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贾蔷过来时,正见林之孝带着一群下人在库上擦洗金银器具。
见贾蔷路过,林之孝等忙上前见礼。
贾蔷摆摆手,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器具,问道:“怎么这么多?”
林之孝赔笑道:“二奶奶让将大房的也一并堆了来,不必再分开摆弄了。”
贾蔷闻言哑然失笑,如今凤姐儿也是坐拥一座国公府的家业了。
不过,贾琏总有回来的那一天。
等贾母过世后,和离拉倒。
“侯爷……”
林之孝忽然看着贾蔷,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贾蔷淡淡问道:“甚么事?”
林之孝道:“二奶奶让装上两车……送到船上去。”
贾蔷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
也是,这位也是一位照顾娘家的,还是一位扶弟魔。
他伸手挠了挠眉尖,道:“不必理会,此事我自有主张。”
见林之孝还在迟疑,贾蔷眉头一皱,林之孝忙应下,退了回去。
贾蔷往里面行去,也是巧了,刚进二门就见凤姐儿带着几个媳妇、丫头风风火火的正路过。
看到贾蔷眼睛登时一亮,喜道:“哟!这会儿怎舍得过来了?”
看着如今愈发显得彩绣辉煌,光彩明目,一张绝美的俏脸上仿佛都在放光的凤姐儿,贾蔷冷笑一声,同她身后诸媳妇、丫头道:“你们先退后些,我有话同二婶婶说。”
其他媳妇、丫头们不敢多言,往后退去。
凤姐儿俏脸大红,丹凤眼中满是桃花色,压低声音啐贾蔷道:“要死!在这做甚么?”
“……”
贾蔷气笑道:“想甚么美事呢!我刚路过库上,见林之孝正带人擦金银器具呢,问了两句,听说是你准备带回王家的?”
凤姐儿闻言,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眼中闪过些许不自在,道:“我这么些年没回娘家,难道还不能带些礼回去?”
贾蔷笑道:“你也是糊涂,带两车那样的东西回去,岂不摆明了告诉人家你是冤大头?那么多族亲在,你送哪个不送哪个?这么招摇,你送甚么都让人觉着礼轻,只恨你轻贱他们。人性如何,你自己心里没数?”
凤姐儿眼中的激荡散去,若有所思道:“也有道理,真带两车回去,还真不够分……那你说,该怎么办?”
贾蔷笑道:“就将京城一些土产多带些回去……”
话没说完,凤姐儿眉毛一扬,道:“我给你们贾家当了这么多年的媳妇,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最后还得伺候你这位大侯爷,到头来,就带些土产回娘家?你让我这张脸往哪搁?王家女儿就这么不值钱?”
贾蔷“啧”了声,道:“我这话还没说完,你急甚么?礼带轻些,多带些银票回去,给你老子娘嚼用,不比那些虚活儿强百倍。”
凤姐儿闻言面色舒缓下来,却还是不甘心道:“那外人看了去,也不像!”
贾蔷冷笑道:“带东西回府算甚么能为?我打发四个亲卫着绣衣卫锦服,头戴三山纱帽,腰配绣春刀随你回王家,不比两车腌臜俗物强百倍?便是你只带些土产回去,你爹娘也必会因此在族中荣耀百倍。只是我提醒你,那四个亲卫只护送你,负责你的安危,不会插手任何诉讼之事。可以维护你的尊荣,因为你本来就有这份尊荣。但,即便是林妹妹,也不会随意许诺外面的人应承任何事。这是家里的规矩,也是贾家的家风,有人求你要官要钱要好处求做主时,你只管以此应答就是,并不寒碜丢人。记住了么?”
凤姐儿听闻这霸道的话,心里酥酥麻麻,丹凤眼白了贾蔷一眼,道:“你吩咐的事,我多咱忘记过?”
只想想她的轿子在四名持绣春刀的绣衣卫护送下回王家,那场景必然不知惊掉多少双眼珠子,她心里就甜美的不行!
凤姐儿也知道,京里的事瞒不住,想来早早就传回南边儿去了。
也不知那些嫉恨京中富贵的人,还会怎么在背地里作践她。
她离的远,并不放在心上,可她老子娘和兄弟还在金陵。
能风风光光的回去好好刹一刹那股妖风,给家里争争体面,凤姐儿别提有多得意了!
当然,如果能再威风凛凛的处理几桩不公事,那就更完美了……
不过,有了贾蔷这份警告,她也清醒了些许,终究想明白过来,日子还是要自己过,别浪……
贾蔷嗤笑了声,道:“左右在大是大非上你仔细些就是,旁的都可纵着你,独外面的事上……”
听他语气威胁,凤姐儿也不是好性子,扬眉道:“你待怎样?”
贾蔷淡淡道:“不怎样,很简单,果真坏了规矩,下一回再见时,平儿、香菱、可卿她们都不许帮你了,就你自己。”
凤姐儿俏脸登时涨红,可随即又一阵青白不定,咬牙啐道:“你这狠心的,果真想要了我的命不成?呸!”
贾蔷不理,转身往荣庆堂而去,凤姐儿朝他背影瞪了眼,却连忙跟上前去。
……
荣庆堂内,除了某大脸盘子生无可恋外,其余人都笑语连连。
然而,贾蔷、凤姐儿进来后,先与贾母见礼罢,竟先同宝玉道:“今儿晚上我要宴请柳湘莲和薛大哥吃饭,你一道去?”
宝玉显然吃了一惊,不过见贾蔷目光淡淡的看来,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好。”
贾母见之高兴坏了,问贾蔷道:“你也是个大方的,身边的丫头一个不留都送出去顽,我倒看看你这二月怎么办!”
贾蔷呵了声,道:“这不是来接鸳鸯了?”
诸姊妹哄笑,鸳鸯一张俏脸通红,没好气又满是幽怨的嗔了贾蔷一眼。
贾蔷和西府撕破面皮痛下狠手时,她可是担忧坏了,当时最忧愁的,就是她还有没有机会去东府……
没想到,这样快就来了!
贾母也高兴,贾蔷能再开顽笑,说明心里已经不那么记恨了,是好事,她笑道:“眼下可给不起,没了她,我连觉也睡不好。你自己大方,把人都送出去逛,我可不给你填补这个窟窿,自己去寻法子罢。原说好的,等你和玉儿大婚时给,我说话算话,也不过半年光景了。”
鸳鸯一张俏脸飞红,不敢抬头见人,其她姊妹们愈发欢快。
探春道:“可惜二姐姐不随我们去……你一个人在家做甚么?”
迎春见诸姊妹瞧了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轻声道:“读谱啊,也可以寻宝姑娘赶围棋。”
湘云提醒道:“爱姐姐,机会可是难得哦。多少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机会!要不,你还是同我们一道去罢?”
迎春闻言,又迟疑起来。
其实她仍不大愿去,只是耐不住姊妹们的劝说,她们已经劝说很久了……
贾蔷笑道:“三姑姑、史妹妹却是不对了,这出去顽原是为了开心,二姑姑不愿出去,就想在家看棋谱,也没甚么不好啊。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探春撇嘴道:“哪有人不爱出去顽的!”
贾蔷冷笑道:“这世上还有个更不爱出门的呢,你又怎说?”
湘云在一旁看着宝玉哈哈笑了起来,惜春也咯咯乐。
众人笑罢,贾蔷站起身来道:“把行礼都准备妥当,稍会儿就有人来,先将你们的行礼送上船,各自身边带的乳娘、婆子也先一步上船,清扫房间,铺好铺盖,安顿好日常用品,不必明儿一早上船后再慌张。等明儿早早起,就清爽利落的乘车去码头登船,热热乎乎的睡一回笼觉,睁开眼,听着河水声一起吃顿大席,听着戏……”
一旁李纨实在听不下去了,笑道:“蔷儿故意使坏馋人!听他这样说,连我也心动了!”
贾母笑道:“你且等下回罢,都走了,家里没人照应。”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要不大嫂子你去,我留下?”可不等李纨开口,又高声笑道:“我绝不是嘴上说说,真是一片好心,可料大嫂子又是断舍不得兰儿的……”
“呸!”
贾母在高台软榻上啐笑道:“还说你不是在耍嘴?”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我可真不是在耍嘴。原让人准备了些礼带回去,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第二遭,就想着给家里送份重礼。没想到林之孝带人在库上擦洗银器时,让蔷儿看了去,呵斥林之孝规矩着,还同我说甚么送些土特产还行,可嫁给贾家便是贾家的媳妇,岂有往娘家搬银子的道理?我这带两车卤煮、油条、糖人儿回娘家,也不大好进门儿呐!罢罢,大嫂子果真愿去,还是让她去罢。”
贾母闻言看向贾蔷,道:“凤丫头整日里哄我,我就不信,你就让她带两车土产回娘家?”
贾蔷笑道:“那带甚么?带两车金银古董回去,够给谁分?贾家的,还是王家的?那么大几房人,多少长辈?许多老的不能动的,听说带了那么多财货回来,也必是爬起来相见的。这个给了那个就也得给,给来给去,别说两车,十车八车都不够。索性就带点土产回去,除了婆子媳妇外,我再派四个绣衣卫护送。不是假公济私,是让二婶婶回南边儿去给贾家、王家人带几句话……”
凤姐儿都奇了,带甚么话,刚才没说,昨晚也没说啊……
贾母好奇道:“你让她给南边儿带话?带甚么话……”忽地她面色一变,道:“蔷哥儿,你该不会是京城这边都捋规矩了,又想去捋那边罢?我可告诉你,两边儿连宗都分了,南边儿一个宗祠,咱们都中一个宗祠,你这个族长,可管不到南省分宗!”
贾蔷呵了声,道:“你老当我爱管他们?就怕到时候他们求上门来,你又非让我去管。眼下新政即将大行,丈量田亩势在必行。另外,还有对一系列犯罪违法行为进行打击……”
贾母唬了一跳,道:“他们好好过他们的日子,哪里会违法犯罪?”
贾蔷摇头道:“除却放印子钱插手诉讼这些他们多半会干的事外,还有一事,就是私蓄仆婢。这一回,朝廷严查私自藏匿人口罪。朝廷法度,秀才可蓄奴一人,举人四人,进士六人……一层层加码上去,便是一品大学士,也不过能养一百二十人,用银子买的官还要减半。然而如今江南富庶些的地主,商贾,哪家不是豪奴数十上百,破千的都有。
将这样多的丁口化为私奴,躲避丁口税,朝廷岂能长久不理?丁口税乃户部的职权范围,所以,必是先生来主导。到时候,我多半会亲自拿下一批不听话的权贵高门和巨贾,杀鸡儆猴。但人家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反击。都中贾家东西二府倒不必担忧甚么,都是超品国公府,蓄奴数最高八百,哪里用得完?
可南省那边,他们却不是国公府直系近亲了,蓄奴太多,就是作死。
所以,二婶婶可以把先前那些话的意思转达就好,放印子钱的,仗势欺人插手诉讼的,逼出过人命的,蓄奴僭越的……该拾掇的都赶紧拾掇利落。不要等让人告了,我派绣衣卫提绣春刀上门抄家拿人时,再说我这个族亲照顾不周。”
凤姐儿:“……”
贾母:“……”
凤姐儿迟疑片刻,问李纨道:“大嫂子果真不想去南省逛逛?我是说真心的,我从来不说假话,要不还是你去罢,真的。”
虽说原本就没想过在金陵能多待几天,她还要在黛玉去苏州前,赶到扬州,护送着一道过去。
可自己主动早些走是一回事,在家里待不下去,被人仇视又是另一回事。
凤姐儿不用脑子去想,也能想到转达完这番话后,金陵那些人会怎样……
怕不会直接吃了她!
李纨却好笑道:“理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是不好走的。眼见就快要天冷了,我做了冬衣,和厚被子,还要送去学里给兰儿,哪里走得开……”
说着,又同贾蔷笑道:“还得劳烦蔷儿了。”
贾蔷呵呵笑道:“其实学里统一发放厚冬衣和厚被褥的,不过大婶婶非想去也成。”
李纨闻言,“啊”了声,看着贾蔷道:“那,蔷儿,容我再想想,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