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灵枢院后山的佛寺里,嬴长生茫然地站在暴雨后的阳光里,刚才还是生死一线的战场,此刻却忽然寂静下来。
敌人和队友都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愣了在原地,地面轰然颤动起来,粗壮的金色树根拔地而起,仿佛贯穿了整个世界才蔓延而来,烛照律法的气息如此浓郁。
“不知道,主尊和主母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
天机嘶哑说道:“黄金和白银也不见了。”
当然,赤之王也不见了。
夜刀和天枢也是大人物,自然能反应过来其中的关键所在,因为消失的人都是掌握了第三法的适应者,他们很可能去了另一个世界。
因为就在刚才,他们都感受到了天人之楔的现世。
只是惊鸿一现,那种酷烈的气息就已经消散。
“这是什么?”
嬴长生愕然地看着前方,瞳孔微缩。
那是一座古朴的王座,遍布繁复难解的红热纹路,它的体积是如此的巨大,宛若是为巨人铸造的,绝非是人类的造物。
分明是古物,却有种未来的科技感,让人万分费解。
“这是来自第三法的造物,可以改造适应者的精神基因,黄金和白银就是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掌握第三法的,这是主尊留下来的。”天机看到这个东西的第一眼就反应了过来,沉声解释道。
很显然,顾见临在消失之前,察觉到了异常。
匆忙把这个东西给留了下来。
嬴长生沉吟片刻:“零号为什么要留下这东西?”
剧烈的轰鸣声响起,一架直升机落在破碎的内院里。
舱门打开,清一色的黄昏成员匆忙走下来,姜明砚拎着沉重的武器箱走在最前面,背后背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娇小少女。
以天机为首的圣者们骤然警惕起来。
“别动。”
姜子夜鬼魅般出现,笑眯眯说道:“都是自己人。”
苏有夏也从密林里走出来,气喘吁吁说道:“那是你主母。”
圣者们这才意识到,那个昏迷的娇小少女是何等身份!
雷霆是主母,月姬也是主母。
那么这个来自黄昏的姜家女人,多少有点得罪不起了。
姜明砚冷着脸,看到禅院里那尊古朴的王座时,才松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都消失了对么?”
嬴长生嗯了一声。
“那就快,我女儿必须要尽快掌握第三法。”
姜明砚冷冷说道:“这是青和赤的吩咐,一旦天人之楔现世以后,我们必须要让我女儿掌握第三法,进入那个世界!”
昏迷之中,苏有珠隐约发出呢喃声,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
……
荒芜的世界里,顾见临抬起手遮挡头顶落下的灼热阳光,早在维度剧烈动荡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来不及了,匆忙的收回了影子以后,以全盛的姿态出现在了这里,曾经古神族的祖星。
他剧烈地喘息,浑身上下都遍布凄厉的剑痕。
因为这颗星球是死寂的,也无从吞噬生命来疗伤。
他半跪在地上,痛苦地咳出一口血。
有人把一瓶生命药液递到他的身边,她的红发在风里飘摇。
唐绫是目前状态保持最好的,这种级别的战斗她已经跟不上了,但她却非常熟悉她的老师和师叔的剑术,是很好的战术指挥。
“真可惜,只差一点。”
姜厌离跌坐在地上,那柄破碎的唐刀斜插在身边,鲜血淋漓。
只差一点,他就能砍下两位同门后辈的头了。
谁知道刚才的那一瞬间天翻地覆。
终究是错失良机。
“我说过,一切已经晚了。”
黄金之王断了一臂,右手早已不再握着剑,而是捂着断裂的伤口,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切已经注定。”
白银之王跪坐在漫天的黄沙里,眼神悲悯。
“一切,已经揭晓。”
姜厌离呸了一口,仰头望着天空:“还是不行啊。”
这一刻,唐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青之王正在跟朱雀尊者交手。
而这个她曾经抵达过的死寂世界,没有任何的生机。
顾见临也意识到了这点,赫然抬头望向天空!
巨大的惊惧,在他的脑海里炸开。
远方的冈仁波齐峰似乎屹立在祖星的尽头,通天彻地的黄金树下是遮天蔽日的尊贵雀鸟,那尊漆黑的麒麟却在风中消散了。
朱雀尊者背负双手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胸膛被一只手贯穿,尊贵的金色血液流淌到了大地上,却如火焰般燃烧起来。
隐约雷鸣,槐荫的右手没入祂的胸膛,险些摘掉祂的心脏。
可惜的是,这位王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昔日足以灭世的伟力也消失得荡然无存,就像是灵魂被一瞬间抽走了,剩下的只有衰老的躯壳,名为死意的东西正在他的体内弥漫开来。
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容再次变得苍老,躯体如同烧尽的木炭一般一寸寸的灰化,灰烬随着风飘散,湮灭在虚空里。
他知道,他的时间到了。
“可惜了。”
槐荫轻声说道。
朱雀尊者的朱鸟面具浮现出千丝万缕的裂纹,祂的嘴唇边也渗出了金色的血液,嗓音依旧平静:“但你赢了。”
这是来自至尊的认可。
槐荫赢了。
为什么赢了呢,因为槐荫在临死关头重创了祂。
如果槐荫还有更多的时间,甚至可以尝试再次放逐祂。
可惜没有如果。
天人之楔现世以后,他们都被卷入了祖星的世界里。
在这个没有生机的世界,槐荫无法再抽取星球的生命力了。
是的,槐荫此前之所以能如此强大,是因为他在以无上的伟力吞噬着这颗星球上的生命力,才能对古之至尊持续压制。
祖星上却没有那么多的生命力以供他挥霍。
所以他的时间到了。
“了不起。”
朱雀尊者终于伸出手,似乎要帮他合上眼睛:“走吧。”
古之至尊送别。
不虚此行。
悬浮在头顶的麒麟之楔无力的坠落下去,剑锋不甘的嗡鸣着。
槐荫俯瞰着这颗荒芜的星球,眼瞳被辉煌的烛照神树所照亮,他似乎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风声,脸上浮现出一抹落寞的神情。
“抱歉啊孩子,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啦。”
他的眼帘缓缓落下,黑暗铺天盖地的降临。
朱雀尊者的手,也落到了他的面前。
不!
不不不不不!
顾见临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体内的灵魂却仿佛疯狂的尖叫起来,他不知道老师今后还能不能复活,毕竟强行以至尊位格融合第三法的代价是未知的,一旦死去大概就是永远的诀别。
这一刻,绝望和愤怒充斥着大脑。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闪回。
多年前那个在放学路上等着他的老人。
那个在家门口快递站无形中陪伴了他很多年的老人。
那个为了他愿意去跟古之至尊做交易的老人。
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他佯装大怒的喝骂。
还有总在背后注视着自己的温和目光。
怒火燃烧起来。
烧尽了所有的理智!
“拦住他。”
姜厌离忽然说道。
唐绫刚想要拉住身边的少年,却听到了麒麟的咆哮声。
哪里还有什么少年呢。
坠落大地的麒麟之楔早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脏,他以最原始最狂暴的神话姿态冲天而起,燃烧的鬼火汇聚成伟岸的躯体,黄金瞳在荒芜的世界里亮起,倒映出那个怒不可遏的少年至尊!
不仅如此。
还有贯穿天地的龙吟声!
一尊血红的古龙如闪电般袭向天空,时空被轰然粉碎!
哪怕是黄金和白银,这一刻竟然都不敢阻止。
仿佛生怕被滔天的愤怒所焚烧殆尽!
朱雀尊者的右手顿落在半空中,祂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浓烈杀意,转身的刹那间便看到了一道血红的闪电驰骋而来,伴随着愤怒的咆哮的黑麒麟,像是要把祂给撞得粉身碎骨!
祂抬起手,朱红的火焰燃烧起来,宛若火海!
只是这是顾见临巅峰的一击。
无论是烛龙还是麒麟,都倾尽了毕生所学的奥义。
哪怕你是朱雀尊者,都要付出代价!
轰隆一声巨响!
朱雀尊者被砸进了自己的神座里,神明自然不会发出闷哼声,破碎的声音却回荡在整个世界里,就像是世上最精美的瓷器支离破碎。
麒麟和烛龙的原始姿态散去。
顾见临握着麒麟之楔悬浮在半空中,背后是不可一世的影子。
他的黄金瞳里遍布愤怒狰狞的血丝,滔天的怒火恣意燃烧。
然而就在这一刻,怒火忽然熄灭了。
耳边的轰鸣声远去,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风声也在消弭。
也听不到背后传来的呼唤声。
前所未有的空洞出现在了他的眼瞳里。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朱雀尊者的面具被打碎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端坐在尊贵的神座上,淡定地抹去脸上流淌下来的鲜血,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曾经属于顾见临在世上最亲的亲人。
纵然顾见临怒火冲天,至尊之怒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因为他空有神明之力却拥有一颗人类的心,这一刻他被前所未有的孤寂和空洞所淹没,当然还有如海潮般弥漫而来的悲痛。
经历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
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考验。
这一路颠沛流离的走来,他终于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可惜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个面具的破碎而裂开,悲辛和痛苦如同血一样流淌出来,难过得几乎让他不能自已。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总会长的良苦用心。
也明白了老师为什么要拼死留在冈仁波齐峰。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自己踏入这个结局。
可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走进了这个荒唐的结局。
亲自回到了这名为宿命的牢笼里。
时隔一年,本该阴阳两隔的父子再次重逢。
朱雀尊者用最后一句话,再次践踏了他支离破碎的心。
“好久不见,我的孩子。”
祂从神座上起身,漠然地俯瞰着这个世界。
祂名为朱雀,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生命。
祂是神,祂是至尊,祂是凌驾于两界顶点的至高。
祂是……顾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