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时四十分,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称市一院住院部2号楼有人跳楼,随即通知滨江分局,这里设了一个应急快速反应分队,专事特情救援。
据说这是逼不得已而为之,跟着股市跳水而跳楼的股民还真不在少数,一出去便是风驰电掣,早都准备好了,谈判专家、充气大垫,还高功率的发动机,会在十分钟内铺设好救急措施。
这个消息把申令辰和郭伟、关毅青也惊动了,乐子、如花、小木这是铁三角,因为查小木的缘故,也认识那位股市快赔到当底裤的孙总如花了,三人莫名其妙的,觉得就是自己的事似的,赶紧在奔赴现场。
区检察院的管向东也被惊动了,只说了句“我艹”,扔下工作就往现场跑,好歹是同学、好歹是朋友,更何况孙总牛逼的时候,没少请他这个苦逼吃喝玩乐炫耀一下,落魄到这种程度,怎么能不让人扼腕叹息呐!
当然,最接近的还是乐子,他第一个奔上天台,奋不顾身就扑向楼沿边的孙清华,孙清华怒吼着:“别过来,老子还没下决心,敢过来我真跳了啊。”
嘎吱一声,乐子刹车了,不是自刹,是被党爱民拽住了,乐子急急说着:“孙总,孙总……”
“别叫老子孙总。”
“那清华……清华……”
“啊呸,老子恨这个名字。”
“那叫什么?哦,对……如花如花……”
“哦呜……”
又叫错了,孙清华号陶大哭,把乐子看傻眼了,这可咋办?他回头看党爱民,党爱民挤鼓着眼小声说:“顺着他说。别让他伤心了真跳了。”
“哦。”乐子省悟了,大声嚷着:“嗨,如花……你哭起来比笑起来好看。”
吧唧党爱民都气得给了他一巴掌,孙清华气愤地看了乐子一眼,扭过头了,乐子见声停了以为起效了,乐了,大声说着:“嗨,如花,我真不是笑话你啊,其实你以前有钱时候挺特么招人厌的,这样子才和你当年一样……我都找到当年你被班主任揪着揍的感觉了……那时候,我们给你唱歌来着,你还记得不?”
乐子一甩臂、一扭臀,拿出KTV麦霸的风范,大吼着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做人何必活得那么狼狈……
如花不哭了,站起来,要跳了,他回头恶狠狠地说着:“乐子,你就等着笑话是吧,好你等着。”
党爱民早把乐子嘴捂上了,他大声道着:“嗨,孙总……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吗,安排一下,让他办喽。”
心绪一下子被打断了,党爱民放开乐子,小声告诉他,别刺激了,这根本受不刺激了,乐子赶紧接口道:“对对对……花哥,你知道兄弟我的,但有所命、万死不辞,有啥事交给我……”
“还有什么啊?”如花一瞬间又是凄苦不已,抽答答道着:“还有什么啊?房子成银行的了,老婆成别人的了。”
“那还有父母呢。”党爱民温言劝了句。
哎哟一声,他肚子被肘击了,乐子回头咬牙切齿告诉他:“别提父母,他爹跟他抢拆迁款,早反目了,有些年没来往了。”
“啊?”党爱民愕了,这尼玛小木身边,怎么尽是些奇葩。
这不,奇葩又来了,乐子叫着如花道着:“别啊,花哥,房子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老婆就是个陪睡的工具,这咱还缺……”
“滚!”如花大吼一句,实在听不下去了,指着乐子气不自胜地吼着:“滚远点,你懂什么感情。”
哎呀妈呀,乐子一个趔趄,差点趴地上,花哥这啥时候有感情了,又要说话,党爱民捂着嘴,拎着人,走远了几步,警告他道着:“你别说话了,本来还下不了决心,你再说两句,他就十死无生啦。”
“我没说啥呀,这跳楼讲啥感情啊?”乐子懵然道。
“你不懂,就别乱掺合。”党爱民道。
“那怎么办,你看着他跳啊。”乐子道。
“等等,暂且舍不得跳……怎么还没来……”党爱民心急火燎地电话催着。电话还没打出去,又来一拔,一群白大褂的,领头的八成是领导,上前就是一雷霆一句:“同志啊,你不可以这样寻短见啊……我们这是市医院,得给我们这儿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啊。”
“医药费问题好解决嘛,我们可以研究减免你的医药费,你是那个科的,肿瘤住院部的?”另一位问,估计是那儿,那儿寻死的最多,就有快死的交不起钱,干脆在医院跳了楼,结果医疗费没交还讹了医院一笔。
“先下来,好商量,你叫什么?”
“往后站站,多危险呐……”
“同志啊,你得体谅我们的难处呐……”
一群医生,你一句,我一句,别说如花听不下去,乐子都受不了了,他奔上去,嘭叽朝着领头的就是一拳,那医院领导一看乐子凸额丑脸的,愣是吓得没敢吱声,领导带来的几位涵养真好,有一位礼貌地问着:“您是家属吧?我们和你谈也行。”
“哎呀,我艹,我也想跳楼了……都滚,跳楼都不让人清静。”乐子吼着,这气势端得不是盖的,吓得一干面白脸净的医生,齐齐后退。
这时候,第一拔出警的终于赶到了,一拔拉闲杂人员后退,一问情况,几人碰头火速商量着对策,一般的对策是最好劝下来,气垫可不是万能的,更何况楼高二十几层,就真有气垫也未必能保万无一失。
第二位来的是管向东,他要上前,被警察拦住了,一说身份,谈判专家直接拉上他进去了,安全距离,十五米,再不敢靠近了,专家小声告诉他:“好像还有留恋,什么情况,我们信息还没传过来。”
管向东附耳说了几句,专家点头了,又是一个跳楼的股市,这个真不好劝,劝下来,那天还得来。
“清华,你想开点……我觉得你一直挺想得开的,怎么走到这一步了。”管向东劝道。
“清华,你想见见谁,可以告诉我。”专家和声悦色道。
如花回头了,黯然的表情里泪迹方干,他像累了、疲惫了,干哑地道着:“谢谢你啊,向东……我一直觉得你们公务员挣几千块可傻逼了……可现在,我真羡慕你啊。”
管向东一愕,被刺激到了,他叹道:“我们确实够傻逼了……不过清华啊,这钱终究是身处之物,一辈子三穷三富不到头,你这才一回啊,以后有的是机会啊。”
“没机会了……人怕心死啊,心死了,就人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我算看透了……”孙清华道。
“看透什么了?还早呢。”管向东道。
“还不就他妈那么回事,活着,就为了等着有天去死。”孙清华道,他缓缓地走着,就在一脚宽的楼沿上,下面十几位警察,大汗漓淋地拖着气垫挪动。
挪了十几米,哎我艹,这个跳楼的又走回去了,把气喘吁吁的警察整得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咋办?他对生死已经看得这么精辟了。”管向东小声问。
“有留恋……老婆,老婆……找他老婆……”专家联系着指挥中心,要详细信息。
“哎……你还是让他跳楼吧。”
管向东幽幽一叹,如是道,把正打电话的专家给听傻了。
那头党爱民看形势好像不对,问乐子道:“他老婆到底怎么回事?”
“哎,股市跳水,老婆出轨……惨呐。”乐子感慨道。
简略几句,党爱民听出来了,敢情是分居很久了,那位漂亮老婆为了躲他,都不常在滨海了,恐怕就愿意来,也是远水不救近火,党爱民瞄着乐子,看得出来,这货是真担心,这点让他对乐子的观感变好了许多,他踢踢乐子道着:“快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都知道我是臭嘴,我说还不如不说呢。”乐子懊丧地道。
“赶紧叫小木啊,他鬼点子多。”党爱民提醒道。
“哦对了,我都快把这货忘了。”乐子一下惊省,然后掏着手机,拔着电话,剽悍地在电话里命令着:“快尼玛来吧,如花要跳楼……怎么回事?我能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是不想活了。”
一下释然了,党爱民咬着下嘴唇笑,看来,这家伙就是悄无声息地藏在你的身边,一如他印象中的一样,打完电话的乐子奇怪了,拽了拽党爱民问着:“咦?你咋知道小木?”
“我们是朋友。”党爱民笑着道。
“哦,我知道了。”乐子笑了。
“你知道?”党爱民奇怪了,不可能知道啊。
“当然知道,不就是道上混的么?一看你这样就是个黑打手……咦,不对呀,你咋去如花家里了?你不说你是保安么?”乐子纳闷了,不合理的地方把他搞懵了。
“我没说,你记错了。”党爱民耍赖了,感觉乐子好糊弄。
“咦你这个鸟人,怎么跟小木一样,净尼马睁着眼说瞎话?”乐子怒了。
“我和小木一样……真话不告诉你。”党爱民逗了他一句,迎着又来的一拔警察,到一边说话去了。
这光景把乐子看愣了,他明白了,不过看样已经晚了,他赶紧掏手机要通知小木,一年多前的事多隐约知道点,知道这些警察一直在找小木。
通知也晚了,他浑身乱摸纳闷地道:
咦?我手机呢……
……
……
其实想自杀不那么容易,有时候需要比杀人的勇气还要大。
如花看来就是如此,他第一次起身,作势欲跳,乐子和管管急了,扑上来吼着:“如花,你别跳啊,你舍得我们伤心啊。”
乐子快急哭了,他喊着:“你回来,我欠你一百万一准还你。”
“谁在乎那点钱。”如花哭了,哭着道:“我身上还有几十万,房子卖了还能常下点,乐子、管管,你们分分啊,反正我也花不着了。”
我艹,赔得乘家底还有百把十万,把警察脸都听绿了,管向东道:“就是啊清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再奋斗三十年,都赶不上你的低谷啊。”
却不料这句话把如花惹怒了,他拍着大腿吼着:“不是钱的问题,你们为什么就没有人理解我呢?”
一跺脚把乐子吓坏了:“小心点,小心点……你先坐下。”
警察里有联系代琼诗的了,谈判专家喊着:“孙清华,已经联系上代琼诗了,你难道连你老婆也不想见一面了。”
“啊?”
好像有效果了,孙清华不说话了,他又坐下来了。
联系上了吗?
乐子急急去问,那几位警察直嘀咕,联系上屁了,他老婆说了,爱死不死,关她屁事。
根本不来,看来只能实行B方案了,警察商量着,想办法吸引注意力,然后,让俩手脚快的,把人拽住,可事发太突然了,这方案风险谁担?万一拽不住,不会有人说你把人家推下去了吧?
商议着尚无结果,如花像是心如死灰,回头泪涔涔地骂着:骗子,骗子……然后悲中从来,对着乐子和管向东挥手再见着:乐子,管管,别忘了每年看看我去啊,我也没儿子,钱就都给你们了。
“嗯。”乐子悲伤地一点头,又迷糊了,大声问如花:“我上哪儿看你去?”
“就是啊,如花,等等,我们把后事安排好再说啊。”管向东嚷着,脸上急色越甚,这时间,恐怕等不到安排后事了。谈判专家方要发言,如花吼着道:“别过来……骗子,还说我老婆要来,我老婆都没跟我睡几回,你知道个屁。”
噗……郭伟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关毅青也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她问着:“好歹也是个前千万富翁呢,不能这得性吧?”
“都不错了,股市赔得进精神病的,还不如他呢。”郭伟小声道。
“那怎么办?哎,党政委……您刚才说……”关毅青好奇问。
“该来了啊。”党爱民道,这个拦不下,那个来不了,让他也一筹莫展了。
这时候,如花又要跳了,楼下看了几回了,看得比跳的还急,有人在喊着:“到底跳不跳,再不跳爷不看了啊。”
“就是,唱歌假唱,跳楼也能假跳。”有人牢骚着。
如花一会儿站着准备鱼跃,看着太高,害怕;于是头回过来准备后跳,一回过来,几位准备摸上去拉人的警察吓得直后退,他一咧嘴又哭了,直吼着:“你们不能让我静静吗,我跳楼你们都想管……不让活了,也不让人死了,太过份了。”
“好好……你静静,你静静……”谈判专家叫着。
如花呸了一口,终于狠下决心了,一吸溜鼻子,一甩臂,楼下一片惊呼:要跳啦!
这时候,维持轶序的一位民警手里的喊话器被人抢了,抢喊话的大声喊着:
“如花,我来啦……兄弟你等等我,告个别再跳啊,这事你没经验,我告诉你啊,跳楼得先吃饱了喝高了,要不很疼的;身上装鬼钱了没有?得多装点,要不投胎的收不到好处,把你随便一扔,万一投生的畜牲,那不惨了,这辈子活得像猪狗,下辈子猪狗不如啊……身上还有多少钱,想好了没有,现在墓地可刚涨价了,别死了没地方埋啊……”
这声音回荡在医院上空,一眨眼,躺在病床上的患者,都笑掉下床了;看跳楼的,乐翻了一片;楼上劝别跳的可吓坏了,这不巴不得人家不死么,不过党爱民几位可是脸露微笑了,他知道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木林深!
自电梯直上顶层,冲人人群,如花此时又是泪如雨下,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术林深,他泣不成声道着:“狗日的,你看我笑话是不是?”
“你自己就是个笑话,还用看,那有选这儿跳楼的?找看茅坑跳多好,淹死了肯定没人发现,你特么站这儿,还是不想死。”小木戳着指头骂着。
“放屁,老子爱怎么死就怎么死,管得着吗?”如花怒了。
“喂喂喂……等等。”小木赶紧改口。
“劝也没用,反正我不活了,死了钱全留给乐子和管管,一毛钱也不给你。”如花报复地刺激小木道。
“我得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我不在乎……哎,等等,最后一句话,你要死了,这件事必须告诉你,不告诉我,我心不安呐。”小木道。
“什么事?”如花上钩了。
“就是……你确定要听?”小木问,表情很严肃。
“听。”如花警惕道。
“你别生气啊,你要生气了跳楼了,这么多人作证,和我无关啊。”小木道。
“妈了个逼的,你肯定没干好事。”如花看出来了,怒喝一声:“快说。”
“啊……就是,其实我和代琼诗那个……你们不是闹离婚么,其实这段时间她和我在一起,你要是愿意签个离婚协议的话,我保证给你买块好墓地……哎你傻看什么啊?行不行啊,我们在一起有些日子了……我协议都拿来了。”小木说着,这当会可把警察都看傻眼了,真尼马的,还有这号人。
不会吧?管管吓坏了。
不能吧?乐子不信了。
可来不及考虑了,如花钢牙一咬,神情暴怒,不跳楼了,回身下了楼沿,蹬蹬蹬几步冲向小木,小木急退,边退边道着:“你跳你的楼,留下老婆谁睡不是睡。”
“去你妈B。”如花扑上去,摁着小木,狂怒之下,根本不可理喻,骑在小木身上,劈里叭拉就是一顿耳光加拳头,边打边骂着,狗日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妈的,是不是你把我老婆拐走了。
小木挨得痛不欲生地吼着:“我艹,人都劝下来了,你们还不拉住……嗨,别打,别打……你睡过的老婆我敢睡么,多特么倒胃口……”
这才省悟了,几位警察扑着连拉带拽,把如花摁到担架床上了,摁着打安定,如花还是两眼血红地吼着:“别让老子看见你,见一次揍你一次,哎,你们别摁我,怎么多人烦不烦,让老子一个人静静都不行?跳什么楼呢?我不跳了,烦不烦。”
安定打了,绑带拴着抬着走了,这出闹剧才告结束了,楼下围观的散去了,楼上救援的离开了,乐子和管管饶有兴趣的蹲在小木身边,谁也不帮他,看着他鼻子嘴里出血,直傻笑。
小木抹了一把,回头时,却见着关毅青、郭伟在笑,申令辰和党爱民在笑,他一愕间喊着:“秃蛋……你怎么在这儿?”
“我救人啊。哦对了……”党爱民上前,顺手把手机递给乐子道着:“人多,你把手机都丢了。”
“哦,我说怎么找不着……哎对了,木,这哥们不赖,他叫什么,秃蛋?哈哈……长得真像看秃蛋啊。”乐子没心没肺地笑了。
小木掏着张纸巾一擦血,党爱民把他拉起来,看着这么多熟人,他却无话可说了似的,一摆手道着:“哦,没事了,都回去吧。”
不过不太管用,等下到楼下,出门厅,一个都没走,都在背后亦步亦趋跟着呢,小木像是窥到了什么,一言未发,直循着问到如花的病房,哎声叹气地拉着乐子和管向东,去安慰这个情绪极度暴躁的如花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