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萦尘轻叹一声:“只是我适才一直坐在这里左想右想,依旧想不起我是如何得罪的血狱门。如果昨晚真的只是前奏,那血狱门再次动手时,必将有如狂风骤雨般,难以抵挡。”
刘桑知道她的意思,夏召舞从小待在凝云城,后又入灵巫山修行,并没有进入江湖,显然不会有什么敌人,而他更是如此。娘子左思右想,觉得血狱门必定是冲着她来的,偏偏她又想不起自己跟血狱门到底有何仇怨,自是不免郁闷。
刘桑笑道:“娘子也不用想太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里能够事事弄清?最多兵来将掩,水来土淹,他们要是灭不掉我们,我们就反过来灭掉他们,看谁怕谁。”
夏萦尘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玩味一番,轻叹一声:“其实我也不是在担心这个,除非从一开始就放弃武道,否则这种事,如果能够避免得了?哪一个宗师、大宗师的身后,不是踏着一具具的尸体?就好像地宫里的那次险死还生,那是我习武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回到家中后,那生死一瞬的感觉依旧记忆深刻,并立时让我以往某个怎么也解不开的武学疑惑豁然开朗,功力大进。”
她黯然的道:“但在我武学之道进阶的背后,却是外婆和那么多人的惨死,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刘桑认认真真的看着她:“我觉得这是幸运的……因为至少,娘子你活了下来。”
夏萦尘沉默不语。
刘桑却又道:“不过娘子既然不是在担心血狱门,那为何这般忧心?”
夏萦尘看向门外,缓缓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朝堂险恶,尤胜江湖。”
刘桑一震:“娘子难道觉得,我们与大王子同时遇袭,其实不是恰巧?”
夏萦尘道:“我希望是巧合。”
刘桑苦笑……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希望越来,失望通常也越大。
夏萦尘瞅他一眼:“另外要告诉你的是,我跟无伤殿下毫无关系。”
刘桑哀叹:“娘子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我是被召舞骗了。”不过还是放不下心来,小小声地问:“不过娘子,你……应该也有喜欢过谁吧?你放心,我不会介意的……”
夏萦尘颇没好气的样子,想说一声“无聊”,却又静了一静:“倒也有一个男人,是我一直喜欢的。”
刘桑小小声地问:“只有一个么?”
夏萦尘面无表情:“只有一个。”
“那我就放心了,”刘桑拍着胸脯,“既然只有一个,那不就是岳父大人?女儿喜欢父亲,那个是亲情,正常得很。”
夏萦尘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下子又这么聪明,昨晚怎就会被召舞骗过?”
意外,纯属意外……关心则乱嘛。
话又说回来,真不愧是娘子啊,连白眼都翻得这么好看……
夏萦尘瞪他一眼:“没事不要去问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跟召舞一样无聊。”
刘桑泪目……被娘子给教训了。
另一边,夏召舞风一般的卷了出来,见姐姐正瞪着刘桑,刘桑唯唯诺诺的样子,立时开心起来,拉着夏萦尘喜雀般的问:“姐,他怎么了?你骂了他什么?”
夏萦尘没好气的道:“我骂他跟你一样无聊。”
夏召舞……僵。
刘桑叹气……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找骂”。
……
就这般过了两天,他们终于进入了白凤国郢都羽城。
同样与刘桑上一世的中国古代不同,在这个世界,自大秦崩溃之后,墨学成为了八大洲上唯一的显学。
不像那个独尊儒术、重文轻技的朝代,在这里,由于重视能工巧匠、机关术数的墨家独显,对文化和建筑风格的影响也是方方面面的,与刘桑上一世的古代中国完全不同。
在刘桑的上一世,中国古代城池讲究坐北朝南、各种对称,布局要暗合周易,追求深意,又要经得起一大伙吃饱了撑的、除了引经据典作出各种不合时宜的考据和批评之外其它一无是处的学究的考验,但在这里,城池却主要是依地势而建,另外由于机关术和建筑学的辉煌,城墙既高且大,竟有十几丈之高,城内建筑亦是风格另类,虽不平衡,却是实用。
羽城原本就是白凤国最大的城池,乃是白凤国最辉煌时所建,又请了墨家的墨辩大师精心设计,各式建筑错落有致,各个角落俱是光线充足,其中一些楼阁建得奇高,却又有长梯互架,可以在高处互通,这种长梯不用绳吊,不用柱支,就像拱桥一般,纯凭着巧妙的力学原理架在空中,虽然看着悬,其实极为结实,这种高梯最初亦是墨家研制出来,称作“墨梯”,又称“天梯”。
羽城之内,原本就有一座流明侯府,虽然住的时候不多,但平日里都有奴仆清扫。
刘桑便随着夏萦尘姐妹住了进去。
羽城之内,达官显富、王公贵族自有不少,夏萦尘乃是代其父流明侯而来,自是免不了要去拜会各个长辈,刘桑也只好陪着她一同前去。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要知道,他刚刚进入凝云城,嫁给……不是,娶上夏萦尘时,府上纵然来到贵客,夏萦尘也从来不曾想到让他出去应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已经体现出夏萦尘在态度上的不同。
当然,虽然对娘子态度的不同而欣慰,但这些虚情假意的应酬实在是比他原本想象的还有累人。
倒是夏召舞以各种借口推托,经常躺在府中睡大觉,夏萦尘也就是随便叫上几声,她不去也就由她,让刘桑颇为羡慕。
拜会的人多了,不知不觉间,刘桑也混进了几个小圈子。
所谓圈子,大多都是“物以类聚”。
像夏萦尘这种名义上虽未继承家业,其实却是家中主心骨的郡主、世子、公子等是一类,刘桑见过许多次的森罗万象城恒天君之子恒远求、扬洲丹薰山流花派派主之女花渐月、巫山安度明、昭阳谷贾屈庭等莫不如此,这一类虽是君子之交,却又清淡如水,虽为各家长辈所看重,在其他年轻人中,却多少有些鹤立鸡群,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另一类却是一批二世祖,自身没有什么本事,仗着显赫的家世,整日里呼朋引友,花天酒地,其家人或是管不住他们,或是对他们已是失望。这一类,虽非许多网文那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撞死几个,而且一个个的都非要跳出来跟主角作对,但在郢城这种地方,却也实是不少。
这种人,你不去理会他们,他们一般也不会想到来找你麻烦,但他们若是真的想要什么,胡作非为,仗势欺人,却也是免不了的,其长辈多半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做得太过,闹出大事便成。
这两类,第一类是这些贵族世家未来的顶梁柱,另一类则尽是一些酒囊饭袋。
但是还有一类,其实才是最多的,他们才智不足,年纪轻轻,无法参与家族的管理和决策,却也不是那种整日里游手好闲、骄奢无度的纨绔之徒,他们被其父母或长辈寄予了一定的期待,却又有些泯然于众,这一类,虽然不像夏萦尘、恒远求这些人一般,从小就为各自家族所关注,却或因父母管得极严,或因还有上进之心,与那些二世祖亦是截然不同,算是比较中庸的一类。
此外还有一类,更不为人关注,人数却也不少,刘桑目前所混的就是这个圈子。这些人或是赘婿,或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继承家业可能的庶子,还有一些则纯属性格问题,走到哪里都跟有他没他一样,虽然也都有着华丽的家世,其实却都是一些边缘人。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原本就不高,而且还并不牢靠,自然不敢像那些二世祖般放纵,生怕被人挑错,却又像那些二世祖一样,整日里无所事事,只好彼此作伴,平日里聚在一起聊些风花雪月,偶尔放纵一下都要小心翼翼,不敢太过。
刘桑对于混圈子,其实没有太多兴致,但他娶的本就是一位郡主,又是那种出类拔萃的郡主,而这里是郢都,不是可以由他瞎混的凝云城,既然已被带出门,哪怕仅仅是出于礼貌,也不好拒绝别人的邀请,三三两两的,自不免就混了进去。
那一日下午,他跟着一伙人来到城西的满福阁饮酒作乐。
满福阁在郢城也算是有名的酒楼,不过更有名的却是旁边的座天翠楼,天翠楼乃是青楼,与满福阁应该是同一个老板,两楼都建得极高,又有天梯互搭,可供人淫欲之后寻饱暖,饱暖之后求淫欲。
不过刘桑这伙可不敢随随便便跑到青楼去,晚上偷偷溜去也就算了,现在却是大白天,要是被人看到了,告发上去,那就糟糕。
似这般饮酒聊天,谈些诗句,天翠楼忽有歌声传来,语声娇滴,绕梁三尺:“古来薄命是红颜;飘泊东西难见怜。掩泪每时闻杜鸟;断肠尽日听啼猿。村酒山醪偏惹醉;墙花路草愈争艳。漫言老蚌生珠易;先道蓝田种玉闲……”
其中一人叹道:“此曲似幽似凄,却分外撩人,歌者莫非就是天翠楼花魁天香珠月姑娘?”说话之人乃是谢斜,其伯父为当朝御史,但他自己只是一个庶子。
旁边另有一人,乃是承和郡王府上的县附马,姓王名宝和,其实“附马”也有几类,一类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公主嫁过去,那一类的附马往往本身就是名公子,日后注定要继承家业,另一类则跟刘桑、王宝和一样,虽是附马,实与入赘无异。当然,就算是第二类,也同样是出身于世家,要不然连入赘侯门的资格都没有,像刘桑这种以前纯粹是个农家少年的,绝无仅有。
当然,虽然刘桑的出身最差,但在这伙人中,却也不至于遭到冷眼,因为大家在各自家中的处境都差不多,无非是有的被人看不起,有的份外被人看不起,都有些同病相怜。而相比之下,刘桑其实还要比他们好上一些,皆因凝云城虽然不大,却是藩属,不像这些人所在的家族那般错踪复杂,勾心斗角极为严重。
对于刘桑来说,身边最严重的勾心斗角无非就是他和小姨子之间的暗斗,不过考虑到小姨子的身子都被他看光了,被她各种针对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着那令人陶醉的歌声,王宝和道:“必是天香珠月姑娘无疑,不过现在还是白日,天翠楼怎就已经开张,连天香珠月姑娘都出了场?”
说话间,一名长衫人登阁而上,抱拳道:“诸位,诸位,不好意思,就在适才,满福阁和天翠楼,都被一个小公子包了场……”
阁中诸人尽皆动容,天翠楼与满福阁都是郢都的名阁名楼,谁有这样的财力将它们同时包场?紧接着却又俱生怒气,就算满福阁被包了场,那又怎的?难道还想赶我们走?
有钱在这里消费的,无一不是名门望族,虽然不知那位“小公子”到底是谁,却也不见得就怕了他,更何况消费者是上帝,上帝是可以随便被欺负的么……咳,这个“上帝”指的不是耶和华,古代中国原本就有“上帝”一词,指的是昊天上帝。
长衫人眯着眼睛:“小公子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何不一同移至天翠楼,聊聊风月,喝喝花酒,所有花费,俱由小公子全包。”
众人立时转怒为喜……这个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谢斜、王宝和等,平日里绝不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风月场所,但这次他们原本上的就是酒楼,被人请去青楼,纯属意外,事后自然也好解释。连刘桑都想着:“说起来,青楼这种地方,书里看到的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既然是意外,就算去尝一下鲜,娘子也不会怪我吧?就算她怪我,那、那我也是被他们抓去的……”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是被抓去的,刘桑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被“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