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忍冬抱着断臂在走廊上狂奔,钟秀手持骨锯,摇摇晃晃地在后面追赶。
钟秀虽然走的慢,但杀气腾腾,徐忍冬只觉如芒在背,不敢造次。他狂奔至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道逃生门。徐忍冬几乎整个人撞上去,但那门却丝毫不动。
锁住了?
他一抬头,看到逃生通道的灯上是红色的,不禁暗骂一声。
身后钟秀已经追随而至,徐忍冬只觉寒意侵上后背。一回头,就见钟秀高举骨锯,怨气冲天地朝他砍来。
后背紧贴着逃生门,徐忍冬已经无路可逃。
完蛋!手无缚鸡之力的boss要被玩家打死了!
绝望之际,徐忍冬忽然灵光一闪——等等,我是boss啊!我会瞬移啊!
就在那骨锯即将砍到他头上的时候,徐忍冬闭上眼催动意念。果然,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走廊另一头。
钟秀一锯劈空,不由讶然。再一看,那人居然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了距离自己十几米之外的地方。钟秀微微皱了皱眉,提起骨锯再度追来。
徐忍冬不敢与她正面对抗,他一眼瞧见一间打开的病房,毫不犹豫就冲了进去。进屋的同时反手落锁,迅速观察房间环境,然后一猫腰躲进了床底下。
没过多久,钟秀一脚踹开门。徐忍冬趴在地上,感到手臂断裂处微微发痒。断臂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不愧是boss,真方便。徐忍冬在内心感叹着,以往他最讨厌这种打也打不死,过一会儿就能重生的boss,现在才知道这种再生能力有多爽。
然而爽也没用。徐忍冬这一恍神的工夫,头顶猛然炸开一声巨响。徐忍冬大惊失色,本能地往旁边一滚,却见方才躲藏的那张病床已经被劈成两半。
钟秀这么凶残的吗!
徐忍冬一抬头,正好对上钟秀的眼神。她神色凄然,举着骨锯朝徐忍冬一步步走来。
“为什么要杀她们?她们还那么年轻,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她们……”
徐忍冬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眼前一黑,那把骨锯又劈头盖脸地砍来。他赶紧躲闪,狼狈地就地翻滚,堪堪躲过这一下。钟秀一击不中,扶着墙壁开始喘息。看得出来她很虚弱,完全是凭着一股恨意在行动。
病房出口被她拦住了,徐忍冬逃不出去,只好一咬牙,冲进了病房卫生间。
这卫生间已是死路。钟秀在门外狠狠踢了一脚,威胁道:“我数123,你再不出来我就破门进去了。”
徐忍冬:“……”怎么感觉我是个考了不及格被亲妈追着打的小学生?
钟秀:“1,2……”
徐忍冬看着面前的马桶,忽然灵机一动。
钟秀:“3!”
砰!重物狠狠击打在门上,砸得门框都震动了一下。徐忍冬赶紧躲开,又听得一声巨响,只见半截骨锯卡在门里,钟秀竟是硬生生地劈开了门。
……你们癌症晚期病人还有这么大力气的吗?
时间紧迫。徐忍冬转过身去面对镜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变了个模样。
他把自己变成了连乔。看着镜中那张熟悉的脸,徐忍冬立刻感到心里一安。
钟秀还在哐哐砸门,把那门劈出了一个大洞。她从门洞里抽出骨锯,正要朝里张望。徐忍冬按下马桶冲水按钮,装出不耐烦的语气骂道:“催什么催!上大号有什么好催的!”
钟秀一愣。徐忍冬其实也愣了一下——他还不太习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连乔的声线。感觉怪怪的。
徐忍冬鼓起勇气,主动开门出去,瞪着钟秀道:“你有这么急吗!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
连乔的声线太软,即便是这种气鼓鼓的语气,但听上去还是像撒娇似的,给人感觉他很好欺负。
钟秀:“???”
她看看卫生间里面,又看看自己手里染血的骨锯,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精神恍惚。
“你是谁?”钟秀茫然地问。
“我是陪朋友来探望病人的。”徐忍冬装作漫不经心,悄悄用眼角余光瞟着钟秀。钟秀微微皱着眉头,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她毕竟是在梦里,理智不在线,于是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哦。”钟秀点点头,脸上又恢复成那种恹恹的表情。她把骨锯随手一丢,游魂似的往外走。
“喂!”徐忍冬叫住她。他学着连乔的样子,用一种纯良无害的眼神看着钟秀,“我迷路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带我去电梯那边?”
钟秀同意了。两人走出病房,路过了护士站。钟秀朝空无一人的护士站瞟了一眼,随口道:“护士站怎么没人啊。”
徐忍冬心里一紧,生怕她想起刚刚的事。幸好钟秀又自言自语道:“可能是去抢救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病房里便传来嘈杂人声。
“推支肾上腺素!”
“血压多少了?”
“血压还在掉!”
“再给一针尼可刹米!多巴胺泵调高!叫实习生都过来,准备心肺复苏了!”
钟秀和徐忍冬站在那间病房门口,看着一大群白大褂忙忙碌碌。病床上那个病人已经面如死灰,周围一大堆仪器都在滴滴乱响。
徐忍冬有些惊讶。刚才他逃跑的时候曾经路过这间病房,里面还没有人。直到钟秀说“可能是去抢救了”,这里面才凭空出现了病人和医护人员。看来钟秀对于梦境的掌控能力远在他之上,难怪他打不过钟秀。
不是他菜,实在是钟秀太厉害。
钟秀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别救了,胸外按压多疼啊,肋骨都断光了。”
徐忍冬一愣:“胸外按压还会压断肋骨?”
钟秀笑笑,并没有回答,只是说:“别看了,继续走吧。”便又朝逃生出口走去。
徐忍冬跟了上去。来到逃生通道那扇门前,抬头一看,上面的逃生标志仍然是红通通的。徐忍冬道:“这扇门锁住了,你有钥匙吗?”
钟秀说:“不用钥匙,按这个按钮就行。”她一伸手,按下墙上一个白色按钮。门上那个逃生标志立刻变成了绿色。
原来是这么开的啊……
徐忍冬很少去医院,他还真不知道医院通道是这种电子锁。
门打开,后面就是逃生电梯。徐忍冬眼睛一亮。钟秀道:“好了,你自己下去吧。”说罢便要往回走。
徐忍冬一把拉住她:“你和我一起走吧。你留在这里会死的。”
钟秀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
徐忍冬一愣。
钟秀指着逃生电梯外边,肿瘤科的牌子,说:“来这里的,最后都难免一死。”
徐忍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要你和我一起从这个电梯里出去,你就还可以多活几天。”
钟秀笑着摇摇头。徐忍冬还欲劝说,却见钟秀掏出一盒烟来,问他:“抽吗?”
徐忍冬皱起眉:“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抽烟?”
钟秀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个?”她自顾自地点上一根烟,走到窗户边上,眺望外面的景色。从这里竟然可以看到外面的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钟秀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都大了一圈。从背后看去,她像个翘课出来抽烟的不良少女。只是那侧脸太过苍白,没有少女红润的脸色。反倒为她平添几分病弱娇质。
徐忍冬沉默片刻,朝她伸出手:“也给我一根吧。说说,为什么不肯走?”
钟秀笑眯眯地递烟过去:“因为我早就不想活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一生从未有过好运气。前半生是家族的耻辱,后半生是别人的负担。我努力过,也挣扎过了,全都没用。最后还是跑到这里来了。”
她指指墙上“肿瘤科”的牌子,脸上仍旧笑得柔和:“我不想再吃苦了,所以就帅气地放弃吧。”
徐忍冬问:“难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吗?”
话一出口,他心里蓦地一跳。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连乔也问过他这句话: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那时的他,为了尽早离开副本,主动提出以身涉险。连乔说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准备去死了一样,好像对任何东西都已不再留恋。
……真是嘲讽啊。
徐忍冬苦涩地想。原来我和她这么相似。
我的幸运,是遇到了连乔。而她的不幸也正在于,她始终没能等到一个可以拯救她的人。
徐忍冬深吸一口气,望向钟秀,认真地道:“你还有一个儿子。”
钟秀摇摇头:“算啦,我已经欠了他这么多,何必再拖累他?”
徐忍冬:“钱不是问题,他有积蓄。”
钟秀温柔地笑起来:“他还要结婚的呀……”
徐忍冬抿了抿嘴唇,把烟点上。猛吸一口,这才鼓起勇气道:“他……不会结婚了。他是同性恋。”
钟秀却并不惊讶,反而对徐忍冬露出一个无比慈爱的笑容:“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他对象吧?”
徐忍冬手一抖,烟掉了。
他慌忙去捡,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变成了连乔的模样。原来钟秀早就看出来了?他还以为他们伪装得天衣无缝……
徐忍冬咳嗽一声。透过玻璃,他看到自己的倒影。他顶着连乔的脸,用连乔的声线,低低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钟秀欣赏着他微红的侧脸,大大方方赞美道:“他眼光真好。”
徐忍冬:“……”
钟秀:“你眼光也很好,你们很般配。”
徐忍冬:“……”这话题真是尴尬。
徐忍冬接不上话,强行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听我的,跟我走吧。”
钟秀长叹一声,幽幽道:“人总是要死的。我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你又何必逼我呢?”
徐忍冬侧过头来。钟秀微微一笑:“我这一生都被别人摆布,现在到了生命的尽头,让我为自己做一次主,好吗?”
徐忍冬沉默地凝视着她,从她脸上看不出绝望和低落,有的只是平静与淡然。她并不是被病痛逼到绝路,也不是被命运夺去希望。她只是累了。
徐忍冬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的梦境里,到处都找不到电梯——因为,她在求死。
她从未想过离开,也从不认为自己会得救。所以她的梦里,永远没有出路。
“……好吧。”徐忍冬叹道,“如果这是你的最终决定,我尊重你。”
“谢谢你。”钟秀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如同银河。
徐忍冬却扭过头去,不再看她。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指尖一阵灼痛。他把烟掐了,说:“那我走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钟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脖子上解下一样东西,“请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徐忍冬接过,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长命锁。锁身是暗金色,看上去很陈旧,就连边角都有些磨损。看起来已经被人贴身佩戴了很多年。
徐忍冬心头微颤,问:“这是……他出生时,你给他准备的吗?”
钟秀:“不是。这是我上个副本找到的特殊道具。”
徐忍冬:“……”
心中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好吧,我替他谢谢你。”
钟秀按下电梯按钮,笑眯眯地道:“快走吧。”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开启,徐忍冬把那长命锁紧紧握在掌心,独自走进了电梯里。
钟秀微笑着,目视电梯缓缓合上。徐忍冬低头看着那个长命锁,心里忽生疑惑,他伸手拦住电梯,问:“你既然不想活了,为什么不在第一个副本里就放弃?”
钟秀笑而不语。
徐忍冬看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默默收回手来,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合上了。
在最后一刻,电梯外传来钟秀的一声低叹。
“对不起……”
徐忍冬心头一震,忽然明白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下意识地想要扒开电梯门,然而已经晚了。电梯已经运行起来,无论他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钟秀被永远地留在那里了。
徐忍冬看了眼手中的长命锁,把它挂上了脖子。与此同时,耳边再度响起了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