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后, 冬雪落了满地,树枝梢头结了朵朵银花。
某处宅院内。
暗室中空间幽闭,发着经久失修的腐朽气味, 两边烛火静静燃烧,熔化幽暗的黑色。
在这黑暗中, 有人低声急促地喘息着,又在某一瞬猛然睁开双眼。
何平安惊醒额头出了一层汗, 她做噩梦了, 梦见她们又被抓回去了。
她下意识要抹去额头的汗, 却发觉手脚被人捆住,动弹不得。
心头猛然下沉,她扭头看见身边同样被绳索捆住的女人,何平安挪过去, 声音低哑, 叫着:“娘……”
女人没有动静, 她正欲背过身用手探测女人的呼吸, 便听见不远处机关转动的声音传来。
何平安当机立断躺了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沉重急促, 一道不紧不慢。
那沉重的脚步声最先走到她面前,面前猛地一亮,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 何平安控制着面上表情, 没有睁开眼睛。
片刻后,面前拿着火折子的人阴狠地笑了一声,沉重的力道踢在她的腹部, 令她熟悉又恐惧的声音响起:“果真是她们母子两。”
电光火石间, 何平安明白了什么, 那辆马车不是季大人为她们准备的。
可是她住的地方,除了季大人和公主知晓,又会有谁知道呢?
很快,她便知道还有谁知晓了。
嘶哑的声音缓缓传来:“何大人,这不过是促进你我合作的一点小礼物。”
这道声音的主人很显然,正是宁王。
何平安压下心头震惊,听见何栗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宁王的确相当有诚意,这合作一事,本官自是赞成。”
宁王透过面具看着何栗道:“我知何大人当下心情,妻儿惨死,只凭这个小子显然做不成这样的事,幕后定然有公主的手笔,何大人想报仇又或者想做些别的,本王不在乎。”
何栗表情变了变,眸中闪过些旁的情绪,不过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宁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合作了,本王便想与何大人交些心底。”宁王道:“何大人要报仇,本王亦与公主有些龃龉。”
何栗眯了眯眼,认真打量宁王的神色,可惜他戴着面具,脸上是何表情,他看不出来。
宁王目色平静,像是看穿了何栗的想法,道:“何大人以为本王的妻妾子女是如何死的?”
他顿了顿,道:“被火烧死的。”
火。
何栗面色一沉,半晌,道:“好,既如此,本官便也与宁王交个底……”
言罢靠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宁王听完后不着痕迹地远离了他些,掸了掸衣袖,露出些思索的表情来:“若是如此,倒是可以好生利用一番。”
两人对视一眼,何栗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宁王,请……”
宁王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地上躺着的两人,道:“此二人何大人一会可自行带回去处置。”
何栗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瞥了眼地上的两人,道:“那便多谢宁王了。”
.
公主府。
“宁王已经入京,何平安母女的踪迹也已经透露给他。”戴着面具的女子负手而立,如一根挺翠的苍竹,看向沈竹绾道:“宁王三番两次催促着要取季太傅性命,都被我搪塞过去了。”
对面女人神色淡然,闻言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此事暂且不急。”
“是不急还是因为旁的人?”叶漉很轻地撇了下唇角:“公主就不怕她知晓你做的这些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叶阁主倒是分外爱管闲事。”沈竹绾看向面具后女子的双眸,红唇轻启:“比之那些,本宫更想知道叶阁主的来历。”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遇,如针尖遇上麦芒,互不相让,让空气都为之一寂。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打破了两人间凝滞的氛围。
“公主,驸马求见。”
叶漉欲离去的脚步一顿,旋即闪身躲上了房梁。
沈竹绾无声瞥了眼女子消失的地方,这才看向门口那道虚影,道:“进。”
季容妗的身影很快出现,目光躲闪,却还是走到了她面前。
女子态度淡淡,连头也未曾抬起,似乎不太想搭理她。
季容妗踌躇了一会,上前半步,老老实实行礼:“公主,臣有事想要问您。”
话落在空中又掉在地上,季容妗看出女子不想理她,便兀自垂下眸,道:“公主,何平安母女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她说着,将那字条拿出往前递了递,又返回原位,谨慎地瞧着她的表情,道:“臣未曾怀疑公主,臣只是想从公主这得到一个答案,何平安是否在公主那里?”
“不在。”女人终于开口,从案牍后屈尊纡贵地扫了那字条一眼,顿了顿,声音淡了些:“你觉得是本宫做的?”
“没有。”季容妗忙不迭道:“臣去那里看过,若是公主做的,不会那般刻意,还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和栽赃。”
那间屋子季容妗随后去过,屋内的确凌乱了些,像是打斗后的痕迹,地面也有些血迹,再加之那张字条,看起来倒真的像那么回事。
可惜,季容妗了解沈竹绾,若是她派人做的,定然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更不会让那张明显带有指向的字条留在屋内。
季容妗顿了顿,目光有几分躲闪:“昨日里是臣不对,影一已经与臣说了。”
她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影一,影一跟在她身后跟了良久,最后在她忍无可忍的目光中,犹豫着与她说出了昨夜公主下的命令。
沈竹绾是准备放过何平安一马的。
这个结果让季容妗羞愧中带着一丝丝心动,她先前或许不该隐瞒公主殿下才是。
“公主。”季容妗呐呐着抬头:“臣不该隐瞒你。”
沈竹绾瞥了她一眼:“可有线索了?”
季容妗摇摇头,昨日里她坐立难安,一边为沈竹绾的态度感到灰心,另一边又在为难着是否要将此事告知何平安,等到她今日再去看时,何平安母女已然没了踪迹。
“罢了。”沈竹绾轻声道:“此事本宫会派人去找,驸马若是无事,可以多回家中看看。”
季容妗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觉心中一阵感动。
是她从前一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那般隐防备公主殿下,可公主殿下知晓后非但不怪她,还帮着一起寻何平安的下落。
真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想说些什么表达衷心,亦或是道歉,却又觉得这些话尚且不能表达她心中情感的万分之一。
于是她上前两步,走到女子身边,轻轻将她抱住,低声道:“多谢公主,臣日后定然不会再隐瞒公主。”
沈竹绾身形微僵,目光不着痕迹地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却并未推开少女,道:“本宫记住了,若是驸马日后敢骗本宫……”
她凉凉地抬起眸,与少女对上视线。
季容妗后背一紧,连忙举手投降,保证:“臣定然不会。”
女人瞧了她两眼,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淡淡的“嗯”,便收回了视线。
季容妗表完衷心,又磨蹭着过去,想要亲一下眼前的女人。
只是她还没靠近,沈竹绾便侧开头看她,清冷的眸中似有几分羞恼闪过:“驸马若无事,便先回去吧。”
季容妗一顿,以为她还在恼自己,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公主,臣知错了。”
沈竹绾不为所动。
季容妗眨眨眼,又凑近了些。
沈竹绾蹙眉看她,正欲将她赶走,脸颊上便猝不及防落下一个柔软的轻吻。
淡粉色云霞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脸颊,沈竹绾恼她道:“出去。”
季容妗得了便宜,此时被沈竹绾这般说也不恼,笑吟吟地撤身回去:“好,臣便先告退了。”
少女的身影逐渐消失,沈竹绾面上的红终于下去了些,冷眼瞧着那从房梁上跃下面带揶揄的女人。
叶漉唇角勾了勾,道:“没想到驸马与公主感情这般深厚,更没想到,公主原来才是在下……”
话没说完,轻而锐利的破空声便迎面袭来。
叶漉侧身躲过,看着那纸张从自己眼前割裂空气而过,唇角的笑一僵,倒也没再继续,只换了个话题:“不过也难怪公主不怕她知道后会的反应了,原来是早便做好了准备。”
叶漉将先前听到的话在脑海里一串,便大约推测出了事情的经过。
乌黑的眸中闪过一缕暗光,叶漉幽幽道:“让能与驸马接触到的人听到公主对何三公子的‘恻隐之心’,又在背后将此事推给旁人,公主殿下真是好计谋,怕是连公主的部下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利用了吧。”
沈竹绾没有回应她的话,只道:“叶阁主倒是喜欢揣测旁人。”
叶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只是觉得驸马未必太过可怜。”
沈竹绾淡淡抬眸:“不劳阁主费心。”
叶漉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
距离绣娘失踪已经过去三日,公主却仍旧未曾传来有关的消息,这让芸娘心头焦灼不已。
她已经在家中待了三日了,每日都度秒如年,眼见着外边天色又要黑下去,芸娘终于叹息一声,进了屋子。
正欲关门,一只手忽然按住门框。
芸娘下意识要惊叫出声,那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却一把捂住她的嘴进了屋子。
片刻后,芸娘惊恐地看着对面的男子,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别紧张。”那人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关于你女儿的下落我能帮你找到,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不可能。”芸娘一口否决:“若是叫我做出什么伤害陛下的事,我不会同意的,哪怕我与绣绣都死了,也不会答应。”
“你这般衷心又是为何呢。”黑袍人嗤笑道:“你当真觉得公主有在替你找寻你女儿的下落?”
“若真是如此,你又怎会被遣回家不得入宫,至今也未曾叫你回去。”黑袍人说着笑了一下:“那是因为公主在防着你啊。”
“至于你女儿的下落,除了你,没人会关心。”
黑袍人说的不急不缓,芸娘的神色却在一瞬有些摇摆,但随即又坚定起来,还未曾开口,那黑袍人便拿出一件绣帕递到她面前:“放心,我不是叫你给陛下下毒。”
他将那绣帕放到芸娘面前,复又拿出一个瓷瓶放到她面前:“这只是一些安眠香丸,点了只会让人困倦,并不会危害到性命,我只需要你将陛下寝宫的香丸换一样。”
“若是不信,你今夜可以自己试试。”黑袍人说完便起身往外:“机会只有一次,你的女儿是生是死,可全在你手上了。”
绣娘绷紧的身体终于在黑袍人走后放松下来,她紧紧捏着那张绣帕,手臂颤抖泣不成声,不出片刻,又目光闪烁,将那香丸拿起放入自己的香炉内点燃。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说这是今天的,结果一看时间,发现又是昨天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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