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谢罪表说的是什么?”魏野躺在云床上打着瞌睡,懒洋洋地问,“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什么的吗?”
“不是,是在推卸责任。”何茗显得很愤愤然,“他说,散宜生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意思,过度解读了他的意图,把事情做得过分了,所以才导致了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哦?”魏野愣了一下,坐了起来,“说详细点!”
“全文很长,我不记得了,就记得两段话。”何茗叹了口气,“前一段说‘散宜生过度解读了姬发的指示,为了获得辩论的胜利,不顾在场众君臣的不满,冒着造成严重后果的风险,置士人精神和公平和谐的辩论道德于不顾,一意孤行,最终自酿苦酒、自食苦果,让人痛惜不已’,后一段说‘而在不少诸侯都别有用心地等待着西岐出现错误的当口,在两方重臣会面这个天下关注的大舞台上,散宜生却自己撞上枪口,既是一种无知,更是一种昏聩!’……类似的还有很多,总之大致上就是那么回事了。”
“哦?”魏野的眉头皱了起来,“姬发就没说自己的责任?”
“说了啊,他先是说,他理解和尊重天子对散宜生的处罚;然后说散宜生的错误的确非常严重,应该受到严惩;最后说他身为主上教导不力也负有一定的责任,愿意接受处罚。”
“这次序真赞!”魏野吹了声口哨,“姬发太有才了!帝辛他怎么表示?”
“帝辛一直在点头点头,然后说重罚什么的就不必了,散宜生已死,不宜再扩大伤害;至于姬发,希望他引以为戒,一定要知道尊重天子,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因为他对于这类错误是零容忍的……”
“嗤——跟唱戏似的,他们就没唱出个花腔或者调子来?”魏野冷笑着讽刺了两句,又问,“破军呢?他怎么说?”
“程鹏说‘姬发挺有才的啊,脸够厚心够黑,是个做大事的料子’,他又说‘只是这番卖了散宜生,下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谁会为他出力’。”
“就这些?”
“他大致上就说了这些……对了,他还说了一句。”
“说了什么?”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比猪一样的队友更糟糕的是从背后捅刀子的,最糟糕的情况则是,这种刀子从自己的上司那里捅过来!”何茗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完这些他就上天去了,说是去陪散宜生喝两杯,散散心。”
魏野笑了:“这的确是他的风格,就算是敌人,只要人品值得尊敬的,他也都毫不吝惜尊重,一切的恩怨他都能放得下来——我就做不到了,明明知道那样做是对的,但就是做不到……”
“程鹏那家伙心理很有点不正常的,你没必要拿他来当参照物。”何茗并不这么认为,“所谓君子,跟变态也没多大差别。”
“与君子相处便如饮美酒,不知不觉就醉了。小何你是对破军他怀着成见,才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变态来着——可实际上,他做事堂堂正正,的确要人佩服啊!”
程鹏并不知道魏野和何茗对自己的评价,他此刻正在天宫里面,陪着姜桓楚和散宜生喝酒呢。
“姜老啊,我是真的没有打算气死你……”散宜生显然已经喝多了,连舌头都直了,眼神更是飘来飘去,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姜桓楚倒没喝多少,此刻还清醒得很,看着散宜生的醉态哭笑不得:“老朽知道,你已经说了三十多遍了!”
“呃,道歉嘛,就是要有诚意,三十遍哪里够!至少要三百遍,不,三千遍!”
姜桓楚叹了口气,容忍了散宜生的絮絮叨叨。
人间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自然明白真正灌醉散宜生的并非这天宫的美酒,而是从心底涌出的惆怅。
酒入愁肠肠更愁,忧愁和痛苦,原本就比酒更醉人!
又过了一会儿,散宜生也不知道在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身体猛地倒了下去,呼呼大睡,嘴里却还在叨唠着“姜老啊,我真的没打算气死你,只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这样的话。
姜桓楚放下酒杯,沉默片刻,低声问:“你打算如何做?”
“我还能怎么做?”程鹏苦笑着反问,“我知道你希望我做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真的希望看到那种结果吗?”
姜桓楚叹了口气。
“他名闻天下,是一等一的俊才,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成为流芳千古的大人物,就算是被他气死了,也没有多恨他——我活了这么多年,比他说的那些话更恶毒的也听过,没什么大不了,之所以被气死,主要还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而已。”这位东镇沂山的山神看着酒杯里面的翠绿色残酒,眼神有些悲凉,“只是想不到他居然落得这种结局……这西伯侯,也太过分了一点!”
“是啊……倘若是陛下或者我们骂他,那是理所当然,毕竟大家敌对;可居然是姬发出言批评他,这还真是刷新了下限,也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姬昌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他那么一个老好人,怎么生下这么一个凉薄的儿子来?”
“谁知道呢……又或许……这一切其实都是他的计划,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吧?”程鹏看着似乎已经睡熟了的散宜生,目光渐渐凝重,“姬发表现得如此丑恶,陛下自然就觉得这么一个小子果然不成气候,不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对他便会小看……要是从这方面思考的话,其实姬发的表现也很好的。”
“你这算是所谓的‘阴谋论’了吧?老朽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我也觉得他不是……或许这些事情,只是在促进姬发成长吧?”程鹏又猜测说,“姬发这个人,才能是有的,但是磨练不够,经历的事情也不够多。或许他就是要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才能成长到足以负担天下,开创新的时代吧?”
姜桓楚显然不喜欢这样的话题,皱起眉头喝酒,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大醉的散宜生已经被仙云所化的使者们抬下去休息了,姜桓楚看看似乎心里什么压力都没有,专心喝酒的程鹏,忍不住问:“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呢?还是去继续找人签约?”
程鹏翻开记事本看了看,摇摇头。
“我有一件事情要先去做。”他说,“帮某个倒霉的老爹教育教育他的儿子,免得那天赋过人的小孩儿学坏——育人如同种树,应该趁着小时候就把他给竖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