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童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出些不对来。
纪骁明明是个有轻度洁癖的人,刚刚即使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他和自己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拉一把手臂。
他却直接背起了醉酒的路任,毫无芥蒂地离开。
他想了想,对赶过来的钱叔说:“麻烦您跟去看看路任住哪,我有些担心。”
几小时后,回到路家的牧清童,敲开路荣的房门。
“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路荣侧身,让他进去。
门关上的时候,一句话传了出来。
“我今天看见路任了……”
***
这边纪骁带路任的路途并不安稳,他需要全身心地控制不安抚的醉鬼,以至于完全没能察觉身后跟了条尾巴。
为了避免路上再发生意外,他选择用轻功自楼顶赶路。
眼见着就要到达终点,背上的人却不安分起来。纪骁无奈,换了个姿势,把路任抱了起来。
路任觉得自己在颠簸,勉强睁开眼睛时候,看到满目星光。他觉得自己在飞,路任兴奋起来,伸手去抓。
“星星飞过来了!”
纪骁本在埋头赶路,背上的人突然就不安分起来,猝不及防之下,他差点被带着摔下楼去。
路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就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谁?”
纪骁怕醉鬼又闹事,低头安抚:“是我,纪骁。”
路任看着那张姣姣清冷如月,气质卓然的脸,选择一拳打了过去。
“纪骁你个混蛋,我喜欢你……”路任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纪骁心中猛地一跳,差点没失足掉下去。
他才勉强稳住,就听路任又开口,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是不可能的!我是被强迫的!”
纪骁停了下来,忍不住问:“为什么?”
路任此时倒是乖巧,有问必答:“喜欢你就死无葬身之地,我又不傻。”
纪骁不明白,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无论他在怎么问,路任都只是闭着眼睛,在他怀里欢快地打着小呼噜,再不开口。
千辛万苦回到家,接下来的挑战更大。
将近十八岁的纪骁,遇到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他站在浴室里,非常苦恼。
让他苦恼的对象,坐在一旁的小木凳子上,两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十分乖巧。
只是看起来。
纪骁问:“你醒了,可以自己洗澡吗?”
路任笑:“好。”
纪骁转身出门,五分钟后,依旧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他无奈推门,果然见到路任依旧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要不不洗澡,直接休息?”纪骁问。
“要洗澡,脏。”
这个问题,醉鬼倒是很坚持。
纪骁仔细思考一下,想起刚才在黑街里的打斗,觉得自己也无法接受这个脏兮兮的醉鬼到床上睡觉。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开始给醉鬼脱衣服。
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本就只是皮肉伤,加上古武者体质在那,真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会加速愈合速度。
几个小时前看起来还十分狰狞的伤口,此时只剩下了浅粉色的痕迹。
纪骁架起路任,帮他脱了长裤,剩下一条短裤。
他转身拿下莲蓬头,调好水温,一回头愣住了。
路任还是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巧巧的。问题是,他身上最后的遮掩消失无踪。
纪骁体温比平常人低,相对的,对于温度的感知就更加明显起来。
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裂开来,纪骁呆若木鸡。
莲蓬头猛地落在地上,水花四散。
纪骁被自地上冲起的水柱兜头兜脸一冲,倒是冷静几分,卡壳的大脑再度开始运转。
他移开眼睛,看旁边:“你这是干什么?”
路任歪头,疑惑不解:“洗澡,脱衣服。”
“……”
纪骁发现,路任喝醉之后,完全就是直线型思维,没法讲道理。
他深呼吸一口,心想都是男的,也无需太过避讳。
“你坐好,别乱动。”
路任乖乖点头,纪骁默默运转心法,让水行之气运行在经脉之中。
一切顺利,纪骁给路任涂上沐浴露,搓泡泡,然后冲掉。眼见成功就在眼前,路任又开始搞事情。
他双眼发直,突然看到了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蒸腾而起的泡泡。
“啊!是云!”
路任跳起来,就想去抓那飞舞的泡泡,却不料脚下一滑。醉酒的人,无法控制住身体,即便是古武者。纪骁见他站不稳,下意识去接,温热身体落了满怀,才冷静下去的血液又沸腾起来。偏偏路任还不安分,乱七八糟地挣扎。
纪骁忍无可忍,咆哮一声:“路任!你给我老实点!”
然而,对于醉鬼来说毫无作用。纪骁顾不上更多,抬手打晕了路任。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这是最佳选择。
***
第二天清晨,路任是在剧烈的头痛中醒过来的。
他扶着额头,觉得后颈一阵一阵的剧痛,像是被人打晕的。
路任起身下床,肌肉疼痛更加明显。
“嗷!”
纪骁正巧推门进来,路任质问:“昨天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偷偷打我了。”
纪骁冷冷瞥他一眼:“你不如问问自己干什么了,喝完酒还打架。”
路任趴在床上,宛如咸鱼,他想不明白:“我明明是千杯不倒啊,昨天就喝了一小杯,我就救你去了。对了,那壶酒,我还拿来救你了……“
他的记忆,断档在把酒砸下去的那一刻。
纪骁把手里的碗放在床头柜,说;“醒酒汤。”
路任总觉得,今天的纪骁怪怪的,不过他正在宿醉的痛苦里死去活来,也没工夫研究。
路任喝完醒酒汤,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纪骁坐下来,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干,干嘛?”路任难得有些心虚起来。
“你昨天把我扔在那里,就是为了去喝酒?”
路任莫名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委屈了,不过他揉了揉眼睛,见纪骁依旧是古井无波面无表情的模样。
大概只是自己多想了。
路任解释:“当然,不是,我……我就是不想搭理牧清童,你也知道,他奇奇怪怪的,我一见就他头疼。”
纪骁勉强接受这个理由,路任才松一口气,又听他说:“你昨天喝酒了。”
路任不服:“是啊,我成年了,喝酒又怎么样。”
纪骁:“你没有身份证,不算成年。”
“……”路任说,“我生日还是你给我过的。”
纪骁一句话终结一切:“没拿到身份证就不算成年,有我在,你就别想再碰一下酒。”
在纪骁十八年的生命中,昨天发生的一切,简直不堪回首。
什么自制冷静理智,全部崩塌,最后他是凭着残余的一丝道德感,才顺利给路任洗完澡扔床上了。
纪骁昨晚一夜没睡,在天台上坐着运行了不知多少个周天的真气,才找回自我。
路任也不服气,他是真的千杯不倒,起码在严止那条线是那样的。
这一次,绝对只是意外而已。
“你这个暴君。”路任火冒三丈,跳起来反抗。
纪骁冷笑:“你不是最喜欢实力说话吗?一天打不过我就得被我管着。”
“□□!”
“实力说话。”
两个人如同小学生吵架一般,争执许久也没有一个截个屏、
最后,一个电话打断了这通无聊的小学生吵架。
争执中,纪骁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也不避讳,当着路任的面接起来:“喂,你好。”
“啊,孙哥,你回来了?”
纪骁挂断电话之后,看到路任目光灼灼,一脸喜色。
“你怎么了?”
“我听到了,你别想耍赖,孙哥就是那个能办假一证的!”
纪骁一时之间,还没跟上路任的思路:“不是假证,是真实的身份。”
路任一挥手,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到证件后我就成年了,你没理由限制我喝酒了!”
“……”
小学生吵架的结果,纪骁输。
第二天,当了将近一个月黑户的路任,总算是顺利拿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还是叫路任,名字用习惯了,自然不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改变。
拿完身份证之后,路任直奔古武者协会,登记了身份。
当天晚上,路任请纪骁吃了一顿饭,当然不是自己弄的,他从外面打包回来,两人坐在天台上吃。
路任喜欢吃辣,纪骁口味清淡,桌上的菜色,一半清淡一半辛辣。
路任笑眯眯的,从桌子下面,拎出了一壶酒。
“上次为了救你,浪费我一壶好酒,今天我总算能喝了。”
纪骁正欲说点什么,又被路任一拦:“你这下没理由了。”
纪骁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醉了之后,有点肆无忌惮。”
路任不信:“上次那个是意外,喝过酒之后运行真气,导致酒精进入血液之中,才会特别容易醉的。你放心,我千杯不醉。”
纪骁觉得路任说得有些道理,便松开了手。半小时后,纪骁后悔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信了路任的胡言乱语,居然真觉得上次是个意外。
一时鬼迷心窍的结果,就是再度面对一个醉鬼。
路任此时脸颊绯红,眼睛之中波光粼粼,漫天星光都似乎落在其中。
纪骁目光下移,又看见路任红润的嘴唇。
他平日里就唇红齿白的,吃过辣椒以后,嘴唇更是红得有些耀眼。
纪骁偏开脸,准备起身去给这醉鬼弄点醒酒的东西。
没想到,他才一动,就见路任扑了过来。
以纪骁的身手来说,躲过去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路任现在的状况,他担心自己躲过之后路任就得摔个够呛。
无奈之下,纪骁只能僵在原地,被扑了个正着。
纪骁是接住了路任,可他身下的椅子,本就有些年头了,在这强烈的冲击下,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惨叫,寿终正寝。
两人一同摔在了地上,纪骁没事。
路任可就不好受了,他本就天旋地转的,现在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一片朦胧中,路任总算是眯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纪骁!你居然敢暗算我。”
“你醉了。”纪骁被路任的胡搅蛮缠搞得太阳穴直跳。
路任不依不挠,猛地凑了过来。
纪骁准备扯开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右手搭在路任后颈,定住了。
路任长得好看,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角,都是按着纪骁的审美长的。
纪骁在进入麒麟中学的第一天,唯一记住的人是路任。之后,路任表现出来的性格让他褪去滤镜光环。
再后来,他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路任的保镖,又变成路任的朋友,在到今天这种同住的关系。
纪骁见到更多面的路任之后,长相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方面。
当然,那只是平时。
现在,路任凑得距离太近,那张张扬精致的脸就变得杀伤力爆表起来。
纪骁如同被点穴一般,耳边除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外再听不到多余的声音。即使在武斗场上,遇上再强大再危险的敌人,他也没这么紧张过。
路任的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纪骁几乎能数清楚他的眼睫毛,长长的不卷翘,微微垂眼的时候显得眉眼间更加浓艳。砰——
纪骁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随后怀里的温度突然消失。
“我早就想和你打一架了,动手吧!”
“……”
纪骁起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自己是被路任头槌了。
路任摆了个迎战的姿势,飞身踢了过来。纪骁脚步一错,让开身去。
路任一招未得逞,居然又抬手去够桌上的酒壶,还一边说:“我听说有一门失传古武拳法名为醉拳,我天资聪颖,指不定今天就能领悟,拔剑吧!”
纪骁无奈,他都不知道路任到底醉没醉。说他没醉,又疯疯癫癫的,说他醉了,说起话来偏生还口齿清晰。
“别喝了!”
纪骁扑上前去,准备抢下路任手上酒壶,不想路任身形倒是灵活得很,腰一折,错步走开。
“纪骁,你太年轻,体会一把,说不定也能领悟醉拳的真谛。”
路任说干就干,直接扑了上来就想给纪骁喝酒。
纪骁自是不会让他得逞,躲闪之间,一壶酒洒得没剩多少。
“浪费!”路任大怒,仰头全部倒进了自己嘴里。之后,他便站在原地垂着头,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纪骁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可以放倒这醉鬼好好休息了。
纪骁走过去,正准备把路任扛会屋里,却见路任抬头一笑,随后整个人跳了过来。
“!”
纪骁只觉得唇齿间一片柔软如云的东西覆了上来,随后便是浓烈的酒香在舌尖炸裂开来。
同样炸裂的,还有纪骁那颗不够沉稳的少年心。
他愣了不知多久,直到路任倒在他怀里,睡得不省人事,也没能清醒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纪骁是凭借本能完成的,给醉鬼简单冲了下澡,擦干,塞到被子里。
之后,便是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过了一夜,直到微光透过窗帘渗进屋子的时候,纪骁才勉强睡去。
这一觉,多梦。
纪骁睡得不安稳,却又醒不过来,身体像是被重重绳索困住,让他无法动弹。他挣扎,却又看到远处路任出现了。
“路……”
纪骁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路任慢慢走远,然后遇见了一个人。
路任对着那人笑,和那人谈天说地,和那个人说自己的烦恼。
纪骁只觉得很不高兴,他不喜欢路任对其他人笑得那么毫无防备,那么信赖。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只能被捆绑着,看着路任和那个人越来越亲密。
再然后,两人争吵了起来,纪骁听到那个人说:“路任,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恶毒的人,认识你是我最后悔的事。”
路任脸色惨白,怒而离开。
纪骁看见那个人转过头来,长相慢慢变得清晰。
这个极度厌恶路任的人,竟然和他长着一样的脸。
纪骁终于能动了,他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对路任?”
对面的“纪骁”一脸冷漠:“他那种心肠恶毒,挑拨离间的人,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纪骁一把推开对面那人,向着路任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身边的环境急剧变化,从一片迷雾变成了森林。
纪骁听到路任的惨叫,他追过去的时候,却眼睁睁的看见路任浑身是血倒在了地上。
“路任!”
纪骁猛地坐了起来,眼前是熟悉的房间。他额前全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
是梦。
纪骁四下一看,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起身,也没觉得奇怪。路任从来不叫他起床,当然,一般情况下都是纪骁先醒来。
纪骁换了件衣服,这才走出外面去找了。
客厅里没有人。
纪骁走出天台,一眼看过去,他有些慌乱起来。
天台上也没有人,路任去哪了?
纪骁拿出手机,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你在哪?”
路任说:“不告诉你,我又不是你儿子,我可比你要大,管那么多干什么。”
纪骁沉默,说:“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路任莫名其妙:“我能去哪,哎呀,反正我有事要忙,过几天回来。”
“你记得每天报个平安。”
从那天之后,路任消失了三天。
纪骁有些不安,好在他每天都能接到路任报平安的电话,对方听起来不耐烦,却每天晚上都会准时打一个电话。
直到第四天,路任联系不上了。
纪骁心烦意乱,又不知从何找起。他决定出门一趟,去古武者协会那里看看,有没有路任接赏金任务的记录。
毕竟在那天拿到身份证之后,路任就直接去了古武者协会,还在接任务的地方看了很久。
一辆黑色的豪华汽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纪骁看了一眼,脚步未停,绕开就想继续向前走去。
“纪骁同学,我们谈谈。”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温文俊秀的脸,正是路任曾经的哥哥,路荣。
“抱歉,我有急事。”
路荣笑了笑,说:“你去找路任,对吧?”
纪骁一听,神情一厉:“他在哪?”
路荣笑容不变,说:“先上车。”
纪骁不再犹豫,开门上车。
汽车停下来的时候,纪骁下车表情就更加冷凝起来。
这是他养父养病的山庄,路荣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是什么意思。
路荣下车,指了指山脚的一处茶楼。
“不要紧张,我们到那边谈。”
两人在二楼靠近窗边的位置落座,纪骁开门见山:“路任在哪?”
路荣抬手,叫了壶茶,这才开口。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来。”他轻笑,“没想到,你似乎更重视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纪骁表情不变,只重复道:“路任在哪?”
路荣推过一份表格,说:“你不用紧张,他接了个赏金任务,很快就回来了。”
纪骁拿过仔细一看,上面的确是路任的笔迹,这是一份古武者协会赏金任务表格的复印件。
上面清楚的写着路任跟着一个狩猎队伍出去了,去的地方也安全,不可能会出现梦中那样的意外。
“放心了?”
路荣也不介意纪骁的态度冷淡,始终面带微笑。
“你还有事?”
纪骁对于路荣这个人,印象不太好,因为路任跟他透露的那些事情。
在他看来,路荣是个心机深沉,最后少打交道的人物。
“我知道你一个学生,要负担养父的医药费很辛苦,这山庄,有路家的投资。”
纪骁起身,定定看着路荣。
路荣眼中浮出笑意来,觉得胜券在握。利益动人心,这种少年更是容易动摇。
一道冰冷真气自路荣脸侧划过,其中蕴含地庞大水行之气,带来本能上的颤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固定在中午十二点双更哦,不要养肥我~我更新很勤快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