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贾蔷于皇城正门承天门上站着,望着无尽夜空,怔怔出神。
怎么看,都觉得天上半轮明月,白的像刚才那方蜜桃……
可惜……
“该死的牧笛!”
这位凤藻宫总管太监,于关键时候传报:“太子出了武英殿,往这边来了。”
在尹后嗤笑声中,贾蔷落荒而逃。
不过,到底也未吃亏,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了……
当真是,勾魂夺魄。
贾蔷曾并不相信,夏桀为了妹喜、商纣王为了妲己、周幽王为了褒姒,甘愿做一世昏君,不爱江山爱美人。
甚么样的美人,会比江山更香甜?
可是这会儿吹着清冷的夜风冷静下来的贾蔷,却发现他先前的表现,并不比那几位昏君高明多少……
而且,尹后也显然不是妹喜、妲己、褒姒之流,即便欲动之时,仍能保持基本的冷静。
譬如,借着周穆王之说,用最温柔的声音,问他可愿为天子……
又譬如,在罗衫半解时,用一只玉足抵住他的胸口,问他李景若出海,可能保得安全……
又譬如,在他痴迷的把顽着那方蜜桃时,警告他断不准有丝毫风声流露出去……
甚至时间的仓促不够,许都在她的算计中……
这分明,是武瞾一般的绝世人物!
不过……
越是如此,贾蔷越控制不住的想去征服,鞭挞!
看着天上明月,贾蔷扬起嘴角。
他仍可以确定,尹后是喜欢他的。
不然如她这样骄傲的绝代女子,又身居天下高位,若非动了一丝真心,又怎会甘愿委身于他?
到了这一步,和委身也没甚分别了。
贾蔷从皇后的眼中,能看到小娇羞,和小欢喜……
而她和武瞾终究不同,因为她也很清楚,她做不来武瞾的,没有可能……
当然,就算眼下只有部分真心,更多是政治谋划也不当紧。
贾蔷自信,早早晚晚,要让她变成他的形状,随他起舞吟唱……
“球攮的,你怎么跑这来吹风了?”
忽地,一道讨人嫌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贾蔷回头看去,就见李暄在陆丰并几名宫人的簇拥下,上了城门楼来寻他。
贾蔷目光忽地变得慈爱,温声道了句:“太子,你长大了……”
李暄:“……”
看到贾蔷如此骚包的模样,如同一位慈祥老父亲的招呼,李暄一言不发,暴怒之下开始起跑,路过兵器架还抄起一杆长枪,朝贾蔷杀去。
贾蔷哈哈笑着掉头就跑,还回道:“你也忒不经夸……也是,如今马上成天子了,都说富易妻贵易友,殿下如今也的确该换朋友了。”
李暄闻言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骂道:“少放狗屁!爷平日里教诲你教诲的少了,让你如此不知礼数!贾蔷,不如认爷当义父,爷还能封你做个干殿下,如何?”
贾蔷“呸”的一声,道:“我马上因功封王,还需要当干殿下?咦,先前娘娘说我是姜尚时,你不是自称是周武王吗……我肏!”
贾蔷一闪身,长枪从旁边飞落,李暄又追杀了过来。
沿着皇城女墙好一阵顽闹后,二人一并下了城门楼,寻了一处偏殿,又让人取来碳火、烤架和鹿肉、酒水。
如今这座皇城,他们想去哪,就去哪……
“贾蔷,你怎么走了?爷打发完那群老厌物,还回养心殿去寻你了。”
贾蔷亲自将碳火拢起,鹿肉穿好烤起后,就瞧见百无聊赖的李暄随口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娘娘近来累坏了,我也不忍再叨扰……殿下,西城外的园子还没修好,估计再怎么着也要等到明年了。可咱们在昌平那边不是也有桃花庄子,还在那边修了一处小行宫?虽然简陋些,可有温汤,眼下晚桃正熟,等太子登基后,不如让娘娘去那边修养一阵。为了殿下这个太子位,娘娘付出太多,我瞧着有些心力憔悴的模样……”
李暄闻言一怔,道:“爷没怎么看出来啊……不是挺高兴的么?好不容易熬出头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为母则强啊,娘娘又怎会在你面前流露出疲态来?都说天家无情,可娘娘对你的宠爱,当真令我艳羡。再加上宝郡王之事……”
李暄缓缓道:“你是为了给母后分忧,才说出让大哥去海外打江山的罢?”
贾蔷点了点头,道:“不瞒殿下,日后臣指望娘娘,还要比指望殿下多些。娘娘已是皇后,就算将来成为太后,也不会变许多。但殿下……不是臣不信任,可古今多少豪杰,雄才伟略的帝王,成为天子后心性也是一年一变。不是他们人性不行,是这个位置太烫屁股!”
本来脸色还有些不好看的李暄闻言,哈哈乐了起来,啐骂道:“放屁!你才烫屁股!”
贾蔷呵呵一笑,道:“另外也算是为太子分忧。一个嫡长兄留在身边,将来难免也生龃龉。就算宝郡王磊落光明,他的子嗣呢?所以,与其留在京里,不如放出去。
最后一重意图,还是让你放心。外面之广阔,十个我也占不完。如今不止我去占,宝郡王也去。这样以后你再猜忌我的时候,也会减轻一些……
你别瞪眼,这是人性,换我在你的位置上,一样如此。”
李暄听到最后,面色这才舒缓下来,又没好气骂道:“野牛肏的,你口口声声怕爷将来害了你,可你自己看看自己,哪个臣子敢如同你这般与爷说话?
爷明白的很,你是忠臣,忠于大燕,忠于社稷,忠于黎庶,却未必忠于天子。
当然,天子不想办你的时候,你还是忠的。可一旦想办你,那你也不会引颈就戮。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嘛。
贾蔷,你放心就是,爷不会办你。
眼下你就有如此实力翻天覆地了,虽造反不得,却也有掀桌子的底气。
这就是你敢当着母后和爷的面,大骂诸军机的根由罢?
方才武英殿那边议定,要大力推行新政,要比你壮大的更快些。
还有,那些火器锻造之法……”
贾蔷没甚犹豫,点头道:“早先二年前就同朝廷说过,西洋火器比大燕火器营要强,只是没人听。如今想更换,自然可以。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希望朝廷比我这边强的多些。这样,也不用整天担心我造反。”
就算他不给这个技术,朝廷也不是没有法子得到。
别的不说,十三行的伍家,就很容易得到西夷火器,转给朝廷。
而听贾蔷说的如此磊落,李暄笑了笑,从贾蔷手里接过一串烤肉吃了口后,道:“这五年内,爷一定生出太子来。等有三个皇子,爷就让太子监国,母后听政,然后随你一道出海去看看。
贾蔷,你是知道爷的,虽也想上这个位置,也就是因为不想让人束缚爷。只当王爷,太惨了些。皇子时候还好,大哥若当皇帝也还好,可换个人,那下场就很难说了。
但爷也不想一辈子困在京城里,还不把爷憋疯了?”
贾蔷笑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也不好说,等国力极其强盛时,内阁也稳妥以后,殿下应该也有机会巡视海疆。不过娘娘许是要先你一步……”
李暄闻言一怔,看向贾蔷道:“甚么意思?”
贾蔷笑道:“子瑜给娘娘的信里,写了许多大海之美,娘娘见了十分向往。又问了我许多,我答后,愈发想去瞧瞧。我就承诺,等殿下登基亲政后,就奉娘娘去海边巡幸一番。其实这样也好,也便于殿下你,收揽权力。”
李暄闻言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羞恼骂道:“你球攮的少离间天家骨肉情分,爷还能怀疑母后不成?”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种事还少了?为了皇权,父子成仇、母子反目者,比比皆是。不过娘娘应该不至于,她最疼爱的人,就是你。”顿了顿又踢了下沉默中的李暄,道:“问你呢,桃园庄子旁边的行宫收拾利索了没有?”
李暄道:“废话,自然一直收拾干净着。再等等罢,登基之后,爷奉父皇、母后去住几天……”
说罢,他忽地有些迟疑起来,眼睛瞄了下贾蔷,又瞄了下……
“这么猥琐,甚么破事?”
贾蔷一语道破后,李暄老脸居然红了下,随后小声道:“贾蔷,你帮爷派人把云氏接回来呗……”
贾蔷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你疯了罢你?这个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敢操持这些破事?”
李暄恼道:“又不是立刻就要接进宫!爷不管,此事你不办,爷寻哪个去办?”
贾蔷心里到底亏着心,扯了扯嘴角道:“要办也行,得给她换个身份。想办法寻个可靠官员认其充作女儿,殿下登基后一定会选秀,再想法子进宫罢。”
李暄闻言先是一喜,随即纠结道:“不成啊,云氏和云妃长的太像,逃不过母后的眼睛。让母后知道了,还不打死爷?这样,你先接回京,寻处外宅安顿好。爷得闲去你那里就是……当然,爷知道如此委屈了你,你多包涵,你多包涵!要不爷给你作揖?给你磕一个!”
“扯淡!”
贾蔷喝止住了耍浑的李暄后,意味深长道:“殿下可要记住这份恩情,万一将来有一天生气时,得想起来才成。”
李暄觉得这话怪怪的,却也没多想,只当贾蔷还在担忧将来他会清算,一迭声应道:“没问题没问题,爷保证记你的好!”忽地眼睛一转,笑道:“要不,你认她当个姑姑,改姓贾,这样更便宜些,是不是?”
贾蔷居然没暴怒,反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嗯……也好。”挺公平。
李暄:“……”
……
武英殿,东阁。
韩彬、韩琮、李晗并前来值守,业已得知大致经过的尹褚,都怔怔的望着被挂在墙壁上的那副舆图出神。
他们知道世上还有其他诸国,但他们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居然会是这样的,会如此辽阔。
而大燕,居然不是万邦正中。
“开了眼界啊……”
韩琮最先长叹一声后,感慨道:“也难怪,仆一直以为,贾蔷看咱们一些老家伙的眼神,罕有敬畏时。不过一群不识天地之大的井底之蛙罢……”
尹褚却摇头道:“邃庵公,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西夷之事,仆亦听贾蔷说起过。这些土地的确广阔,可多是茹毛饮血之土著,甚至还不如草原上的蒙古开化。再加上瘴气横生,或常年炎热干旱,或常年雨水不停,又或是距离大燕十万八千里之遥……就目前来说,大燕始终为天朝上国,万邦来朝。且德林号再怎样了得,想去开拓海疆,也离不开朝廷的支撑。”
李晗忙问道:“尹大人此言怎讲?”
尹褚微笑道:“往外放出去的,皆为大燕子民。若朝廷不许,就凭德林号如今那十数万人,连小琉球都站不稳,谈何对外扩张?德林号的根本,仍在大燕。离开大燕,就甚么也不是。所以,他当不了国中国,也成不了法外开恩之人。
好生服从政令,那一切都好说。付出足够的代价,譬如商税,再譬如,交出漕运,那都可以商量。
但若自以为可以超然于国法之上,那朝廷不惜两败俱伤,也绝不允许!”
韩琮闻言,看向韩彬,韩彬颔首道:“原是此理,尤其是,漕运。国朝命脉,绝不可再受制于此人之手。”
李晗道:“此事要讲些手段,不可逼迫过狠了。眼下朝廷毕竟艰难,就算一下接过来,一时间也难以掌控。到头来,难免成为笑话。可以徐徐图之。”
尹褚道:“此事我等不要开口,由皇后娘娘去说。以仆观之,他还是极尊敬皇后娘娘的。”
韩彬看向尹褚,问道:“连承愿都说不听他?”
尹褚苦笑道:“今儿白天才在尹家警告我,叫我认清自己的位置。虽然知道他是为了和武英殿这边划清界限,可是……到底受气!”
李晗在一旁苦笑道:“快别提了,别说尹大人,连半山公,还有我等,无不被他狠狠羞辱谩骂了通。林如海教的好弟子啊……”
韩彬面色淡淡,看着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他目光一直看着那副舆图,最后缓缓道:“林如海如今未必能约束的住他了,好在,还有皇后娘娘和太子,还能羁绊住他……这是幸事。以后凡事好好商议罢,多动些头脑,避免发生直接的冲突,于国朝无益。以老夫看来,他多半是等不及五年,就要出去了。出去也好,出去也好。”
他并非窦现那等顽固不化之辈,虽明知贾蔷今日是故意撕破面皮,但有些话,对他而言还是颇有触动。
虽仍改不了他大行新政的根本,但是,也愿意在不伤及国运的前提下,让贾蔷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