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李泰收到铁无环禀报的消息,先是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置信,待反复询问,确定无疑后,登时化为满腹的欢喜。
这位大哥,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李泰满心的感激,甚至悄悄决定,自己一旦被改立为太子,有朝一日成为皇帝,而废太子李承乾那时还没死的话,一定不会杀了他。这样一位主动把太子之位拱手送上的兄长,就得兄友弟恭才行,到时候幽禁他的条件优渥些,每七天可以给他一顿肉食,哈哈哈哈……
李泰容光焕发,马上吩咐:“更衣!本王要入宫!”
铁无环站在厅中,暗暗一声叹息。这种兄弟阋墙的场面,在铁无环看来,实在是难免感慨。在他族中,迄今为止,还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扪心自问,那应该是因为该部生活环境艰苦,外部压力甚大,为首领者几乎享受不到什么权力的快感,反而是重任在肩吧。
如果,铁骊部落也有大唐这样的势力……
铁无环摇了摇头,那是他一直想要追求的境界,可若因此使得他的家族也如此的尔虞我诈,究竟值不值得?
铁无环胡思乱想了一阵,忽又想到了李鱼。
李鱼随军前往齐州了,李绩已经率大军回来,可大哥却还全无消息。朝廷说,大哥被李绩大将军留在齐州善后了。也好,大哥不在京城,便可以避免趟这混水。皇家的事情,沾多了绝非幸事啊。
铁无环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醒觉,王爷今天更衣出行的准备时间似乎太长了些。
铁无环正想着,就见李泰又从后边慢慢地转了出来,仍旧穿着燕居的常服,背着双手,在厅中徐徐踱了一阵,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李泰才抬起头,对铁无环道:“你等继续盯着,比之前要更加的谨慎,宁可打听不到消息,也不可引起他们的警觉。”
铁无环怔了一怔,恭声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李泰又思索半晌,沉声道:“快!马上把长史叫来!”
王爷的长史都可以算是王爷的副手,他的主要职责就是替王爷背黑锅。所以,身为王府长史者,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整天跟王爷对着干,时不时就向朝廷弹劾一下王爷的不检点。
两下里关系恶劣的不可收拾时,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滚蛋了。
不过,通常这样离开王府的长史,也就没有前途可言了。
皇帝把他派去给儿子,是辅佐同时也负有监视作用的。但你跟皇帝的儿子闹得水火不容,拍屁股走人,皇帝对你绝不可能有好脸色。
所以,大部分长史就走了第二条路,跟所辅佐的王爷努力搞好关系,变成他的铁杆,这样自己的日子就好过多了。王爷有什么黑锅,也不大舍得让你去背。
熬上些年头,王爷渐渐岁数大了,不再复有年少轻狂时的举动,自己也就功德圆满,攒够了足够的资历,朝廷必有回报。跟王爷走这么近,王爷造反怎么办?
嘁!上下五千年,有过多少个王爷啊,造反的才几人?那得多大的雨点儿,才能砸到你的头上。真要是这样都砸头上了,那就是天意,认了吧!
东宫的长史,无疑就是被雨点砸中的那个人,而魏王李泰的长史,则是春风得意。
他所服侍的王爷,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而且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了,他所服侍的王爷是最有可能上位的,那么有朝一日他将是什么人?毫无疑问的宰相人选呐!
所以,魏王府长史这些日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魏王这边一召,长史马上就急吼吼地赶来了。
魏王李泰对他面授机宜一番,这长史连连点头,很快就离开了王府。
第三天,皇宫收到了一份秘报。
秘报上用黄色的绫子缠了两道,这意思就是极其秘密,只能由天子亲手阅览。
密奏制度其实一直就存在。天子高高在上,远离民间,岂能完全信任身边人说的话?
虽说密奏制度在后世常遭人诟病,其实它是朝廷信息渠道的有力补充,是正常的。在现代社会,领袖的身边人探个亲、休个假什么的再回去时,领袖也会问问他的见闻,以免蒙蔽。
匿名举报,官方也是一直存在这样的渠道的。只不过,屁股坐在哪儿,就向着哪边说话。他若举报个贪官污吏,就是百姓眼中的斗士。他若举报的不合己意,那就是告密制度不现代、不法制了。
而且汉武帝、武则天、明朝、清朝这四个阶段,告密制度大行其事,实在是害苦了许多人,尤其是读书人,在其口诛笔侥之下,告密毫无疑问地就有了贬义色彩。
李世民时期也是有告密制度的,只是没有达至泛滥地步罢了。
密奏呈至御前,李世民一见是密奏,马上放下正在批阅的奏章,先查了火漆,确认无人打开过,这才取过银刀,亲手将它打开。看罢密奏,李世民脸上毫无表情,送来密奏的大太监微微斜眼瞟了皇帝一眼,也不晓得是谁告密,告的什么,心下虽是好奇,却不敢动问一句。
李绩沉默半晌,将那密奏就着火烧了,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批阅起奏章来。
次日早朝已毕,皇帝随口说了一句:“兵部、户部留下!朕要听听今冬军中寒衣的发放情况。”
李世民就是个马上皇帝,一向重视军队,这随口一句吩咐,谁也没有多想其他,就连昨日呈上密奏的那个大太监,一时也未联想到今天这个小范围的讨论寒衣发放的举措,和昨天的密奏有什么关系。
只有魏王李泰,间接打听到这个消息后,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马上做出决定,撤回所有密探,免得打草惊蛇,弄巧成拙,接下来的事,该由他的父亲接手了。他相信,父亲会做的比他更好。不管是父皇的能力,还是父皇所掌握的力量,李泰自问,都是望尘莫及的。
他最大的倚仗,是父亲对他有别于其他子女的宠爱。
……
“自今日止,各位娘娘的礼仪演练就结束了。接下来,会有六局二十四司的奴婢们侍奉各位娘娘进行安置!”
女官彬彬有礼地说着。
她教授的是第一批次的几人,全都是有妃嫔职位的,其中一女是四品,还有几个五至八品的,全都是注定了的皇帝的女人,她可不敢像其他各组的“教官”那样颐指气使。天知道哪一天,自己就得拨到她们之中的某一人宫里当差呢。
李鱼作为御前“太监”,适时地赶到了。
他要了解这里的进程,以便禀报皇帝。
“呀!”
人群中,华姑一眼看到了李鱼,禁不住轻呼一声,急忙捂住了嘴巴,大眼睛左右一溜儿,幸亏声音小,没人听见。
华姑沉住了气,随着各司各局的安排,前往安置她们的宫殿——华沐苑。她是五品的才人,在后宫的位置已经算是极高了,但大唐的皇宫虽大,殿宇虽多,也还没有她独立的宫殿,可以自称本宫。
她和另外三名才人,分配到一座宫殿中,各自拥有不同的起居处、活动空间,各自不同的太监和宫娥侍候。如果年少寂寞了,还可以跟其他才人凑到一起,打打叶子牌什么的。
“李鱼!”
一直到她抵达分配给自己的殿宇,分配来侍奉她的太监宫娥见过了她,送她来的女官想要告辞,李鱼也要随之离去,华姑才忍不住唤了一声,李鱼一回头,她就知道没有认错,这人果然就是李鱼。
“家父曾在利州任职,李中官本也是利州人,是以认识。那时人家还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呢,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故人!”
这是华姑对那女官的解释,解释的滴水不漏。不但说清了她作为后宫嫔妃与这太监相识的缘由,而且还点出了自己当时的年纪,避免有人嚼舌根子。
宫里头莺莺燕燕的,别看大家平日里仿佛亲热的不得了,可指不定谁就会在背后下你的绊子。甚至……不需要结怨,不需要有过节,她看你不顺眼,她嫉妒你出身更好、容颜更俏,就足够了。
华姑年纪虽小,这些事却很明白。
“那倒巧,李中官,难得故人相见,就陪娘娘说说话儿吧,记得早早回御前禀报。”
那女官知道李鱼的真正身份,是以好心提醒了一句,否则他一个“完整”的男人,在后宫久滞不出,还与皇帝的女人接触亲密,后果很难预料。
那女官其实平日里也蛮尖刻的,但谁叫李鱼是个正常的男人呢,长得还挺俊俏。虽说不可能与他发生点儿什么,可这好感却是自然而然的。
李鱼谢过了那女官,与华姑行在院中,便叙叙起了别后之情。
童年的事情,在华姑心中已经淡了,那时她还是个小女童,但现在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不过,她仍记得是因为李鱼的冒死相助,才救了她一命,对这位救她一命的大哥哥,还是心存感激的。
“原来如此!”
华姑听说李鱼不是太监,又听他说了扮成太监留在宫中的理由,便更加亲近了几分。虽说她是后宫女子,且刚刚进宫,不怕她与外臣有所勾结,可李鱼哥哥能毫不避讳地对她说出这个秘密,还是令她觉得很开心。
“可惜你在外廷,我在内宫,平素里不大能相见呢。”
李鱼笑道:“那也未必,我现在御前,为了扮得像一些,只要皇帝往后宫里来,我也就得跟着来,你若被皇帝喜欢了,常往你这里行走,你我未必不能相见。”
说到这里,李鱼神思一阵恍惚,很久很久以前,那黄花地里,有个小丫头曾童言秩语地说过长大了要嫁给他呢。没想到,现在她已出落成了大姑娘,自己融入这个时代,已经很久了啊。
很多的人、很多的事,由他一起经历着,与他一同成长着,那时他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呢,如今却是有妻有妾,还有一个大胖小子。啊!凌若也快生了吧……
李鱼一时也浮想联翩。
华姑听他提到皇帝,便有些害羞,但又忍不住试探地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胡子还没有白吧?他脾气大不大?”
李鱼笑道:“皇帝才只年过四旬啊,怎么可能那么老。他身材伟岸,容颜端正,你一看就知道了。皇帝的脾气……也不算大吧,至少我还不曾见过他大发雷霆。”
华姑听着,忍不住浮想翩跹。
她已经知道,本月二十三,她就得侍寝于皇帝。今天已经十九号了,想想就叫人芳心乱跳,说不出的紧张。皇帝……会喜欢我的吧?
一想到她是九九而御,还要和另外八个女子一起侍奉皇帝,华姑就更紧张了。九个姑娘一起侍奉皇帝,如果不能得到他的喜欢,很可能就会得不到他的宠幸。那时,连身边的太监宫娥都会来欺负我了。
华姑想着,暗暗攥紧了拳头,她可不喜欢被人无视,被人欺负,既然已经进了宫,她就得在这里站稳脚跟,一定要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要他喜欢上自己才行。
此时,杨千叶也被领到了华沐苑。引她前来的女官板着脸道:“你之前表现优异,所以,我举荐你为华沐苑的良侍女官,你要好好做事,配合承宜良侍,侍奉好几位娘娘。”
“多谢姐姐提拔,妹妹铭记在心。”
杨千叶福礼谢过,那女官脸上颜色便缓和了许多,点头道:“此间承宜良侍是正管,你是副管,她是宫里老人了,脾气也好,我带你去见她。”
杨千叶浅笑答应着,跟着那女官往里走了走,忽然一眼看见李鱼,正与一位才人服饰的女子低声说着话。杨千叶的心儿咯噔一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虽说她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与李鱼一模一样的太监会是李鱼本人,可此时一见,还是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地就往那女官左侧一躲,低着头,跟着她盈盈迈步,向华沐苑里走,不敢稍稍抬头。
那女官微微回首,将她举动看在眼里,不禁淡淡一笑:“虽说平素看着她颇具雍容之姿,到底还是刚刚入宫的人,这就开始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