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人,不仅吕律认识,陈秀玉也认识。
正是周方敬那已经跟人跑掉的“大家闺秀”——桂萍。
油灯摇曳的灯光下,吕律一眼就认了出来,跟着翻身从炕上下来的陈秀玉也认了出来,叫了声:“桂萍嫂子!”
桂萍似乎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敲开的房门居然会是认识的人,在认出是吕律后,猛地一怔,转而又惊慌失措地往一边跑。
刚跑到左手第二间的时候,一个车老板子出来,一把将她拉住:“就按你说的,八毛,可得把爷伺候舒服了!”
桂萍犹豫了一下,回头朝吕律这边看了一眼,最终跟那车老板子钻进了屋子。
吕律将跟着凑到门口往外看的陈秀玉拉了回来,随手把门关上:“这有啥好看的?赶紧睡觉。”
陈秀玉坐回炕上:“律哥,桂萍嫂子咋跑这地方来了?怎么还跟人随随便便进了屋子?”
“你就别张口闭口嫂子嫂子的了,这种人,不值得你这么叫她。”
吕律将半自动在炕头边靠墙放着,也在炕上坐下。
“为啥啊?”
秀山屯的人只知道她跟人跑了,具体是啥原因,却是没什么人知道,陈秀玉也是其中之一。
对于桂萍的了解,大概就是漂亮,几乎不怎么出门,外加穿着讲究。
不得不说,只要有人问起,周方敬就一句大家闺秀,已经在不少人心中种下了这种让人信以为真的种子。
甚至有人觉得,桂萍之所以跑了,是因为周方敬没本事,跟他过不下去了,毕竟,周方敬那样的糙汉子,有这样漂亮的女人,在不少人看来,就是走了狗屎运而已。
“那就是个卖大炕的……你刚不是听到了吗,八毛钱,随便一个男人都能上!”
吕律鄙夷地笑了笑:“她估计自己也想不到,跟人跑了,也过不上啥好日子,真以为谁都会像周方敬那样,因为她那点姿色就把她给供起来,她怕是万万想不到,会流落到这种地方继续卖大炕吧。”
听到吕律说桂萍是卖大炕的,陈秀玉显得很震惊。
更为震惊的是,吕律好像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陈秀玉问道:“卖大炕的?律哥,她不是啥大家闺秀吗?你咋说她是卖大炕的?”
“在我刚找人伐木,准备建木刻楞,还住在地窨子的时候,她上门来找过我,借口是来看周方敬,结果,在所有人都去上工了,她还赖在草甸子不走,更是在我进地窨子的时候,很不要脸地钻了进来,上来就给我露大扎儿!”
吕律笑着说道。
这事儿,吕律跟张韶峰说过。现在和陈秀玉结婚了,他清楚她的品行,也没啥好隐瞒的,就将事情给说了出来。
这话出口,听的陈秀玉目瞪口呆。
她一脸古怪地看着吕律:“你们哪个啦?”
“瞎想啥呢?这么信不过我?”
吕律伸手弹了陈秀玉一个脑崩:“她赖着不走,想用肉体跟我换好处,被我让元宝给吓走了。”
陈秀玉撇撇嘴:“你真狠啊!”
嗯?
吕律一下子棱起眉头:“你还可怜她……要不,呆会等她完事了,我把她叫来跟你聊聊?”
陈秀玉笑着连连摇头:“律哥,我开玩笑的,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吕律白了她一眼,接着问道:“知道咱们家田地是咋来的吗?”
“不是陈卫国那老瘪犊子给的吗?”
这是吕律一直以来对外的说法,陈秀玉也完全当真了,毕竟,张韶峰也是这么说。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平白无故把自家最好的田和地送人!”
吕律深深呼了口气,不待陈秀玉多问,他就接着说道:“那次周方敬帮我伐木,就是因为一直想着她跟我有染,心神不宁,伐木的时候,大树倒下来的时候没有躲闪被大树挑飞伤到。
我让人把他送区上医院,这卖大炕的毕竟是周方敬的媳妇,我到秀山屯去跟她打声招呼,谁知道,正好撞见她跟陈卫国在家里瞎搞,那声音啊,院子外边都能听到。
正好峰哥也在,所以,我俩进去捉奸了,结果正好听到这两个对我怀恨在心的狗男女准备算计我和峰哥,当场就被我跟峰哥打了一顿。
咱们的田地,就是峰哥帮我争取来的,条件是不将这件事情传出来,陈卫国也就在那时候卸了屯长。
至于这卖大炕的,事情败露,她也呆不下去了,想卷了周方敬的钱财跑路,结果被一直盯着的峰哥给堵了。最后,直到来了个赶着马车收山货的,才跟着人跑了。”
吕律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
陈秀玉听得有些发懵,她哪里想得到,这其中竟然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听这俩狗男女的语气,屯里还有几个跟她有染的!”吕律摇头叹道:“这种人好吃懒做,死性不改,到哪儿都是祸害!”
“还有人?”
陈秀玉皱着眉头想了想:“我大概知道可能是哪几个了,经常能看到他们往那里上下的……”
“这种破事儿不要管,这些人也少理。还有,我今晚跟你说的这些,回去后也别说,至于这卖大炕的,见到了让她滚就是了,看着恶心!”吕律嘱咐道。
“嗯呐!”陈秀玉点了点头。
只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今晚隔壁两侧和对面可就热闹了!
到了深夜都还有车老板子入住。
而听声音,那卖大炕的,没少敲门招揽生意……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都没怎么睡着的陈秀玉点着指头数,说了句:“她昨晚至少赚了四块钱!一晚上四块,一个月一百多,这赚了大钱了!”
吕律嘴角一阵抽搐,果断又给她一个脑崩:“瞎想个没完没了了!”
他下炕打开窗户朝外边看了一眼,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今天完全没法走,看来,还得在这里留宿一天,希望明天的天气能好起来!”
陈秀玉也红肿着眼睛,到窗口边朝外边张望。
“一夜没睡好,正好补瞌睡!”
吕律说着回到炕边,正准备继续躺下,却听陈秀玉小声说道:“律哥,快来看!”
“看啥呢?”
吕律嘴上说着,人也再次走到窗前,朝外边瞟了一眼,吕律顿时就知道陈秀玉在说什么了。
一个男的,揪着那卖大炕的头发从大通铺里走了出来,神色很是凶厉,一伸手,那卖大炕的,立刻畏畏缩缩地将身上的一把毛票取了出来交到男人手里。
男人数了数钱,似乎很不满意这收入,反手一耳光扇过去去,带着她上了马车,连着雨赶着离开。
见她眼巴巴地朝着自己这房间的窗户看来,吕律果断将窗子关上。
“她当初就跟这男的跑掉的,我跟峰哥从苞米地下来的时候看到过。躺着帮别人赚钱,活该!”
吕律可对她可没有丝毫同情心。
陈秀玉也是微微摇头:“本分的日子不过,非要来遭这种罪,真当谁都是周方敬啊。你看看周方敬当时对她多好,伺候得跟个姑奶奶似的,那日子过的,城里人都不敢这么想,再看看现在,一身破烂,蓬头垢面的……唉!”
几条狗在屋里团团转,显得有些躁动,伸着爪子在门板直挠,弄得咯吱响,哼哼唧唧的。
吕律将大门打开,几条狗立马窜了出去,跑到大车店外面路边弓着腰使劲,远远看着它们那副模样,吕律差点没笑出来。
这一夜把它们给憋的……
有灵性的大笨狗就是这样,哪怕主人没教过,它们也像是懂得主人的心思一样,别说屋子里,就即使在院子里,也不会胡乱排便,它们甚至有固定的排便地点,方便结束后再返回自家院子里。
元宝它们解决完毕后,小跑着回来,到了外边,一抖身上的些许雨水,再次钻进屋子。
好在这屋子,本就是泥土夯实的地面,倒也没啥影响。
看了追风和大葱一眼,吕律关了大门,重新回到炕上睡觉。
这下子可就睡踏实了。
吕律是被陈秀玉叫醒的,她憋不住了,在见识了昨晚的乱七八糟,她对大车店里过往的人充满提防。
吕律赶忙下炕,领着她去了趟茅房。
回来的时候,听到大通铺里边热闹,似乎有艺班在唱二人转。
眼看这雨还是没停歇的迹象,已经完全没了睡意的吕律让女掌柜送来热水,两人洗漱后,将半自动装麻袋里包裹着,一起去吃中午饭,把今晚的住宿费用也一并续上,顺便看看二人转的表演。
下雨的缘故,大车店里滞留了十七八个车老板子,还有早上过来的一些人。
大通铺里边现在有二十多个,都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听着。
对这玩意儿,吕律实在提不起啥兴趣。
可是,对于在这年头没啥娱乐项目的人来说,那就不一样了。陈秀玉就觉得很兴奋。
两人在大通铺里拖了条凳在一旁坐着,吕律问了旁人,知道在唱的是传统二人转曲目《包公的补偿》,也耐着性子陪着陈秀玉一起听,别说,还真听出点意思。
这一场结束,艺班的人转着圈地讨要赏钱,本着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的原则,倒也没有强行要求。
这个一毛,那个五分的,到了吕律这里,也往里边放了两毛钱。
这年头,在城里电影院看场电影,也不过两三毛钱的事儿。
能给上两毛钱,已经很不错了。
女掌柜也在这时候询问,有没有人要吃中午饭,说有烙饼卷大葱、嫩苞米磨浆摊的苞米饼、饺子,面条,馄饨、馒头、酸菜篓子和家常炒菜。
“媳妇儿,想吃啥?”吕律笑着问。
陈秀玉想了想:“好长时间没吃过饺子了。”
“行!那就吃饺子!”
吕律转身去跟女掌柜打了招呼,然后领着陈秀玉在大通铺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英子,给哥拿盒金鱼烟。”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到柜台边买烟。
听到叫英子,叫蒲桂英英子叫习惯了的吕律和陈秀玉都不由扭头朝柜台看去,这才知道,女掌柜名字中应该也有个“英”字。
女掌柜把香烟往那汉子面前一放:“一毛五,拿来!”
看着这汉子,女掌柜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汉子很大方地掏出两毛钱递过去,在女掌柜伸手来接的时候,趁机一把抓住女掌柜的手,另一只手将钱塞到女掌柜手中,顺便揉捏了一把:“英子,不用找了,攒起来买个漂亮的肚兜。”
女掌柜此时回敬的可不是笑脸,而是在汉子手背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那汉子夸张地发出“咶咶”的叫叫声,直到女掌柜挣脱,他才转身走回到吃饭的桌边。
他脸上,哪有丝毫痛苦,分明是满满的惬意。
陈秀玉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古怪。
吕律却不觉得有啥奇怪,能在这种地方开大车店的,又有几个是简单人物。
这些过往的车老板子,是时常会入住的客人,他们彼此之间,应该早就熟悉。这跟调戏差不多的玩笑并不少见。
而且,放不下脸面,老是端着架子的人,怕是也没办法开这样的店。
只是,吕律有些奇怪,这大车店的男掌柜怎么一直不见露面,他可不相信这样一个女人就能撑起来,怕早被一群糙汉子给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