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札幌罕见的下起了雪。
根据气象台报道,数个月前因为太平洋海域出现了某种暂未查明的气流变化,导致整个瀛洲岛都提前进入了冬季,北海道沿岸更是天寒地冻。
“最近真是出了大事啊。”
街头的一家咖啡厅里,老人侃侃而谈:“瀛洲是真的变天了,幽荧集团内部出现了巨大的变革,姜家的老家主无缘无故的失踪,而忠于他的势力也遭到了血洗。本来根据我的推测,幽荧集团内部应该是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要做某件天大的事。但就在两天前,他们突然集体撤离,离开了东京。”
“我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了,也跟着撤到了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这多亏了我的智慧。”
“不愧是药师先生。”
“我们怎么办?北海道真的安全么?”
“我可以联系人蛇船,我们偷渡到北美去!”
“偷渡?如今八岐社的势力已经封锁了整个瀛洲岛,连一只苍蝇都未必飞得出去。真是奇怪,幽荧集团在收缩,八岐社却反而扩张起来,他们有靠山么?”
围绕着一张餐桌,野生的升华者们明显感觉到了焦虑和恐惧。
“放心,我已经联系到了让我的侄子去联系了。我们不去北美,我要回到我的国家去。你们没发现么?以太协会内部似乎也出现了某些天大的事情,以至于幽荧集团在瀛洲这么乱搞,至今都还保持着沉默。”
药师诡秘一笑:“如果秩序自顾不暇,我们才有更大的生存空间!”
众人惊呼,不愧是药师大人,野生升华者们的希望!
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药师不悦说道:“我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么?”
书翁扶着脸上面具,竟然没有说话,而是冷笑着站在他的背后。
屋外走来一个异常魁梧的壮汉,眼瞳里流露出恐怖的凶光,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吓得他们立刻退开,让出了自己的座位。
“大胆!”
药师勃然大怒:“书翁?这是?等等,屠夫!”
他愣住了,当初的盗墓五人组早就已经解散,没想到还会在这里相遇。
转瞬间,清寒的香气扑面而来,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瞳。
戴着猫脸面具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的对边,明亮的天丛云剑骤然出鞘,横在他的脖颈间,甚至已经割破皮肤,渗出一行鲜血。
“月姬?”
药师喃喃说道。
“大胆!”
屠夫一巴掌啪在他的后脑勺,差点把他给拍躺下。
“就你特么还敢说自己有智慧,跟着你做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书翁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瞅了一眼那个冷若寒霜的少女,然后没好气说道:“这特么明明是你的主母!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药师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背刺了,毫不犹豫地想要转身撞破玻璃逃走。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里,白雪皑皑的长街尽头停下了一辆黑色的奔驰,有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听到了雷鸣般的咆哮声,震得他七窍流血。
司老太爷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感慨道:“同样都是上了岁数的人,老伙计是真的看不清局势啊,何必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挥挥手,司家的族人们一拥而上,把这个老家伙装进了麻袋里带走。
他望向桌边的少女,恭恭敬敬地问道:“小姐,姜家的老家主被夺走了圣骸以后,于今日下午两点从新千岁机场送往昭和新山封印。他的余党应该也会在这个时候趁机行动,姜厌虚必然就藏匿在其中!”
月姬低头用纸巾擦拭着天丛云剑上的鲜血,然后低头翻出了一份名单,查找着上面的名字:“我知道了,那就去准备吧。”
司老太爷俯身行礼,转身望向窗外的落雪,感慨万千。
这两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让他这个看惯了世间动荡的老人都有些不习惯,无论是以太协会的变革,还是幽荧集团的巨变,再到司家独立出来,专门服务于那位年少的至尊,还有那个堪称疯狂的报复计划。
最近那位黑色的至尊越来越沉默了,而且总喜欢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
司老太爷有幸看过一次那本日记。
简直就是现实版死亡笔记。
那些被记在日记本上的人,都会按照他的死法死去。
就像是规则一样,无法逆转。
……
……
顾见临收回了视线,狂暴的古神之息在眼瞳里收敛下来,他的手里握着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人名和死法,圆珠笔在指尖旋转。
相对于刚才一瞥震慑神侍的残暴,他还是像当初的那个大男孩一样。
根本看不出半点威严。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车窗上顿时起了雾。
窗外飘着雪,恍惚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
自从那场变革以后,古神界的维度出现了波动,升华者得以寻找传送点回到地球,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回归的地点依旧是东京的那家疗养院,那种恍若隔世的虚无感还没消弭,就被迫面对现实,因为那里已经被重重包围。
奇怪的是,敌人并不是幽荧集团的成员。
而是八岐社。
那个古老的瀛洲本土组织。
诚然,八岐社也有半神级的升华者,但更多的还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卡拉咪,他带着两个女孩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踩着如山的尸骸杀出了一条血路。
东京电视台至今还在播报着那起事故,暂时被警方定性为煤气爆炸。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隐匿踪迹,杀死追兵,联络队友。
准备复仇。
比如召回司家,收拢自己的神侍,联络失散的影子们。
“最近你变得越来越沉默了,他们都很关心你的精神状态。”
苏有夏倚在驾驶座的靠椅坐背上,打了个哈欠:“按照总会长的遗愿,如果她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影子部门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你是这个部门的部长,也是唯一的领袖。如果你垮了,这个组织就会分崩析离。”
顾见临沉默了良久,轻声说道:“放心,我很好。”
“是么?”
苏有夏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他苍白的脸。
两个月以来他几乎都没有怎么休息,仅仅是养好伤势就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理论上这是不应该的事情,伤势愈合的那么慢,只能说是心病。
“我知道总会长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但我之前听说过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这世界上最好的孝心,就是让自己过得好。你能听明白么?你要保重,才不会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其实说起来我也很惊讶,我跟在她身边很多年,从来想象不到她会对一个人这么偏心,连我都有些嫉妒了。”
苏有夏无声地笑了笑,眼神里透着淡淡的缅怀:“你知道么?当初我是在黑暗世界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她的。那个时候我的目标是杀死一位背叛了幽荧集团的叛徒。我一路从东京追到鹿儿岛,在卫星发射基地里抓到了那个男人。”
“但我没想到,那人逃命的时候竟然还带着他两岁大的女儿。我很愤怒,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幽荧集团,这样会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杀身之祸。他只是告诉我,在世界上有些东西是高于生命的。他不后悔,只希望我能放过他的女儿。”
她点燃了一支香烟,回忆道:“那年我十五岁,我没有办法对着一个孩子开枪,我决定放他们走。但我不知道,在我的背后就有人监视着我。”
顾见临默默听着她的故事,沉默不语。
“当我收枪的时候,一柄手枪就已经抵住了我的后背。”
苏有夏笑了笑:“我以为我完了,但有个人忽然出现,捏碎了那柄枪。”
顾见临嗯了一声:“那个人就是总会长,她是为了她的下属来的。”
苏有夏嗯哼了一声。
“难怪你会成为影子。”
顾见临轻声说道:“其他人又是怎么成为影子的?”
苏有夏微笑说道:“这得靠你自己去挖掘,他们愿意对你说出自己的故事,那就证明他们的认可你这个同伴,愿意把性命托付给你。”
“我知道了。”
顾见临面无表情地拿起对讲机,轻声说道:“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夺回伍号,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复仇的目标是秩序世界,必须要集结一切可用的力量,尽快突破八岐社的防线,离开东京,抵达魔都。”
电话里响起两个同样清冷的声音。
“收到。”
那是月姬和雷霆的回应。
顾见临收回对讲机,轻声说道:“走了。”
黑色的奔驰车闯入了茫茫的大雪里,汇入街道的车流。
形形色色的路人被甩在后方,雪花淹没了他们的背影。
月姬望着这辆车的离去,拎起天丛云剑转身就走,两个月来她的气质愈发的孤冷起来,就像是雪山里生出的一朵莲花,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月姬小姐最近好像不太开心啊。”
书翁低声吐槽道。
“你特么不是废话么?”
屠夫瞪眼说道:“你整天跟情敌共处一室,你心情能好?”
司老太爷拄着拐杖在后面阴恻恻说道:“你们要是再敢叽叽歪歪议论八卦,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这几天的火药味有多冲你们难道不知道?雷霆小姐和月姬小姐为什么分头行动?还不是因为在暗地里较劲?”
“要不是至尊心情不好,她俩怕是早就打起来了。”
老人家吐槽道:“作为下属,我们要做的就是选择一个一定能赢的阵营,然后坚定的下注。否则的话,等到她们其中一个上位,我们估计就要被清算了。”
“少来,您这不坑人么?”
“就这俩旗鼓相当的对手,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赢?”
司老太爷叹了口气。
“以前倒是有个能压住她俩的,但是现在估计已经凉咯。”
他幽幽说道:“造孽啊。”
……
……
札幌的街头堆起了雪人,衣着厚重的情侣们小跑着从雪地里走过。
槐荫坐在轮椅上,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感慨道:“不得不服老啊,这把老骨头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也就打了两三天而已,怕是得躺几个月。”
杂货铺的大门敞开着,他坐在椅子上赏雪。
就像是已经习惯了时不时的咳血,他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
哪怕看起来虚弱得快死了。
“毕竟那是朱雀尊者,而且同样掌握了两种至高律法,甚至走在了麒麟和烛龙的前面。委实说我都不知道您是怎么活下来的,理论上您应该不是他的对手。”景辞站在他的身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甩开,递到他的面前。
“说的什么话?老师能是一般人么?”
槐荫瞪眼,幽幽说道:“这件事倒是有几个疑点,几十年前朱雀明明已经被放逐到时空乱流的深处,没有几千年的时间别想回来。祂是怎么做到,只用了区区几十年就能以全盛姿态回归,甚至还走到了烛龙和麒麟之前?”
想都不用想,这件事情应该跟顾家的诅咒有关系。
“所以说那个偷袭总会长的人,就是朱雀尊者。”
景辞忽然说道:“但为什么,总会长至死都不肯说呢?”
槐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感觉到祂的强大,祂当初意识到,烛照神树有可能会被镇压,因此祂才会冒险出手,试图击杀师母。”
“但师母依靠永生骨活了下来,那个时候祂就应该知道,事不可为。”
他顿了顿,眼神颇为不爽:“我本要赌他不会来,但师弟却坚持认为祂还是会来。这一次是我赌输了,祂还是如期而至,真烦人啊。”
如果不是要留下来应付朱雀,他一定也会离开古神界,前往东京。
赤之王如此虚弱,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为什么?”
景辞忽然问道:“既然祂明明知道不可能阻止师祖母,为什么还要来?”
槐荫轻笑了一声:“祂是为了你师弟来的。”
景辞微微一怔。
“别告诉你师弟,现在他还不该知道这些事。”
槐荫淡淡说道。
景辞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已经是朱雀尊者第三次现身了。
“更准确的来说,朱雀尊者想要的是你师弟手里的无色之玉,祂应该还派出了自己的氏族,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连一个鸟影都没看到。”
槐荫没好气地吐槽道:“当时可把我给吓死了,我以为堂堂至尊也要用人海战术来群殴我这个二百多岁的老人。我寻思着朱雀氏族怎么就这么不讲武德呢?结果倒好,祂的那些眷属们全都被人给拦下来了。”
“谁?”
景辞好奇问道。
“我哪知道?”
槐荫瞥了他一眼:“行啦,别在这装模作样了,去吧。”
景辞诧异说道:“您怎么知道?”
“你师弟要复仇,但他还缺了一个半神级的战力,正好你跟他们之间不还有旧怨没了么?我虽然老了,但是耳朵还没背,下次你俩打电话能不能小点声?算了,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去吧,再不去就没机会了。不周山即将迎来巨变,那个女人的阴影怕是要笼罩整个世界了。就是不知道她和孽徒的这段往事,能否起到作用啊。”槐荫摆了摆手,杂货铺骤然消失在原地。
景辞右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撑起一柄黑伞,转身走入了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