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北方的城市,和记忆中滨海差别很大,楼没有那么高,车没有那么多,你一眼望过去,还能看到很多斑驳的旧楼。
这就是天黑前在小木眼中留下的最后印像,紧接着就夜幕降临了,卢鸿博和秃蛋这一对白天根本不敢进城,黄昏开始走,到城边就差不多天黑了,两双赤脚加一双烂拖鞋,走得实在巨慢,进城时小木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心疼地看着脚上打起的血泡,那皱眉苦脸的表情,就差哭爹喊妈了。
活这么大,那受过这种罪啊?他唉声叹气地,实是悔呐,有点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了,这才跑出多远就难住了?温饱都解决不了,更别提回家了……对了,方向跑反了,现在离滨海估计更远了。
“哟?小少爷,看来不行了。”秃蛋笑话了句,也坐下来了,好似习惯性地摸摸兜里,可一摸全是空的,那发愁的样子让小木彻底绝望了。
“教授,咋办啊?你不早就千万身家了,拿出你口若悬河、嘴吐莲花的本身……给解决解决吃的问题啊。”小木道,一说这个,秃蛋提醒着:“老卢,我钱你咋给?”
“什么钱?”小木问。
“他说帮他逃出来,给我两万。”秃蛋道,伸着一巴掌。
两人都看向坐下来的卢鸿博了,教授现在连叫兽都不如了,两腮於青、左眼高肿、衣服被撕了若干扣子,裤腿上满是泥迹,他坐下,尴尬地瞧了瞧两位同伴道着:“你一看我就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能欠你那点小钱?”
“我看你倒像粪土。”小木道,走到这儿,他对两人彻底失望了,根本不像料想的,可以过上有酒有妞有客房服务的理想生活嘛。
秃蛋有点无奈,这光景,也没法榨钱啊,他翻了几个白眼,侧头看着城里,脸上的横肉直跳。
这表情一出来,小木估摸着这家伙八成在想去那儿打家劫室了,其实他也免不了打小九九的,可思忖若干方式,全部否定了,当然,最直观的是找警察叔叔帮忙,可万一……他左右瞅瞅这一对货,万一警察知道和他们俩同伙,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在想,告密?”卢教授一指小木,肿起来的眼光仍然犀利,看到小木内心了。
“别跟我玩心理操纵那一套,我眼皮一跳,你就猜着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就是想,可老子不敢,万一警察不管饭,还让我找你俩,我要找不着,那不找死?”小木气愤地道,这句话听得秃蛋放心了,他笑道:“哦,老卢你没看错了,这小子是挺聪明。”
“那当然,我看人就没错过,呵呵。”老卢和秃蛋相视而笑,两人笑容都有点阴,这其中的问题小木搞不清楚,总觉得两人的关系有点怪怪的,在精神病医院表现的像上下级,而一离开,又像随时准备坑对方的同伙了。
这不,两人都不说接下来去哪儿,怎么办。小木可受不了了,起身道着:“秃蛋,就咱们说的啊,出来后各走各的。”
“呵呵,你以为你是谁啊……好啊,各走各的。”秃蛋阴阴一笑,不理会他了。
小木咬咬牙,扔下他们俩就走,不过越走越慢,他看看自己的穿着,不比卢叫兽强多少,曾经的阔少此时已经成叫化子打扮了,还是被人虐过几十遍那种,就这打扮上街,怕不得被人当精神病围观?又走几十米,他几乎停下来了,是啊,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累又饿,这可咋办?总不能真去派出所求助吧,万一省立精神病院的事已经捅出来了,那岂不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
想着,却是无计可施,他难堪地坐下了,过了一会儿,那两位慢悠悠地走上来了,小木等着,走近时才看到,两人都笑吟吟地看着他。
“笑什么……警告你们俩啊,别逼我。”小木气愤道。
“走吧,林子……你傻啊,不会看脸色。”卢教授道。
“什么脸色?”小木不解。
“谁最自信,谁最蛋定就跟谁走啊,那。”老卢笑着道,示意着人高马大的秃蛋,那家伙果真一点都不急,笑得蛮开心的,老卢一把拉起了小木教育着:“过什么山拜什么神、走什么路唱什么歌,河里的蛟海里的龙,拉到旱地一条虫啊……这种地方,咱们就是虫,得靠他。”
一指秃蛋,小木明白了,不过这时候争论龙和虫没有什么意义,小木抚着肚子说着最现实的问题:“不管靠谁,得先解决顿饭啊……一天就吃了四根黄瓜,一点蛋白质摄入都没有,我现在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影子……悔死我了,昨晚的馒头我该多吃几个。”
“呵呵,真可怜……秃蛋,送佛送到西啊,我觉得小兄弟人不错,得赶紧解决一下。”卢教授道,这话却是言不由衷,刚说话,他自己的肚子先咕咕叫了两声。
秃蛋一笑,看着两个狼狈不堪的人,神神秘秘说着:“这个对我来说,真不是什么问题,得靠个人能力,就怕你们不一定能学会啊。”
“别打劫,一报警咱光着脚的,跑都没跑。”卢教授道,小木附合着:“那也得吃饱才能打劫啊?”
“跟我走,教教你们……哥可是在这种地方混大的。”
秃蛋笑着道,那样光脚大踏步的样子自信满满地,很自然而然地成为领头人。
走了不多久,到了一处相对繁华的街上,街头街角,小吃摊子一溜儿,面条、馄饨、杂格、米皮那琳琅满目的样子看得小木眼睛直凸,从没有觉得食物对他的诱惑力会比脱光的美女更大,特别是一笼热腾腾的包子掀起,哎呀,那味儿是一个劲往鼻孔里钻,香得小木直呕酸水。
咋办?
两人藏在街角,看着秃蛋,那喉结一动一动、那眼波一漾一漾,得是多么的期待啊。
“跟我学,吃饱饭啊。”秃蛋整整病号服,走出几步,扯着嗓子喊着:“嗨,老板,两个肉夹馍,多点辣椒。”
“好嘞。”切肉夹馍的胖子随口应声,两馍一拍,刀一切,开始做了。
后面的小木瞧瞧,凛然问着卢教授:“没钱怎么吃?”
“我不也在学吗?以他的智商,我觉得不可能是智取啊。”卢教授虚心看着,饶是人老成精、学识过人,居然没有看透。
说话着,馍好人到,秃蛋拿着馍,张开血盆大口,喀嚓一口,嚼得满嘴是油,然后另一个馍,喀嚓一咬,也是一嘴油,然后一摸口袋含混不清说着:“耶,老板,忘带钱了……你等等,我给你送过来啊,就搁那头吃烩面呢。”
说着要走,那胖子不干了,气咻咻拉着他道着:“嗨,嗨,那有吃个馍还赊账的?”
“看你这人小气的,几块钱东西能欠下你的?馍给你放着,马上就过来。”秃蛋嚷着,馍往案架上一放,匆匆往远处一家烩面馆跑去了,那摊主拦也不及,一想几块钱不至于有问题,不过左等右等,根本没见来人,再看那馍被啃成两个月牙了,夹的肉早被吃了,他气得骂了句什么,直接把馍扔盆底了。
帅不?
简直帅呆了,跑过转角的秃蛋抹着一嘴油,小木和卢鸿博看得直咽口水,这样都行?简直是景仰无比呐。秃蛋唆着老卢和小木道着:“去啊,快去……耶,真香,你喊他给你做一个,咬一口先垫巴着,就三块钱东西,他能把你怎么着?”
小木前思后想不合适,这也是靠脸吃饭的,得秃蛋这么凶的脸才能把人镇住,而且秃蛋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思,他故做畏缩地教唆老卢道:“教授,你先来,我给你把风,出了事我掩护你。”
老卢估计是饿极了,一捋袖子,来就来,他学着秃蛋的样子,左顾右盼进了小吃街,快到肉夹馍跟前,又觉得不妥了,总不能紧着一家骗吧,左右转转,一家熟食摊上,一个切肉的妇人似乎好欺负点,他掩饰着自己狼狈相,看看小木在近侧把风,心想问题不大,侧面对着摊主大大方方喊着:“老板娘,切斤牛肉。”
“嗳,好嘞……要辣子不?”老板娘随口问着。
“要,少放点。”卢教授馋涎欲滴地道着,眼睛直勾勾看着,那肉香味已经让他腹部痉挛,喉结乱动了,片刻切就,老板娘麻利地装进塑料袋子一放:“三十五。”
“哦……这肉新鲜不?”老卢解开袋,往嘴里扔了几片。
“绝对新鲜。”老板娘信誓旦旦问。
“是不是,我怎么吃着不像牛肉……我再尝尝。”老卢流星赶月地往嘴里扔,快速的嚼着,然后老板娘发现不对了,快吃一少半了,她拍着柜玻璃提醒着:“嗨,还没给钱呢。”
“不好吃,不要了。”卢教授扔下吃了一半的袋子,心虚地就溜。
那卖肉娘一听怒了,操着一根猪腿骨头蹬蹬蹬就追上去了,偏偏卢教授心虚,抱头蹿鼠的,偏偏赤着脚又跑不快,被卖肉娘当街揪着,咚咚一顿敲后背磕脑袋,揍得他满地乱蹿,那卖肉娘才算出了这口气,恨恨地呸了他一口才放人。
这洋相出得,老卢捂着脑袋、遮着半边脸,羞于见人地往街外跑,而远处观战的秃蛋却是愕然不已,他清楚地看到,老卢被追打的时候,把风的小木根本没去帮忙,而是溜到熟食摊揣了个什么东西就跑,那手脚利索的,丝毫不亚于街头讨生活的毛贼。
苦就苦了老卢了,牛肉没饱,这顿揍可挨结实了,他惨兮兮和秃蛋汇合,毫无风度地骂咧着:“……太不仗义了,这小兔子崽子一见我挨打就跑得没影了……哎哟哟……今天走背字了,净被老娘们揍……哎哟我这脑袋,秃蛋你给我瞧瞧,好像起了好几个包……”
边揉边走着,秃蛋笑得浑身直抽,好一会儿秃蛋一扯卢鸿博,示意他往远处,小木回来,边走边啃着什么,他匆匆奔上前去,这家伙,左右捧着一只烧鸡已经啃了一半,顾不上说话了,他夺过来就吃,小木嘿嘿笑着,一伸手,一只鸡腿递给了秃蛋,秃蛋不客气了,呵呵笑着接着,边啃边说着:“哟,手脚够麻利的啊。”
“有老卢打掩护,不麻利也能拿到。”小木道。
秃蛋再看卢教授的惨相,笑得那叫一个直抽,老卢半天才整明白,敢情是趁他挨打摸了只,气得他直骂小木不仗义,小木引用他的话了,你说的嘛,要胜利,就得有牺牲嘛,否则那来的烧鸡吃……气这么大啊,要不别吃了,我还没吃饱呢。
这个肯定不行,老卢可舍不得放开,连鸡脖子细骨都啃得吱吱有声,看来确实是饿得不轻,吃完了直吮指头回味。
勉强凑了半饱,三人好歹有点精神,晃悠着坐到了一家打烊的店铺檐下,这问题可是才解决了一点点,晚上住自然甭指望旅店里,小木估计得露宿街头了,可不能这么一直下去啊,秃蛋揪着老卢问着:“嗨,老卢,你在里头吹得有多少多少钱,不能出来靠我们给你找吃的混吧?”
“那我得到省城啊……这小地方没人认识,谁买我的账啊?”老卢烦噪地道。
“那我钱呢?你得找人给我送钱来啊,要不我怎么办?早知道还不如在精神病院呆着呢。”秃蛋又惯常地因为钱,和老卢吵上了。
老卢算是跟他纠缠不清了,问家里,我家早没人了。问老婆,老卢反问他,你见过干二十年传销还有老婆的?再问住处,老卢说了,我居无定所那有住处,再说爷这种四海为家吃遍天下的,需要住处吗?
我艹,这把秃蛋给惊住了,他赶忙问着:“你没家没业没住处,嗨尼马那来的钱,不会是骗我的吧?”
“你看你说的,我又没逼着你相信。”老卢开始打花腔了,这估计也是传销惯用的耍赖方式,秃蛋对付他的办法很直接,直接掐脖子恶狠狠地道着:“艹你妈的,逗我玩呢……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啊…呃…啊…等等,有钱有钱……你把我送到省城,不不不,你给找部电话,我叫人来接,马上给你钱……”老卢给掐急了,口齿不清地说着,就这还是小木拦着秃蛋,他劝慰道着:“至于吗,就几万块,你把人掐死?”
劝开了秃蛋,小木同情似地给老卢揉揉背,对秃蛋道着:“秃哥,出来了就比啥都强,你和他满嘴瞎话的较什么劲,他说话能信不?”
“嗨,怎么就不能信了,给我部电话,我马上叫车人来接我。”老卢严肃道。
吧唧,秃蛋一反手,直接给了他一个嘴巴,老卢吓得不敢吭声了,小木呢,明显地觉得秃蛋在寻思什么了,他语重心长地道着:“秃哥,不至于那样……你别信他,信我吧,想办法回到滨海,我给你两万,不,四万。”
就怕这一根筋真整出什么事来,小木夸海口了,秃蛋思忖了片刻道着:“快算了,你俩一对神经病的,一个都信不过。”
老卢一听又插话了,怒气冲冲地道着:“这不能赖我啊,去省城你把我带汉中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特么在里面拽得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这就没办法了?”秃蛋骂道。
“是啊,我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可再牛逼,也要有一文钱难得英雄汉的时候啊……想当年明太祖放过牛,再想当年,胯下还出过淮阴候呢,就本朝毛太祖当年,也当过北漂不是,咱们这点难算什么……”
“闭嘴。”
“哦,闭嘴,听你的。”
老卢被秃蛋的气势吼住了,秃蛋此时估计是大计方定,他指摘着其余两人道着:“那,你们听好了,咱们患难一场,好聚好散,小木你够意思,我不能不仗义。”
嗯,这话义气,小木对这个恶人颇有改观。
又一指老卢道:“老卢,你要不够意思,那就别怪我不仗义。”
“不会不会,我答应的事,绝对能办到,你只能想办法帮我联系上。”老卢道。
“好,那都听我的,没意见吧?”秃蛋问,这光景还能听谁的,两人点点头,就听秃蛋条理地数着:“这身衣服不行,首先得搞身衣服,然后,想办法抢一把……必须抢一把,得有手机和钱啊……得手后,林子给你凑够路费,你自己滚蛋……老卢,我帮你联系上,你给我钱,咱们一拍两散,这样行不?”
行!正合两人心意,两人齐齐点头,秃蛋起身,命令着:跟我走,弄身衣服去。
两人下意识起身,这身病号服确实害人不浅,都没法像正常人一样露面了,三人一前两后没走多远,还没想出办法何来,就被秃蛋拉住了,秃蛋一手挟一个,示意着前方、路边、摆出去的夜市衣服摊点,上面挂着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凉拖,他看看小木,眉毛挑挑问:“如果要拿东西,你会吗?刚才干的就不错。”
“哦,我明白了,不过。”小木再看看老卢,一下又笑了。
“老卢,听命令,去那摊上,抢件衣服就跑,别跑太快,别跑太远,追的急了,就扔给人家。”秃蛋道,老卢吓了一跳,不悦地道着:“我都被人打两回了,还来?”
“那一会儿抢钱包比这个更难,你干?”秃蛋严肃地问,那将会是比抢衣服更艰巨的任务。
“那成吧……哎呀喂,我滴亲娘唉,苍天不长眼啊,想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天居然沦落到街头土贼这种地步了……”老卢实在不想去,可也不敢不去,痛不欲生地自言自语着,背后小木推着他道:“去吧教授,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您这皮肉伤,还没到筋骨呢。”
一把推过去了,老卢算是不要脸了,笨拙地拿抽了件T恤就跑,那摊主愣是没看着,小木急得上前拉着摊主指着:“嗨,嗨,老板,他拿了你一件东西跑了。”
“我艹,不想活了。小兄弟给我看着点啊。”那老板怒从心头起了,抄着一只鞋蹬蹬蹬就追上去了,没多远就把腿脚不利索的卢教授揪住,劈里叭拉人字拖直扇耳光,念念有词骂着:“老王八蛋,多大了还出来偷东西?”
“别打,听我说……小子,你中计了。”老卢眼冒金星,急中生智地道。
“少他妈吓唬我,扇不扯你逼嘴。”那摊主劈里叭拉更来劲了,老卢急得长啸一声喊着:“再打,我摔倒躺下不起来了啊,想给我养老是不是?”
哎哟,吓得摊主一下子停手了,触电似放开了,定睛一看老卢这惨相,啊声一尖叫,这老头脸快成屁股瓣了,还是卤煮加红烧过的那种,怎么看怎么B人。
看他摊主一哆嗦,撒腿就跑,等跑回摊上,傻眼了,摊上上廉价货丢了若干件,再回头时,更傻眼了,果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那腿脚不灵便的老头,也跑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