礼露出一丝苦笑,在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世界上觉得陆为谦那种人能信任的,可能也就只有你了。易时陆,以后……要长点心,知道吗。”
二号倚在门边,说:“我去把十七带出来。”
易时陆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就说:“我们现在就可以走,57楼的路线我很熟悉,那一层他们很谨慎,我几乎没看到过镜子,我们可以从56楼绕一下。”
温崇礼听着易时陆的计划,添了一句:“记得先把人引开。”
易时陆:“知道,已经找人做了。”
他看了一下表,有点着急:“二号,现在带我进去。”
二号站直身体:“好,幸亏我前几天采购了一面穿衣镜,之前温崇礼不想我烦他,把房子里的镜子都弄走了,看,果然还是有镜子比较方便吧。”
易时陆跟着话多的二号刚走出门,温崇礼在身后叫住了他:“时陆。”
易时陆回过头,只觉得不过才来了几分钟,温崇礼的颜色好像又更淡了一点。
易时陆停下脚步:“什么?”
温崇礼的眼睛看着他:“跟在二号身边,不要强出头,凡事小心谨慎一点,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时陆,你得长大了。”
易时陆咽了咽发酸的喉咙:“我知道。等我们回来请你喝酒。”
温崇礼咧了咧嘴,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有点像无忧无虑的二号。
“好啊,”他说:“那就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