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进克林兹技术的事情,已经不容更改了。”冯啸辰摇摇头说道,“另外,如果我们不学习克林兹的技术,我刚才说的那些设计,我们也不可能实现。包括您前面说的部件制造工艺方面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那么再好的设计也是枉然,是不是这样?”
“你说的有理。”胥文良点头道,“我们的确需要先学习,再发展。可惜啊,我明白这一点太晚了,如果能够早十年……”
“其实,可能也不算是太晚。”冯啸辰笑呵呵地说道。
“不算太晚,什么意思?”胥文良觉得有些奇怪。
王根基轻咳了一声,把胥文良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今天跟冯啸辰到胥文良这里来,前面这半场光看冯啸辰表演了,虽然极其精彩,却没有他什么事,现在终于轮到他粉墨登场了。
“非洲的阿瓦雷共和国,最近在推进自己的工业革命。外贸部和阿瓦雷驻华使馆的商务参赞进行了接触,他们表示有意请中国帮助他们建设一条轧钢生产线。”王根基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向胥文良说道。
为了说这几句话,王根基可是好好地练了一阵子的。他原本就是一个喜欢装牛逼的人,在与冯啸辰接触之后,他发现冯啸辰装逼的本领比他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他平时装逼靠的是虚张声势,话未出口先摆出一副张扬的表情,结果经常是装逼不成反类其犬。在观察了冯啸辰装逼的表现之后,王根基悟到,最牛逼的装逼,是淡淡的装逼,越是显得轻描淡写,就越能让人觉得你是智珠在握。
这一回,王根基按冯啸辰的安排,带着周梦诗赶回京城,利用他老爹的关系,联络了几个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的大使馆,向他们了解是否有建设热轧生产线的意向。崔永峰通过一些资料分析出来的信息果然有效,在王根基联系的这几个国家中,果然有一个名叫阿瓦雷的国家表示了希望中国帮助他们建设一条热轧生产线的愿望。
短短几天时间里,双方自然不可能达成一个正式的合作意向,但这个消息依然是非常宝贵的。外贸部已经把情况向机械部和冶金部进行了通报,而王根基则将此事向罗翔飞做了报告。在王根基返回秦州的时候,一个由重装办牵头,机械部、冶金部、外贸部参加的联合工作小组已经组成,正在与阿瓦雷大使馆进行进一步的磋商。
“我们已经了解过了,阿瓦雷共和国希望建造的是一条1700毫米的热轧生产线,设计产能在80万吨左右。他们希望能够借此摆脱对进口钢材的依赖,真正实现自己的独立自主。阿瓦雷最早曾经试图从欧洲获得这条生产线,但欧洲厂商开出的价格过高,让他们难以承受。所以在听说中国方面能够提供价格更为便宜的同类设备时,他们非常感兴趣。”王根基继续说道。
胥文良被这个消息吸引住了,他认真地问道:“王处长,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王根基道:“这就是几天前的消息。不瞒胥总工,我回京城,就是为这事去的,幸不辱使命啊。”
王根基拽了一句古文,本想用以显示自己谈笑风生的气度,可惜胥文良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上面,王根基也算是甩媚眼给瞎子看了。胥文良琢磨了一下,试探着向冯啸辰问道:“冯处长,难道阿瓦雷这件事,是你们主动促成的?”
“主要是王处长的功劳。”冯啸辰指了指王根基。到亚非拉国家去找市场这个点子,是崔永峰出的,他还通过分析自己看过的资料,给了冯啸辰和王根基一些提示,表示某几个国家可能是比较有希望的。不过,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和阿瓦雷取得联系,的确多亏了王根基的强大靠山,换成冯啸辰自己去办这事,恐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原来是这样。”胥文良感慨万千。
“胥总工,我是这样考虑的。”冯啸辰道,“南江钢铁厂的热轧机引进项目,是不容更改的。我们和国外的技术差距太大,如果不通过引进的方法,我们无法一步跨越这些差距。但是,您上次说的也很对,我们需要有自主技术,引进技术的目的是为了发展我们自己的技术。而要想掌握这些技术,就不能只是跟在外国人后面亦步亦趋,而是要自己去实践。阿瓦雷共和国有意发展钢铁工业,需要建设轧钢生产线,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够拿下这条生产线,我们就有了一个实践引进技术的平台。胥总工,你有没有勇气去接受这个挑战?”
“我……”胥文良一时竟有些怯了。如果这是一条国内的生产线,他是敢于去承接下来的。但事关国际关系,想到自己设计的装备居然要出口到国外去,他有了些惶恐的感觉。
冯啸辰看出了胥文良的想法,他笑了笑,说道:“胥总工,非洲的用户也同样是用户,您不会觉得您设计的生产线连非洲的技术都达不到吧?”
“我倒不是这样想的。”胥文良道,“我是担心万一技术水平不够高,让人笑话,丢的是咱们中国人的脸。”
王根基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个完全可以不用担心。非洲兄弟对于中国人的技术还是比较信任的,咱们在非洲帮他们修过铁路,他们知道我们也是一个工业强国。最关键的是,欧洲人开的价钱太高,尤其是涉及到设备安装、调试方面的费用,简直就是坑人。听说中国人能够提供同样的设备,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算咱们的技术比欧洲人差一点点,他们也是能够接受的。”
冯啸辰则是另一番说辞:“胥总工,我是这样想的。第一,我们的确具有设计和制造轧钢生产线的能力,虽然技术上并不领先,但也是够用的,完全能够满足阿瓦雷的需求。第二,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把这条生产线设计好,制造好,要按照国际最高水平去设计和建造。通过引进克林兹的技术,我们能够缩短与西方国家在技术上的差距,再加上我们特有的成本优势,拿下这条生产线是非常有把握的。”
“这……”胥文良有些动心了。这就是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原本以为自己错过了南江钢铁厂的这个项目,此生已经没有希望亲手去建造一条轧钢生产线了。谁料想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机会,虽然只是年产80万吨的一条生产线,但毕竟也是一个完整的项目。
刚才冯啸辰向他讲了一大堆轧机设计上的新理念,说得他心痒难耐,只恨没有机会去实际验证一下。现在有了阿瓦雷这个项目,他就可以把这些理念贯彻进去,做出一个足以让自己满意的设计。的确,冯啸辰说的很多想法目前还仅仅是一个想法而已,要落实到设计上,需要做许多的理论论证和试验,这将是非常艰苦的工作。但这也是老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他就真的要抱憾终生了。
“冯处长,要想接下阿瓦雷的生产线,靠我目前这个设计,是万万不行的。我们必须要把一些新的设计思想融汇进去,拿出一个全新的设计,这样才能打动阿瓦雷政府。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非常好的想法,如果能够把这些想法在生产线设计中实现出来,那么我们即使不依靠成本优势,也有与西方企业一争高低的实力。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我的精力不够。要推翻原有的设计,重新拿出一个新的设计来,需要付出的努力是非常多的。”胥文良坦率地说道。
冯啸辰试探着问道:“那么,如果请李总工和董总工一起参加呢?您作为总设计师,在主要的技术环节把关,让他们作为副总设计师,主持日常的设计工作,这样行不行?”
“他们俩的知识结构有些老化了,我担心他们难以理解现代的设计思想。”胥文良说道。
“那您有什么建议呢?”冯啸辰又问道。
胥文良迟疑了一下,说道:“在整个秦重,最有能力完成这项设计的,只有我过去的学生,崔永峰。”
“崔永峰?”冯啸辰愣了一下。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是觉得崔永峰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在与崔永峰的交谈中,他能够感觉得到崔永峰一直都在跟踪国际冶金技术的前沿,同时也有非常全面的视角,是最适合给胥文良作为助手的。但冯啸辰也知道,因为反对秦重承接南江钢铁厂设备的事情,胥文良与崔永峰已经产生了嫌隙,崔永峰在厂里也遭受了冷遇。他万万没有想到,胥文良居然会在他的面前提起崔永峰这个名字。
“崔永峰是我的学生。”胥文良并不知道冯啸辰已经与崔永峰接触过,他向冯啸辰介绍着崔永峰其人,“他是西北大学冶金系毕业的,分到秦重之后,便给我当助手。他的专业功底非常扎实,而且眼界开阔,富有全局观。在我设计这套轧机图纸的时候,他出的力气是最多的。可惜……”
“可惜什么?”冯啸辰明知故问。
胥文良叹了口气,说道:“永峰比我们大家看的都更远,因此也就难以被人理解。今天想来,我真是错怪永峰了。他反对我们厂请求承建南江钢铁厂轧机的方案,为这事,我对他说了一些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