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端坐在了沙发正中央, 一头鸦青色的发丝逶迤铺下，一直落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光影落在了精致无暇的脸庞上, 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

不过这股冷淡的感觉很快就被打破了。

“……能不能把你的头发收一下？”谢小舟抱着一叠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满地的头发丝, 都不知道该往哪里下脚了, 只好喊了一声。

深渊之主侧过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话音落下, 铺在地上的头发就像是有生命力一般, 往回缩了回去, 一直到了合适的尺寸才停了下来。

深渊之主抬手撩起了一缕来不及回缩的头发，转头看向了谢小舟，似乎在询问, 这样可以了吗？

听话的不像是一位喜怒无常的神明。

谢小舟走了过去，瞥了一眼，莫名地想到了在网上看见的一句话——发型能够最大程度地影响一个人的颜值。

当时他深以为然,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长相过硬五官好看的人，不管是什么发型都是好看的。

就像是现在的深渊之主。

那一头丝滑如绸缎的长发被收了回去, 现在只余下短短的一截, 发梢在耳垂处轻轻摇晃，零星几根碎发落在了额头上, 大大方方地亮出了深邃的眼眸。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不透出一丝的光亮, 好像是一处深渊, 凝视久了，就要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谢小舟多看了两眼。大概是看得太过于专注, 没有注意到深渊之主已经转了过来。

“你在看我。”深渊之主肯定地说。他抬手，撩起了一缕还未来得及缩回去的发丝，“你喜欢这样吗？”

谢小舟被捉了个正着。

不过他也没有惊慌，坦然地收回了目光：“还行吧。”

其实较真起来，他与深渊之主才是第二次见面，两人应该处于不太熟的阶段。

可不知为何，他总对深渊之主有一种亲密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甚至是……亲近。

深渊之主没完没了地问：“那么，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谢小舟笑了一声：“我喜欢什么样子，难道你还能变出来吗？”

深渊之主思索了片刻：“不可以。”他顿了顿，不带任何情绪的说，“但是我可以把你喜欢的人都抹除掉。”

这样的话，就只能喜欢他一个人了。

谢小舟：“……”

好霸道哦。

他干笑了两声，不免又生出了戏弄的想法：“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深渊之主安静了一下。

谢小舟没等到回答，看了过去。

只见深渊之主转过了身去，看不清此时他脸上的表情。

谢小舟：“？”

深渊之主正襟危坐，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地屈起，显然是心情有些紧张。

他的唇角忍不住地上翘，心想——这个人类果然是喜欢他的，看吧，现在都承认了。

谢小舟自然是不知道深渊之主在想什么，他把衣服朝着深渊之主扔了过去：“你先把衣服换上吧。”

一道白影从半空中闪过，接着一叠衣服“啪嗒”一下落在了深渊之主的身上。他的目光落在上面，还未见有什么动作，就见一件件的衣服漂浮在了半空中，任由他一一挑选。

看到这超自然的一幕，谢小舟的心中十分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无他，习惯了。

他转过身，避开了换衣服的这一幕。

身后传来了窸窣的声响，谢小舟等待了片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转了回去。

结果深渊之主才将将穿到一半，袒露出了大片的腹肌。

谢小舟抬手就遮住了眼睛，但就算是这样，腹肌还是止不住地往手指的缝隙里面跑。

深渊之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你又在看我。”

谢小舟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深渊之主很奇怪。

谢小舟明明在看他这里，却一定要说没有。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过来。

这就和谢小舟偏偏喜欢他却又不肯承认是一样的。

深渊之主明白了，或者这就是人类吧！

谢小舟的耳边一片安静，他忍不住问：“你好了没有？”

深渊之主回答：“好了。”

谢小舟听到了确定的回答，这才放下了手掌。

深渊之主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只是刚才他的身上被黑雾所萦绕，现在是换了一身清爽的衣物。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简单的T恤加牛仔裤，穿在了他的身上，却好像是在准备上T台走秀的模特一般。

只不过这衣服的尺寸有些不合适，裤管像是缩水了一般，露出了一截苍白有力的小腿。

深渊之主可能也觉得不太合身，抬起了手，拉扯了一下往上缩的衣袖。

这样的装扮穿在深渊之主的身上，冲淡了他与生俱来的神秘与敬畏感，若是不仔细看，只会让人觉得是一个俊美无暇的男人。

这是谢小舟的衣服。

没穿过的，但放在衣柜里许久，还是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谢小舟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深渊之主，问了一句：“你就不能自己变一身衣服出来吗？”

不知为何，他对深渊之主的态度很随意，不像是对待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更像是……什么呢？

谢小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深渊之主对此的回答是：“在规则的束缚下，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每个世界都有既定的规则。

打破规则很简单，但带来的后果就是这个世界的破败与毁灭。就算是要毁灭，也不会是为了变一身衣服出来这么简单。

深渊之主的唇角舒展了开来，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说：“我还是很珍惜每一个世界的。”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喜欢当一个普通的人类。”

深渊之主在深渊中沉睡了漫长悠久的时间。

不过在沉睡的过程中，他也通过《惊悚综艺》得知了很多外界的信息。世界在急速发展，诞生了一些令他也觉得有意思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想暂时当一个普通人，做一些普通人应该做的事情。

比如……喜欢另外一个人类。

想到这里，深渊之主的目光落到了谢小舟的身上。

这种举动是深渊之主从来没有做过的，或许他应该进一步的学习与观察。

谢小舟听着他的一番话，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行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小舟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一手撑着下巴，看了过去：“我该怎么称呼你？”

如果总是深渊之主这么喊着，总觉得怪怪的。

听到这个问题，深渊之主张开了单薄的嘴唇，吐出一串诡秘而复杂的词语：“——这是我的名字。”

神明的名字是一个禁忌，只有被承认的伴侣才能够知晓。若是被普通人类听到，会在听到的一瞬间变成疯子。

谢小舟不知道这个规则，只觉得这串话很复杂，完全听不懂。

深渊之主也想到了语言不通的这个问题，于是想了想说：“用你们人类的语言来说，我的名字就是深渊之主……”他继续说，“你可以称呼我为——渊。你觉得怎么样？”

一听到“渊”这个字，谢小舟不免想到了秦渊，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少年。

人的心理是复杂的，琢磨不透的。

在拍摄节目的时候，谢小舟总觉得BOSS是危险的，一心想要逃离。可等到真的看不见了，却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这遗憾在看到深渊之主的时候，又荡然无存了。

深渊之主就是“他们”的合体。

谢小舟有些失神，没能及时回答深渊之主的问题。

“你在，想什么？”质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小舟回过神来，就见渊的脸庞近在咫尺，都可以在那双漆黑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下意识地回答：“没什么。”

渊的目光落在了少年的眉目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目光：“你肯定在想别的事情。”

谢小舟侧过了脸，躲开了与渊的对视。

渊有些不满于谢小舟的躲避，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硬地转过了他的脸庞。

谢小舟被迫对上了渊的眼睛：“……”

这个姿势，倒是与那些意识碎片如出一辙，不管是谁都会来这么一招，他都已经习惯了。

渊果然是意识碎片的合体，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格，都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谢小舟不仅不慌乱，还莫名地浮现了一抹笑意。

渊久久等不到回答，心中徒然生出了一股不悦：“你在想什么？”

——还有这与生俱来的占有欲。

谢小舟觉得下颌一疼，皱了皱眉心，回答道：“我在想……你。”

渊迟疑了一下：“在想我？”

话还没说完，渊就看见少年红了眼睛。不过一眨眼间，眼泪就蓄满了眼眶。

啪嗒——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了渊的手背上，相比与他的体温，这泪珠有些灼热。

渊见识过世界上最凶猛的鬼怪，也曾遭遇过最为诡秘恐怖的际遇，但在这些面前，他都能保持平静的心态。

可偏偏这滴眼泪使得他手足无措了起来：“你、你在做什么？”

谢小舟不说话，垂下了眼皮，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有的人哭起来是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可言；可有的人却是梨花带雨，别有一种风情。

谢小舟是后者。

他哭起来的时候悄然无声的，只有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眼尾湿润泛红，犹如扫了一抹胭脂。不让人厌烦，只会觉得楚楚可怜。

渊伸手想要擦拭那些泪水，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根本停不下来。

渊不禁回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看着面前还在落泪的少年，他咳嗽了一声，硬着声音说：“别哭了。”

谢小舟轻轻抽泣了一下，眼泪还是不止。

渊有些烦躁，又有些恼怒——当然，这是对他自己的，因为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僵持了片刻后。

渊生硬地放下了身段，问：“……你为什么要哭？”

谢小舟哽咽了一下：“你吓到我了。”他抬了抬下颌，脖子的弧度犹如天鹅一般，“你还把我弄疼了。”

渊垂眸望去。

少年的皮肤娇嫩白皙，就是这么轻易地一碰，就留下一道道殷红的指痕，横在上面，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渊回想，刚才自己真的有这么用力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又是一滴眼泪打落在了手背上。水珠四分五裂，很快就消失在了半空中。

渊不懂得应对这种场景，但他的身体先一步行动了。先伸手抱住了少年，低下头去，缓慢而生疏地轻吻着那一处痕迹。

这样……应该就不会疼了。

“对、对不起。”渊别扭地说，“我不应该弄伤你的。”

谢小舟方才停止了落泪，但水珠依旧在眼眶里打转，有一种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感觉。

渊看着这一幕，似乎是被迷惑了一般，凑上前去，伸出舌尖卷起了挂在眼角的泪珠，细细品味着。

是咸的。

还有一点点的温热。

渊记住了这个味道，同时也知道了，对于他来说，人类是十分脆弱的，不能吓唬也不能伤害，只能时刻小心保护着。

对于渊来说，这或许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不过……很有趣，他甘之如饴。

在渊看不到的地方，谢小舟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泪光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这是驯养神明的第一步。

渊闷声道：“好了吗？”

谢小舟像是被逗笑一般，推了一把渊：“好了……”

渊这才松开了手，端正地坐在了边上，看起来想要触碰一下身旁的少年，又怕再次弄伤他，只好挺直了腰背，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

这一切都落入了谢小舟的眼中，他突然觉得，这位神明好像也……挺可爱的。

渊试探着开口：“你可以教我。”

谢小舟：“教你什么？”

渊的双手搭在了膝盖上：“我没有和人类这么相处过，你可以教我，该怎么做。”

不止是没和人类相处过。

渊自从诞生以来，就一直待在深渊中，后来导演为了窃取他的力量，设计让他陷入了沉睡，一直到谢小舟的出现方才苏醒过来。

所以，渊对外界的认识很浅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单纯。

渊为了增加可信度，认真地说：“我会努力做到的。”

谢小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于是开始了：“你不能伤害我。”

渊点点头。

谢小舟又说：“要听我的话。”

渊觉得没问题。

谢小舟：“还有……”

一个个条条框框下来，渊都快要听迷糊了，到了后面他都只会点头答应了。

看着渊的模样，谢小舟眉目间带着狡黠的笑意。

——驯养神明的第二步。

谢小舟说完了所有的规则：“……暂时就这些了。”

渊的眉心皱了起来，像是在回忆到底说了什么东西。

谢小舟凑过去，问：“你都答应我了，会反悔吗？”

渊反应了过来：“神明从不欺骗世人，一旦答应了，就都会做到。”

这是神明的承诺。

在得到这个回答后，谢小舟笑眯眯地说：“那就这样了，你都得听我的了。”

如果是别人对渊这么说，渊只会觉得被冒犯到——一个人类也敢对神明指手画脚？

可如果当这个人类变成谢小舟的时候，他就又是另外的感觉了。不是厌烦，而是……喜悦。

渊喜欢被谢小舟所说的规则束缚着，这样就好像他也是一个人类了，被另一个人类管教着的人类。

按照记忆中的说法，这应该是情侣爱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谢小舟瞥了一眼，怎么感觉渊笑起来有点傻？

他晃了晃脑袋，赶紧把这个感觉从脑海中踢出去。

渊怎么可能会傻？

他可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谢小舟决定试一试渊会不会听话，开口：“你在家里等着，我出去买点东西……”

话还没说完，渊就说：“等等。”

谢小舟停下了动作。

渊说：“我也有一个要求。”

来了。

谢小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什么要求？”

“你……”渊斟酌了一下，“你能不能说——你喜欢我？”

谢小舟：“？”

渊点了点心口：“记忆里，你对‘他们’都说过，我没有。”他看起来有些委屈，“我也想听。”

谢小舟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对他来说，应该是信手捏来的一句话。

可是，在对上渊的眼睛的时候，话到口边又止住了。

谢小舟注视着面前的神明，嘴唇翕动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他应该是能够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说出这句话。可现在，却做不到了。

不能这么随意。

他想。

他喜欢渊吗？

那种感情，是喜欢吗？

谢小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微微加快，脸颊也有些发烫。

这是荷尔蒙的作用。

离开了《惊悚综艺》后，他有余地去考虑其他，去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谢小舟没有任何阻碍，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心中的话，“我喜欢你。”

明明是说惯了的四个字，可这次他说完后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太害臊了。

谢小舟只想快点逃离渊的视线范围，好好地冷静一下。

可是渊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较真地问：“人类，会骗人吗？”

谢小舟拔了一下，没能挣脱出来。

渊不依不饶地问：“你会骗人吗？”

谢小舟咬了咬牙：“以前我会骗人，但是这次，我没有！”

大概是太过于激动了，他的声音都拉高了几个分贝。

等话音落下后，谢小舟的脸颊飞上了一抹红晕，眼神也有些飘忽。

渊笑了起来。

谢小舟气急败坏地说：“不准笑！”

渊：“……”

因为太过于羞耻，谢小舟的眼角都冒出了些许晶莹的泪水：“你、你都说过会听我的！你再这样，我、我就……”

渊伸手一拉，把少年拉入了自己的怀中，覆盖上了那张不停开合的嘴唇。

“我也喜欢你。”在亲吻的间隙，他低声地说。

少年呜咽了一声，声音就此戛然而止。

时间也在这一刻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