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袭宽大的黑袍完全挡住了身形, 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露出, 面部更是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雾, 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幽冷又疏离的深寒之气。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让原本热闹的宴厅瞬间变得安静,没有了曼妙的舞姿和富有节奏的青春弦乐,空气就成了一种无声的沉静。
厄里斯, 一个几乎只活在传言中的神。
一个传言一出现便意味着会有纷争与不和的神。
然事实上,对于为何厄里斯一出现就会有纷争与不和这一点,除了那几个身份最高的神祇外,奥林匹斯山的其他神并不知道这其中所代表的真正深意。
为何会有纷争?
是因为厄里斯狡猾多辩,擅长挑拔离间?所以才能让众神相互厌恶以至于发生不和?
但这位神祇明明从来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 冷淡又孤僻, 这样沉默的性格又似乎与推论中的雄辩完全是两种极端。
那究竟是何种原因才会让他有着一出现,就有纷争与不和的传言?
厄里斯的身上, 围绕着太多让这些神祇想要探究的秘密。
他们不喜厄里斯是真的, 毕竟没有谁愿意与一个声音难听且整日里都藏在黑袍之下的阴郁之神做朋友。
他们好奇也是真的, 因为很少出现,因为看不见面容,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不过都是一群欲望被放大的人,对于未知的神秘, 总是存了几分隐秘的心思。
“厄里斯?”
酒神狄俄尼索斯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这位英俊的青年打破了原本沉静的氛围。
赫拉脸色一变,几乎是立刻就看向了身旁的宙斯,而她的丈夫, 众神之王此刻已经没有了一贯的从容和镇定。
宙斯的面色完全沉了下来,他英挺的剑眉紧紧的皱着,锐利的视线直直的射向付臻红,漆黑的瞳孔里流转出万般复杂的情愫。
赫拉放在座椅上的下意识握紧,因为力道太大甚至绷出了靛青色的血管,面对厄里斯的突然到来,赫拉的内心深处蹿起一股浓浓的不安与忌惮。
相比于宙斯和赫拉,海皇波塞冬的情绪还要更加的直白而外露,这位性格多元的海中王者,付臻红未出现的前一秒他还是风度翩翩、文字彬彬的游吟诗者,后一秒在看到付臻红之后就瞬间变成了有些肆意又偏执的疯子青年。
他一双湛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付臻红,最初的不可置信之后、是欣喜的渴念和炽热的爱慕。
安菲特里忒作为波塞冬的皇妃,自然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品味独特,看上的人里面有长相好看的美者,也不免有些体型丑陋的怪物。
所以对于厄里斯,她便也以为波塞冬这番状态,不过是又起了猎奇心思。
而此刻,回过神来的一些神祇已经开始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是厄里斯?是那个厄里斯吗!”
“不是说他从不出席这样的宴会吗?为何会突然出现?”
“他到底是何模样?真如传言那般丑陋不堪吗?”
阿芙洛狄忒对厄里斯一向没有好感,再加上她本来是要去拿金苹果,结果因为付臻红的出现将这事打岔,于是这位爱与美之神也没了好脸色,说起话来也更加没有顾虑:“长得不丑谁会愿意遮住容颜?我看厄里斯定然是比赫淮斯托斯这木讷呆笨的瘸腿家伙更加丑陋与不堪。”
坐在阿芙洛狄忒旁边的赫淮斯托斯闻言,不禁低下了头,将黝黑脸庞上的情绪尽数藏匿,他有着高超的冶炼技术,是火与铁匠之神,却因为丑陋与残疾受尽了妻子的白眼与谩骂。
一旁的阿波罗听不下去了,冷声说道:“阿芙洛狄忒,纵使你有着美丽的容颜,然这并不是你能随意抨击厄里斯外貌的理由。”
阿芙洛狄忒有些诧异:“阿波罗你在生气?是因为我说厄里斯?”她说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后,突然恍然大悟的笑道:“噢我亲爱的太阳神,该不会真如赫尔墨斯所猜测的那般,你遇上的那个有趣男子就是厄里斯?”
阿波罗没说话。
阿芙洛狄忒却并不懂得见好就收,美丽的外貌让这位爱神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无往不利,被大多数神祇宠爱的她性格也难免变得任性而自傲。
她看了一眼被众神议论却依旧一言不发的厄里斯,明明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却有着让众神根本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她又看了一眼眉头微蹙的阿波罗,轻哼一声,略带讽刺的调侃着:“莫非是你们两个在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关系,才让你突然这般维护?”
阿波罗的耳根瞬间一红,他下意识看向了付臻红,莫名就有些紧张。
“够了,”低沉磁性的声音里从最上方传来,简单的两个字却饱含着不可忽视的等级威压与震慑,是神王宙斯。
“阿芙洛狄忒,娇纵需分场合,神的恩宠不会是无节制的纵容。”宙斯的语气虽是平缓的,却不是以往的宠溺与温柔,而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冷硬和警告。
最开始出声的酒神狄俄尼索斯轻轻碰了碰赫尔墨斯的手臂,一脸兴味的凑到神使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亲爱的兄弟,我似乎知道厄里斯一出现就意味着会有纷争与不和究竟是何意思了。”
赫尔墨斯只看了狄俄尼索斯一眼,却并没有与他多说,很快就收回目光,继续将视线投到了付臻红的身上。
狄俄尼索斯顿觉无趣的撇了撇嘴,有些悻悻然的重新坐直了身体,也把目光移向了那个从出现起就引来无数神祇窥探的男子。
而本来该是获得众神注意力的金苹果,却因付臻红的出现而被彻底的忽视了。
宙斯收敛下眉目,经过阿芙洛狄忒这一小插曲,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声音平静的问道:“厄里斯,你为何会来这里?”
作为整个神界的最高统治者,众神之王宙斯开了口,下方的所有议论也都禁了声。
付臻红并未言语,只是从宽大的衣袖里抬起了手,下一秒,坠落在宴会席桌上的金苹果就飞到了他的掌心里。
众神的注意力也因为他的动作而再一次将视线放到了金苹果上,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放在了付臻红拿着金苹果的那只手上。
这无疑是极为漂亮修长的手,白皙而细腻柔滑,指尖端青葱圆嫩,整齐精致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让人有种想细致亲吻与爱抚的冲动。
明明是拿着最为珍贵的金苹果,众神却被一只手给吸引了去。
“这是我从西海岸摘来的苹果,送给这宴会上最美丽的神。”
付臻红沙哑干涩的声音传到众神的耳朵里,瞬间让他们从方才那因一只手而惊艳到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这就是厄里斯的声音吗,苍老,低哑……众神都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失落,遂又觉得一切也都理所当然,毕竟传言里厄里斯的声音就是这般难听。
他们开始真正关注起金苹果。
给最美者。
金苹果上刻着这几个字,正如厄里斯所说得那般。
阿芙洛狄忒早在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金苹果,并非是因为这比较珍贵的苹果本身,她在意的无非是上面刻着的几个字而已。
“我是爱与美之神,这金苹果自然是该我所得。”阿芙洛狄忒理所当然的说道。
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平时就十分不喜阿芙洛狄忒放浪的作风,这位英勇果感的女神同样拥有着绝丽清艳的容颜,“阿芙洛狄忒,美不仅仅只能是外貌,智慧与勇敢同样代表着美丽,空有皮囊的庸俗如何能被冠上‘最美’这样的字眼?”
阿芙洛狄忒也看不惯雅典娜仗着有几分胆识就目中无人的傲慢:“我是美神,是美的传递者,难道你还能在这世间找出比我更美的存在?”
阿芙洛狄忒这话一出,大部分神祇也都沉默了,确实阿芙洛狄忒是迄今为止他们见过的最漂亮的神。
赫拉原本也想为了金苹果上的那四个字而去参言一脚,她是整个奥林匹斯山最尊贵的女神,理应得到最美这样的赞誉。
然在她听到阿芙洛狄忒最后说得那句话之后,却突然没有了争强斗胜的心思,比阿芙洛狄忒更美的存在?
见过厄里斯真容的天后,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觉得空有外表的阿芙洛狄忒是多么的可笑至极。
厄里斯有多美?
赫拉还记得当年的宙斯追求厄里斯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殷勤和小心翼翼,一向唯我独尊的宙斯在厄里斯面前仿佛收敛了所有的阴狠与权谋,卑微到甚至只要厄里斯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宙斯开心半天。
而不只是宙斯,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里面,波塞冬也同样对厄里斯深深的爱慕着。
更甚者,好不夸大的说,当年的他们,对于出现在他们青春里的厄里斯,全部都抱有着或多或少的情愫,就连如今的冥府之主哈迪斯,那心肠如铁的冰冷面容之下,或许也是藏了几分隐秘的心思。
而她自己,赫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些东西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只能存在于过去的回忆之中。
现在的厄里斯全身都遮挡在漆黑的衣袍之下,故意伪装声音,故意将面容用黑雾笼罩,赫拉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缘由,却也乐得看他这般远离奥林匹斯山的众神。
她不想宙斯与厄里斯有更多的碰面与交流,更不想奥林匹斯山的其他神祇去接近厄里斯。
前者是因为宙斯是她的丈夫,她会忌惮。
后者则是因为厄里斯也曾是她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其他的神去靠近厄里斯,她会嫉妒。
所以她故意放任那些关于厄里斯的传言,对于众神对于厄里斯的丑话,她也从不出声反驳。
就好比此刻,哪怕她心里十分唾弃阿芙洛狄忒对自身美貌的自傲,却也不会说出她知道有比这美神更漂亮的神祇存在,且就在这宴会之中,是这几乎所有神祇都以为的面容最丑陋不堪到要用黑袍遮住容颜的男子。
然赫拉不说,却不代表其他知情的神祇也不说。
波塞冬突然笑了出声,他在阿芙洛狄忒的明艳娇俏的脸上打量了片刻,英俊的面容是几分不屑和玩世不恭,他说话向来随性又肆意,此刻便也直言说道:“亲爱的阿芙洛狄忒,对美貌的过度自信来源于无知,你可知就在这大厅之中就有一位比你更美的神祇存在。”
赫拉一惊,就连宙斯也警告性的看了波塞冬一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芙洛狄忒秀气的眉头微微一拧。
波塞冬却并没有回答阿芙洛狄忒的问话,他看向付臻红,唇角微微向上一勾,意味深长的说道:“亲爱的厄里斯,这个金苹果或许你自己留着,才最为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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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地底深渊。
孤寂的冥月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之上,皎白的月色漫洒到幽冷的大殿之内。
冥府之主哈迪斯坐在墨色的座椅上,微微垂下眼帘安静看着手中的书册,飘渺的光晕照在他侧脸的轮廓上,英挺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利落分明的唇线。
他的周身都充斥着一种令人畏惧的冰冷和幽寒,禁欲而克制,他是最公正铁面的王,也是最不近人情的存在。
死神塔纳托斯站在哈迪斯的右下方,这位手握巨大镰刀的青年如同他的王一般,无情而冷漠。
这时,睡神修普诺斯走了进来,他是死神的孪生兄弟,比起塔纳托斯的沉默寡言,修普诺斯的话相当多,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趣事,发不完的言论。
“嘿,我亲爱的兄弟,你猜猜看我刚刚从上届一位侍女的梦中窥探到了什么?”他走到自己兄弟的身边,十分神秘的说道。
塔纳托斯并没有搭理他,修普诺斯习以为常的继续说道:“我看到了厄里斯!厄里斯你知道吗,我没想到那几乎只存在于传言中的神竟然去了珀琉斯和忒提斯的婚礼宴会。”
修普诺斯在提到厄里斯这个名字的时候,哈迪斯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在听到后半句话之后,这位冥府之主蓦地站了起来。
修普诺斯吓了一跳:“冥王陛下?”
哈迪斯淡淡的看了修普诺斯一眼,冷峻的面容上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然只要在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漆黑的眼眸深处有一抹思绪一闪而过。
“塔纳托斯,备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