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忍冬在电梯中醒来。
熟悉的银白色金属机身上倒映出他的影子,重复过无数次的场景,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成为他最深的梦魇。
徐忍冬不自觉地摸向心口。被匕首捅穿心脏的剧痛还残存在脑海里,他头皮微微发麻,一时还有些缓不过来。
“查不到哎……”连乔低软的嘟囔声在耳边响起,“不需要钥匙的锁到底是什么啊……”
徐忍冬莫名一惊,侧过头去,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连乔被他这奇怪的反应吓了一跳,困惑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吗?”
徐忍冬收回视线,没说话。
方才连乔杀死他的场景,和当初他在漫展上脑中闪现的画面,一模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闪现的幻觉竟然真的发生了?为什么连乔对他下手之时,竟然一丝难过也无?
徐忍冬清楚记得他最后那个眼神。满是杀气,令人胆寒。他那一身暴涨的戾气,仿佛面对的不是即将痛失的恋人,而是……仇敌。
或许连乔只是不愿让他受苦,所以出手干净利落,用最快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或许在他死后,连乔会抱着他的尸体痛哭。又或许连乔只是突遭巨变,精神上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以至于表现出不正常的反应……
可是……可是……
徐忍冬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心中那股失落感,却始终无法排解。
徐忍冬忽然想起,钟秀曾经提醒过他的:连乔瞒着他很多事情。
连乔其实根本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单纯无害。
“叮”,电梯门打开,打断了徐忍冬的思绪。
徐忍冬深吸一口气,走出电梯。连乔拄着拐杖跟在后面,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遮天蔽月的巨大土楼再次展现在面前。阴风阵阵,数百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在夜风中缓缓摇曳,空中飘起森森鬼气。
八十一个玩家三两成群,站在下堂广场上。广场正中的圆形水潭深不见底,暗绿色的潭水散发着淡淡的腥气,仿佛暗示潭中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让人不敢靠近。
众人还在震惊于这次的副本居然有这么多玩家,红衣小脚老太太已施施然登场。
简单寒暄之后,老太太带着众人上楼。一是参观土楼,二是为了分配房间。待众人安顿下来之后,老太太便飘然离去,让大家好好休息。
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毕竟随时有性命之忧,又不是来旅游。众人都抓紧时间出门探索。
说是探索,也不过是无头苍蝇般的乱转。
九楼的祠堂有红衣老太太守着,谁都进不去。下堂广场上的水潭虽然令人在意,但众人在潭边站了一会儿,没人敢下水探个究竟,也就只好散去。
至于二楼的厨房,那个鱼人动作敏捷,能将活人生吞入腹。若是有人碰上了,自然会大喊大叫。此时外面吵吵闹闹,却都是众人上下楼梯声。至于尖叫哭喊,倒是未曾听见。
“这个楼板隔音太差了。”连乔竖起耳朵,听着不远处楼梯上的脚步声,“半夜楼上有人走来走去,不被吓死也被吵死。”
徐忍冬浅浅喝了一口茶,在心中整理思绪。
连乔歪着脑袋看他,问:“忍冬哥,咱们什么时候去探图?”
“晚一些再去。”徐忍冬道,“这会儿外面太乱,看着心烦。”
连乔“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却又坐不住,拿过拐杖站起身:“我去打探打探,看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
徐忍冬没拦着他,由他一个人去了。自己仍是坐在房间里喝茶。
一个多小时后,连乔悻悻而归。
“一无所获。”连乔撇撇嘴,“人太多了,挤在一起什么都看不到。轰隆隆一大帮人,跟蝗虫过境似的,把到处都弄得一团糟。我还以为那个老太婆会生气发飙,结果她倒是没什么反应。现在他们折腾累了,丫头们在收拾残局呢。”
“所以我说晚点出去。”徐忍冬淡淡地说着,给他倒了杯茶,“喝点水吧。”
连乔将茶水一饮而尽,扭头朝窗户上的少女剪影瞟了一眼。
“这些姑娘看起来好吓人。她们好像只有一个表情,就是那种特别瘆人的笑。不过她们好像真的是来伺候我们的。我刚才路过一个房间,看到有个姑娘还在给人洗脚……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得出来……”
徐忍冬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夜色渐深,周围也安静下来。大家似乎都已歇下了。
连乔揉揉眼睛,打着哈欠问:“忍冬哥,咱们还不去探图吗?我都有点困了……”
徐忍冬看了眼时间:“还早。先睡会儿吧。”
“嗯……”连乔缓慢地眨着眼睛,脑袋越垂越低,“忍冬哥,这次副本这么难……如果……”
他好像已经困得连嘴巴都张不开,嘴里嘀咕的声音越来越轻,含含糊糊听不清楚:“……不要……救……唔……”
徐忍冬把他手里的茶杯挪开,伸手一托,便接住了连乔摇摇欲坠的脑袋。
连乔已经陷入沉睡,发出了均匀的“呼、呼”声。他轻轻把连乔的下巴搁在桌上,凝视连乔熟睡的脸。
连乔的睡颜略带稚气,眉眼神态全然舒展开来,一副毫无防备的婴儿模样。徐忍冬看了一会儿,从背包里取出登山绳,把连乔身体放平,不松不紧地绑到了长凳上。
即便被绑成烤乳猪,连乔还是没有被惊醒。
因为徐忍冬在茶里下了安眠药。
这安眠药还是连乔亲手放进背包里,以备不时之需的。他当然不会想到,徐忍冬居然会给他下药。
徐忍冬刚推开房门,守候在门外的侍女便迎上来,朝他欠身一福:“客人,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小奴。”
徐忍冬忽然察觉到无数道目光。他眯起眼睛,环顾四周。只见土楼走廊上站着十几个美貌少女,都是被大家从客房里赶出来的。这些女孩子美得妖里妖气,大家毕竟是不愿跟她们呆在一个房间。因此这一排女孩子就插蜡烛似的站在走廊上,此时听见徐忍冬从房里走出来,便齐刷刷地回过头。
“客人。”
“客人。”
“客人。”
……
一声一声,如同坏掉的磁带,从那十几张嘴巴里接连传出来。侍女们脸上都挂着略带僵硬的笑容,十几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这里,任谁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徐忍冬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忽然有个想法,便朝身边这个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道:“奴婢贱名鸢竹。”
“好。”徐忍冬指了指走廊上那些假人似的侍女,吩咐鸢竹道,“你让她们都背过身去,不许看我。”
侍女微一欠身,应了声“是”。然而还未等她向众人传话,那些少女便齐刷刷地转过了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追逐太阳的向日葵。
看来这些侍女确实对他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质疑与忤逆。只是不知道她们的底线在哪里。
徐忍冬又招手道:“鸢竹,过来。四脚着地跪在这里。”
按照他的指示,鸢竹听话地跪在了栏杆边。她低着头,刘海垂下,遮住了小半张脸,因而看不见她的表情。
“一会儿不许动。我要踩着你的背爬上去。”徐忍冬命令道。
“好的。”鸢竹温顺地点了点头,甚至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身形更稳。
徐忍冬抬起脚,轻轻踩到鸢竹后背上。那很明显是属于少女的脊背,纤细柔弱,根本无法承担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但鸢竹对于他的命令没有丝毫质疑,只是因为他这样说了,所以她就照做了。即便这样下去她会受伤。
徐忍冬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收回了脚。
就算对方是NPC,他也实在是下不去手。于是他说:“算了,起来吧。”
鸢竹从地上爬起来,斜斜上挑的狐狸眼含羞带怯地望着他,很是惹人怜爱。
徐忍冬指着她头顶上的红灯笼,说:“你去找个凳子,爬上去,帮我把这个灯笼摘下来。”
鸢竹照做了。很快的,灯笼到了徐忍冬手中。
和之前连乔说的一样,灯笼里有一个形状奇特的蜡烛。连乔说是环形,徐忍冬本来以为是一个空心的圆柱体,此时才知道原来那真的是一个圆环。
白色的蜡烛圆环竖立在烛台上,顶端燃着一点小小的烛火,在失去灯罩的庇护后显得格外脆弱。徐忍冬轻轻一吹,蜡烛就灭了。
他把圆环外层的蜡烛剥离下来。蜡烛上残留着燃烧的余温,因此非常柔软好剥。很快的,白色碎屑掉落一地,蜡烛内部的东西暴露出来。
那是一个银质圆环。上面刻着精细的纹理,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是图腾。灯光不好,看不太清。
徐忍冬起初以为这是一个手镯,但看大小却又不像。这圆环的直径大概只有普通镯子的一半,别说徐忍冬这样的成年男子,即便是腕骨纤细的女孩子也绝对戴不进去。当然,这也绝不会是戒指的尺寸。
徐忍冬端详一会儿,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它能保护佩戴者,使其不受邪祟影响。
——这个蜡烛如此与众不同,很显然它就是关键道具。而当众人都遭到邪祟控制时,唯有石见穿与他二人不受影响。当时石见穿顺理成章认为,他也携带着这样的道具。由此可见,石见穿能够免疫控制,正是因为身上带着这个圆环。
……但是,他呢?
当时他身上并没有圆环,为什么他没有像连乔和大家一样沉沦于肉Y与食欲?
是什么在暗中保护了他?
难道……
徐忍冬轻轻叹了口气。他回到房间,把这个圆环塞进了连乔的口袋里。
再出来时,那些被赶出来的侍女仍然背对着徐忍冬,留给他一个令人遐想的窈窕背影。徐忍冬知道,不久之后,大家就会失去理智,把这些女孩子拉进房间里,做些禽兽之事。
他不愿多想,于是扭过头,转身上楼。
去找石见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