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娘娘,您怎么来了?您也累了一天了……”
贾蔷见尹后出现,忙起身整理仪容迎上前去,问候道:“娘娘也还没吃晚饭罢?臣有鸡……”
“闭嘴!”
尹后瞪他一眼后,训斥二人道:“一个皇上,一个郡王,哪里还有一点德性?先前甚么样,如今也能这般?你们自己看看,这地上都是甚么?”
一地的鸡骨头鸡杂碎,油纸包和七零八落的酒瓮……
李暄小声道:“母后,儿臣和贾蔷这不是恶狠了么?对了,这些都是他带来的,儿臣原本在养心殿和诸大臣们商议正事呢,他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
贾蔷立刻声明:“刚皇上都吃哭了!”
李暄:“……”
喝止住李暄张牙舞爪上前揪打贾蔷,尹后引着二人进了养心殿。
牧笛给陆丰使了个眼色,陆丰赶紧安排人收拾残局。
……
养心殿内,李暄小心的给贾蔷使了个眼色,连他都看出,尹后是动了真怒了。
果然,御榻上,尹后国色天香的俏脸上,满是寒霜。
凤眸更是清冷凌厉的看着二人,道:“原以为过了今日,你们大了,也该懂事了。谁料仍是不晓事,散漫恣意!养心殿甚么样的地方,就这般浑闹?连你们自己都不尊重,谁还尊重你们?”
李暄、贾蔷还能说甚么?规矩跪下请罪罢。
尹后却未停止,面色愈发素穆,道:“还不错,议的还是正事。可是你们又在胡吣甚么?贾蔷,本宫问你,将武英殿的大学士都赶走了,谁替皇上分担国事?你来吗?”
贾蔷解释道:“娘娘,非是本意,就这样一说,也是为了传到他们耳朵里……”
尹后气的俏脸发白,纤白的右手一拍身边锦靠,怒道:“混账!你当他们是甚么人,会被你们吓到退后?历朝历代,开启党争者,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世间一等一的人杰?愈是这样的,在这等事上愈不会后退。没事也叫你逼出事来!”
贾蔷连连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娘娘说的是!到底臣见识浅薄,虽知道些杂七杂八的,可事关人心、人性,臣还差的太远,还要娘娘多多教诲!臣虽天资愚钝,但一来愿意虚心学习,在娘娘面前必会卖力钻研。二来,臣和皇上都不是得意忘形之辈,不愿因为身份变了,就轻狂傲慢。尤其是臣,铁骨铮铮,邦邦硬……”
“呸!”
尹后眼角微微跳了跳,瞪他一眼,啐道:“本宫看就你最是混账!依照你的意思,朝廷明年格外艰难,比今年还难?”
贾蔷正色道:“这要看武英殿诸臣,到底是视天灾为大燕心腹之患,还是视臣为头等大患。”
尹后蹙起眉头凤眸清冷的看着贾蔷,缓缓道:“依你之见,若无你,朝廷必难度难关?你若不捣乱,粤州十三行那边,明岁买不来海粮?”
贾蔷笑了笑,道:“娘娘,这里面不只是粮食的问题,还有买粮所需要的银子,还有转运粮食……先不谈银子,只运输之难。漕运每年的嚼用要多少……一石米运至京城,至少要花费一石乃至两石的代价。这还是有现成的漕帮可用,朝廷为此单立一漕运总督,还要再加上河标营十数万……
如今朝廷那些官老爷们,只看着臣借着办差之机,将德林号经营的风生水起,却不看看臣往里面投进去多少,赚得的银子几乎全部丢进去还不够,臣还在臣先生家里,得了林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财富数百万两银子丢进去。这才有了漕运、海运的成型。
朝廷想办到,其实也不是不行,那得先拿出至少两千万两银子,从无到有进行建设。另外,还需耗时至少两到三年!总得打造漕船罢?
再加上采买海粮的银子……恕臣轻狂,那些人治理天下或许都是一等一的人杰,可做生意,涉及经济之道,他们差的太远!
娘娘,幸好有臣在!”
尹后直直的望着贾蔷,贾蔷身旁李暄,则乐呵呵的擂了他肩头一拳,笑骂道:“你臭屁个屁!”
贾蔷不无得意道:“臣也不得理不饶人,也不轻狂。且让他们去办就是,臣就想看看,臣是不是真的狂妄自大,小觑天下英雄了!”
尹后闻言,轻轻叹息一声,道:“也不能怪他们如此提防于你,你干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胆大包天?也就本宫和皇上了解你,才信得过你。你也是熟读青史之人,你且说说看,他们敢不敢信你。”
贾蔷摇头道:“青史之上,也没有人如臣这般,立下如此泼天功劳,还甘愿替天家,替朝廷,背上黑锅无数。倾家荡产,为黎庶社稷奉献的。他们若果真没有私心,果真愿意以公正的目光和心胸看待臣,绝不会防范至斯。娘娘,臣还是那句话,臣之所作所为,上对得起苍天鬼神,下对得起黎庶百姓。臣也对得起娘娘的宠爱,和皇上对臣的恩义。”
尹后俏脸上终于见着笑容了,嗔道:“还说不爱表功,本宫看你是恨不能将功劳都挂在嘴上!本宫和皇上都知你,所以才托付以内大臣、绣衣卫指挥使这样要紧的位置。本宫只希望你明白一事,这天下,是皇上的,不是大臣们的。你和他们斗气可以,可万万不可果真耽搁了正事。”
贾蔷扬起嘴角笑道:“臣省得。”
尹后看着他,缓缓道:“此事,本宫会召集武英殿诸大学士,包括你先生,再议一议。将你说的这些,都转告他们。你可还有甚么要补充的?譬如,明年到底该怎样一个章程?”
贾蔷摇头道:“万变不离其宗,大体还是要按今年的法子来办。但若是从现在开始就准备起,明年即便灾情再严重些,也终究能挺得过来,少耗损些大燕国运和底蕴。譬如,趁才入深秋,将今岁一些旱情着实严重,颗粒无收,又无地无粮可依的地方百姓,往情况好些的省份迁移。只至送往海边,臣会尽最大努力,将灾民运往小琉球。眼下是九月中,北地大旱省份多已进入霜降寒冷之时,但小琉球却可以播种第三季稻米。再加上打猎、捕鱼等辅粮,小琉球至少能分担百万灾民的压力!
当然,运力毕竟有限,多半做不到。但也要尽力为之。多往外送出一个,朝廷就少一分压力。要知道赈济一个百姓所需要的粮米,从海外运来,再经人手发下去,朝廷负担着实太大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朝廷财政。单凭朝廷想法子,筹集明年赈济灾民的银子,砸锅卖铁都不可能。有一事他们一定要明白,大燕皇家钱庄的银子,不是朝廷的银子,只是钱庄的银子。而即便天家占股六成,也只是资本股,变不了现。
且今年朝廷借的银子,明年也是要还的。毕竟,粮食不会凭空出现。”
尹后面色凝重道:“贾蔷,你当知道,朝廷不大可能拿出那笔银子来……”
贾蔷笑道:“臣知道,但他们一定要还。不然,钱庄瞬间就会崩塌。明年也就彻底成为一个死局,连臣都毫无法子。任何事,没有银子,都绝不可能办成。”
尹后有些头疼,以她的聪明才智,都想不出怎么化解此局。
至于李暄,干脆于百无聊赖间转着眼珠子,东瞅瞅,西看看,这会儿似乎迷上了角落里一个瓷器花罐……
尹后叹息一声,问道:“那要你来办,该如何化解?”
贾蔷道:“臣建议,户部以粤州海关五年的关税做抵押,发行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国债。这份国债,由皇家钱庄来购买。扣除去岁朝廷拆借的四百五十万两外,余下的一千多万两,皆用于明岁赈济灾民。如此,朝廷一分银子都不花,便可解决最大的财政难关。且眼下粤州海关的关银是十三行包办的,一年不到二百万两,臣算成三百万两一年……”
李暄回过神来,龇牙道:“贾蔷,你球攮的不会不知道,南海关的税银是直接进内库的罢?你把这份银子收走,母后和爷以后喝西北风去?”
贾蔷笑道:“喝甚么西北风?光钱庄分红,就比这个多不少。再者,皇上在车行还占着股,怎么也够使了。娘娘那就更不必你担心了,有我在!”
李暄嘿嘿笑道:“那成,左右你是大财主!看在子瑜的份上,你多孝敬孝敬也成!爷……朕提前说好了,一年少了三十万两,那肯定是不成的。”
尹后瞪了乐呵呵答应的贾蔷一眼后,道:“你先生如今还是顾命大臣,是武英殿大学士,分掌户部。此事由他来做主,争取在年前,将诸事议定。但愿,熬过明岁,就能国泰民安。”
贾蔷笑道:“一定,一定。过了明年,大燕就是风调雨顺,国力一年强过一年。最多三年,时局平稳安定,盛世到来,到时候臣奉娘娘出海巡幸天下,到小琉球上瞧瞧。娘娘逛一圈回京,皇上也可以出去看看。不过朝廷肯定不让皇上乘海船出海,顶多南下江南。”
尹后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罢。”
贾蔷连连点头,又忙道:“臣先前还和皇上商议,这段时日来,娘娘着实太辛苦操劳了。如今西边儿的园子还没修好,不过好在臣奉皇上之命,去年就在昌平桃花谷那边修了一座小行宫,又有温汤。娘娘何不去那边轻快几日?”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一眯,看了贾蔷一眼还未开口,李暄也点头附和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母后,贾蔷这次回京还带了小琉球的鹿,咱们去那边洗温汤,烤鹿肉。对了,还可以邀外祖母一家也去!过去这么些年,尹家也忒苦了些。如今儿臣都登基了,尹家纵不必学田家那般,也该过几年舒坦自在的日子了。”
尹后闻言,迟疑稍许后,看向贾蔷问道:“你以为呢?会不会,不大合适?”
贾蔷一迭声道:“合适合适,绝对合适!怎会不合适呢?”
尹后凤眸中闪过一抹光泽,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算,且等过两日,武英殿那边大事议定后再说罢。”
贾蔷心中登时大喜,面上却不显,待尹后折返九华宫后,又和李暄二人悄咪咪的往宜春宫去了。
那里,藏着犹如在梦中的云氏……
……
皇城东,十王街。
十王街诸王公府第,早已被绣衣卫贴上了封条封闭起来。
东城百姓们平日里走路,都会绕开这一片犹如死域的地方。
有不少传闻,说此处深夜常常出现妇孺喊冤啼哭声,凄厉可怕,愈发给这片街坊增添了几分幽森气息。
然而谁都想不到,在宁王府东路院的一座套院内,窗口竟有淡淡烛光的渗出……
房间内,一个锦衣年轻人,眉宇间多有愁闷坐在主座上,嘴里叼着一条小冰鱼儿,怔怔出神。
此人,竟和正在皇城咸安宫中圈禁起来读书的宁郡王李皙,生的一模一样。
房内,又一身量高大的锦衣年轻人,嘴里也是嘎吱嘎吱的嚼着冰鱼儿,眉头亦难展。
李皙听他嚼的刺耳,瞪了过来,又见他愁眉不展,忽地笑了起来,道:“朝宗,倒也不必苦闷。眼下虽看起来万事皆休,其实也还有不少余地。那边儿的内患不小,贾蔷和武英殿那边矛盾极大。除了宫里那对母子外,大燕几乎没谁还信得过私自调兵进京的那忘八。啧,既然咱们眼下实在没甚机会,不如静观其变。早早晚晚,他们少不了一场自相残杀。
小五那厮,扮猪吃虎,装傻多年倒让他给得了大便宜。有这样的心思,果真能容得下贾蔷那样的权臣?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山岂能容二虎?依爷之见,最多不会超过五年,必有大变。爷等得起,你也好好潜伏着,外面的人叫夜枭屠戮大半也不当紧,不是有人已经混进去了么?咱们且慢慢来就是。”
朝宗,冯朝宗。
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冯紫英听闻这番话后,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可还是有些想不通,问道:“王爷,宫里那对母子,到底凭甚么如此信任贾蔷?没道理啊。”
李皙闻言笑了笑,道:“宫里做主的是尹家那位古今贤后,至于她为何如此信任贾蔷,许是因为她自信,能将这位孙行者拢在五指山里。至于凭甚么……谁又知晓?不过,爷那位婶母,当初在宗室里可是出了名的艳冠六宫。啧啧!”
听他说的意味深长,表情更是高深莫测,冯紫英一时震惊的不知该说甚么。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