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如岁很是激动,喊的声音很大,甚至尾音都破了,听着有些可笑。
他说的这句话更是荒唐可笑。
谁都知道井九左手握着仙箓,无法松开,只能背在身后,被他这么一说却像是真的让麒麟一只手般。
而且游野境界的剑修已经不怎么需要剑诀辅助,一只手与两只手有什么区别?
麒麟没有理会这个疯疯癫癫、却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青山弟子,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就在这里?”
赵腊月忽然开口说道:“活了几万年,连力量都还无法控制,你的岁数活到谁的身上了?”
她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出平时绝对不会说的尖酸刻薄话,是因为她这时候真的很紧张。
她不知道这方静园对井九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相信井九在这里应该更有好处。
“反正没有活到你家那条狗身上。”
麒麟漠然说了一句话,没有再理这个疯疯癫癫、却始终看着远处一座大殿的青山弟子,问道:“开始?”
说话的时候,他始终盯着井九的眼睛——他与白真人都在怀疑井九的来历,如果对方真是景阳再世,那么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哪怕对方现在只不过是游野中境,只需要弹指便能杀死。
井九没有说话,手腕微动,黑铁剑的剑尖向上微翘。
这个动作很是随意从容,隐藏着极度的自信,而在麒麟看来,自然是极度的挑衅。
麒麟神情漠然,右手轻弹,一道如烟尘般的直线,向着井九的面门袭去。
这道烟尘看似极细,却给人一种极其恐怖的感觉,仿佛重如大山。
看着这幕画面,赵腊月神情微变,知道自己是断然接不住的。
最关键的是,就算她想凭弗思剑硬抗,也来不及出剑。
麒麟看似随意的动作,实则快若闪电,静园里的人们甚至都没有看到他何时抬手,何时屈指,又是何时弹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他确实把自己的境界压制在了元婴期,神通依然可怕。
他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自然拥有无人能及的速度。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井九都没有可能避开麒麟的这一指,即便他的幽冥仙剑再玄妙难测。
但他挡住了。
麒麟盯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他也在看着麒麟。
他看的不是麒麟的手,不是麒麟的肩,也不是麒麟衣袂被风带起的痕迹,而是麒麟的眼睛。
麒麟眼神微动,他就动了,而且提前算到了那一指落下的地方。
宽大而丑陋的黑铁剑破空而回,就像是一面盔甲般,挡在了他的身前,遮住他的眼睛,也就遮住了天。
连天空都能遮住,自然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穿过去。
那道轻烟准确地落在黑铁剑上。
黑铁剑表面的烧融污垢仿佛变得有弹性一般,微微下陷,然后迅速弹回。
如实质般的力量继续向着剑身里而去,传递至四处,最后再次回到空气里,震出十余道无形的气浪。
最终这一切以声音的形式呈现出来。
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了恐怖的轰鸣!
轰!就像一道天雷在地面炸开。
就算是天下所有禅寺的钟声同时敲响,也无法掩过去!
气浪卷起静园里的所有事物,烟尘大作。
卓如岁脸色苍白。
奚一云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白千军闷哼一声,向外退了两步。
这还是渡海僧与大常僧出手隔绝之后的结果。
那道如轻烟般的一指,究竟蕴藏着多少神威?
……
……
弹指一剑。
声动九天。
果成寺里的所有僧人都听到了,纷纷走到殿外,疑惑地望向后院方向。
寺外准备过年的村民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愕然想着这是哪个村子里发的轰天雷,居然有这般响动。
菜园里,柳十岁听着那声巨响,有些担心,他自然听得出来那并非是轰天雷。
小荷看着他的神情,轻声说道:“要不……你还是去看看?”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说道:“公子不让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听他的。”
小荷有些不理解,问道:“你就不怕他出事?”
柳十岁夹了筷泡菜牛肉丝搅进米饭里,用力地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说道:“公子不会有事。”
……
……
井九有事。
烟尘落尽,他已经不在原地,而是退“进”了雨廊里……
他的身体把雨廊撞出了数尺深的豁口,就像是深深锲进去一般。
十余道淡渺却又清楚的剑意,随着他的发丝与衣袂飘动散发出来,先天无形剑体已然显形。
麒麟只是随意一指,便逼得他暴发出了全部的剑意。
是的,麒麟确实只动用了元婴期的修为,但他的本体实在是……太强大了。
就像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就是朝天大陆最顶端的存在,除了雪国那位。
但真正令静园里的人们震惊的并非是麒麟的强大,因为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是……井九居然没有倒下。
井九从雨廊里走了出来,木屑从衣服上散落,鲜血顺着唇角溢出。
他抬起握着仙箓的左手,擦掉唇角的血水,然后烧灼成青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人注意到,那道青烟里有几缕顺着他左手的指缝钻了进去。
看着这幕画面,奚一云震惊无语,白千军更是骇然——井九居然能够接住麒麟一击!
麒麟微微眯眼,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静园里响起一声断喝。
“第一击!”
喊话的人还是卓如岁,依然喊的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他不是想冲淡一下场间的紧张气氛,而是想要打断一下节奏,给井九争取一些回复的时间。
直至此时,他依然没有抬起头来,看着井九垂在身边的黑铁剑,心想这剑应该断了吧?
整座青山都知道,井九继承的是当年适越峰莫师叔的剑。
这把铁剑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有些宽大。
随着井九的境界越来越高,越来越多人有些替他可惜,觉得这把铁剑配不上他,卓如岁也一直是这样想的。
喀的一声轻响,黑铁剑的表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渐渐扩大。
看着这幕画面,卓如岁很是无奈,心想自己早就说过,你这把剑不行,除了沾了些毒,还能有什么用?
“如此破铜烂铁,也敢指着老夫?”麒麟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
井九没有说话,再次举起手里的铁剑。
啪的一声,重物坠地。
不是铁剑断了,而是铁剑上面一块锈垢剥落了下来,像石头般砸落在地上,裂成了几块。
稍后,铁剑会不会也像这块锈垢一般裂成碎片?
井九受伤不轻,却没有任何惧意,依然用剑平指着麒麟,随着手腕振动,剑首微微起伏。
白千军看出了别的意味,愤怒至极,心想你这是在钓鱼吗?居然敢对吾派镇山神兽做这样的动作,何其无礼!
随着铁剑起伏,那些黑色、厚重而难看的陈年锈垢又剥落了些,露出了一些明亮的地方。
忽然风起,井九身影骤虚,来到静园外的天空里,然后如烛火摇晃般闪动,便落在了数里外的那座山上。
这等身法诡异莫测,速度奇快,即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修至极处也不过如此。
静园里的人们自然不知道幽冥仙剑的存在,心想难道传说中先天无形剑体居然还有这等神通?
奚一云神情微凛,想起青天鉴幻境里井九曾经展现过的仙幻身法。
白千军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在幻境里的不周山上,他与数十名秦国强者便是被这种状态下的井九杀的血流成河,如何能够忘记?他没想到井九居然在现实世界里也能施展出这等鬼魅莫测的剑法,而且竟似乎更加强大。
麒麟的眼神更加寒冷,那代表着愤怒与杀意。
他这时候更加确定,当初逃出镇魔狱的那道身影就是此人,就是此人害死了苍龙!
狂风呼啸间,他从原地消失,瞬间来到那座山的上空,凌空一掌向着井九轰落。
即便是一盏暗灯,在狂风里也很难熄灭。
井九飘飘摇摇,忽东忽西,不知如何便脱离了掌风的范围,来到了极高的天空里。
麒麟神通恐怖,一掌击空,竟还能把掌力收了回来,握碎成无数劲箭,向着天空里洒去!
便在这时,果成寺外的村子里有人家点燃了鞭炮。
噼噼啪啪,无数爆竹声响起,掩住了把那些劲箭炸开的声音。
静园里的人们抬头望去,只能看到满天流星与穿行其间的一道剑光,只有渡海僧隐约能够看到井九的身影,可以想象他这时候到底有多快。
卓如岁依然没有抬头,盯着石板间一株瑟瑟发抖的野草,脸色有些苍白,在心里默默念着这时候可以了吗?到底什么时候看?是不是看它?
风停云静,满天流星化于无形,井九的身影再次出现,落在地面,白衣如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麒麟也回到了静园里。
说好的是三击,所以他从开始便只出了一掌,没有追击。
先前麒麟凌空一掌化作满天流星,可以算作一击,但想着它的地位与辈份,其实已经算有些过分。
卓如岁还是不放心,看着地面喊道:“二……呃?”
他忽然觉得自己眼花了。
井九的脚似乎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一瞬间。
然后静园陷入了一片死寂。
……
……
当卓如岁低着头的时候,静园里响起一道剑光,然后发出擦的一声轻响。
井九回到原地,脸色苍白,明显已经受了重伤。
但没有人看他。
所有人都在看着麒麟。
麒麟的眉角出现一道极浅的伤口,一滴很小的血珠正在慢慢渗出来。
他盯着井九的眼睛,缓慢地一字一句说道:“你居然敢伤我……”
井九说道:“接你三记,没说不能反击。”
麒麟确实没有想到,井九居然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反击、还敢想着反击,没有什么准备,而且没想到他的身法竟然还能更快,所以才会被他的剑斩中。
这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他根本没想过井九的剑能够伤到自己。
静园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看着麒麟眉上那滴将落未落的血珠,震惊的无法言语。
一个修行不到三十年的年轻人,不过游野中境修为,居然能够伤到麒麟?
这怎么可能!
卓如岁听着场间的对话,同样震惊至极。
就算麒麟把自己压制在元婴期,但天生神体如何能破,你用的到底是什么剑?
——自己的剑是绝对不行的,只怕青山九峰也不是所有主剑都可以,难道你用的是弗思剑?
赵腊月看着井九的背影,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压制住剑丸里有些不安的弗思剑。
渡海僧知晓更多内情,看着井九,心想难道你用的是传说中最锋利的不二剑?
菜园里的柳十岁,看着手腕上嗡嗡作响、显得十分兴奋的手镯,心想果成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井九没有再说话,再次举起手里的黑铁剑,对准了麒麟。
随着他的动作,黑铁剑上的锈垢簌簌落下,渐渐露出明亮至极的剑身。
渡海僧看着那道剑,感受着其间传来的锋利、寂灭却又无比暴烈的复杂气息,震惊问道:“这是什么剑?”
井九的眼神变得有些空寂,声音更加清冷,就像这把剑一样。
“宇宙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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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兴趣可以再去看看第四卷的卷首,那首叫做壶中天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