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骨龙很开心，原地转圈，像是在追着自己的尾巴咬。

她太年幼，年幼到对周围一切的反应都很敏感，也很纯粹，完全不懂得变通。

可有些时候，变通的近义就是对现实进行屈服，和自我的内心不断进行和解。

在卡伦的眼里，她这种是真正的可爱，因为过去的自己，最大的问题是太懂得变通了，也太会变通了。

所以此时此刻，卡伦是真心愿意对这条小骨龙进行庇护。

探索的道路如同在大海漂泊，需要很多很多个锚点，阿尔弗雷德是一个，但阿尔弗雷德有些过于崇拜自己了，如果这条小骨龙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她的存在，可以成为自己坚守秩序本心的一个锚点。

在彷徨和迷茫时，看一眼她，兴许这决断，就能更容易下了。

卡伦坚信：秩序之上，不应该有神。

虽然小骨龙现在没办法用成熟的语句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从她的表现中可以看出，她认为的叛逆，是打破一切头顶枷锁束缚。

哪怕曾经是这一信念代表的叛逆龙神，也不能出现在她的头顶，这会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在一个明确有神的世界，在一个膜拜神的世界，在一个世间运转都以神的意志为标准的世界，去反对神的存在，注定是无法被理解也是孤独的。

草原夜幕下，燃起一团篝火，再抬头，冥冥之中，你似乎看见在月亮上，在另一个世界里，在隔着无数层距离的某个放逐空间中，也有一个人，和你一样点燃了一团篝火。

这种火光互相照耀在各自脸上的感觉，能够顷刻间驱散一切孤独，彼此照亮，彼此温暖。

有一个词语，它可以穿透年龄的阻隔、国界的分割、种族的划分、阶层的定义，当你听到他用这个词语来称呼你时，那种瞬间产生的呼应和信任感，足以打破一切阻滞，甚至可以让你极为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对方。

当卡伦踩在秩序之神头顶的那一刻，小骨龙就仿佛听到了那一声呼唤。

一切言语、谎言、伪善，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且无力。

卡伦挥了挥手，秩序之神信仰之身消散。

千魅：“……”

“嗖”的一声，千魅马上跑回到卡伦身后，缠绕在卡伦的右臂。

小骨龙见状，停止了转圈，然后抬起身体，在它牵引之下，龙神的虚影也马上变得更为伟岸和雄壮，似乎即将咆哮而下。

千魅很是不理解，它不懂得为什么在必赢的情况下，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要选择放弃抵抗。

卡伦却没有丝毫慌张，安静地站在原地。

确认过感觉，她不会再伤害自己。

小骨龙晃动一下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将巨影收回，它马上甩动起了身体，龙神虚影散去，随即，小骨龙扑向了卡伦。

千魅马上重新支棱了起来，准备上前继续战斗，但被卡伦伸手抓住了尾巴。

小骨龙冲到了卡伦面前，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停了下来，先前这个性格狂暴的存在，现在竟然显得极为腼腆。

卡伦对她伸出手，小骨龙犹豫了一下，举起自己的龙爪，然后比划了一下，发现很不合适。

随即，她的形体发生了变化，一个留着白色长发的小女童出现在了卡伦面前。

她身形瘦削，脸上和身上都带着伤，单薄却又坚毅。

她举起自己的小手，放在了卡伦的手中。

卡伦轻轻握了握，等握手结束后，白发小女孩抓住卡伦的一根手指，又握了握，她不懂，但她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平等之下的礼仪。

卡伦笑了，另一只手举起，摸向她的脸，她躲闪了一下，但卡伦的手就停在那里，没挪开，渐渐的，她又不躲闪了，任凭卡伦的手掌贴在了她的脸蛋。

紧接着，一股灵魂力量顺着卡伦的手掌涌入她的身体，开始帮她修复灵魂伤势。

这种感觉很舒服很温暖，一时间，白发小女孩只觉得这只抚摸着自己脸蛋的手是那么的亲和，她的手也下意识地贴在了卡伦手背上。

灌输了一些灵魂力量后，卡伦感到自己的灵魂开始陷入一种萎靡和虚弱，今天的他，消耗确实太大了，虽然不至于重伤昏迷，但基本就是沿着那条线在行走与试探。

千魅看着这一幕，它很不理解，同时也好委屈，这种感觉，像是一条泥鳅一不小心滑落到了盛满果醋的缸里。

它很想学一学那只黑猫，撒泼打滚呐喊一遍遍：为什么凭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但它不敢。

因为它清楚，自己的主人可以容忍那只黑猫的一切行为，而自己如果模仿了，那就等着被一巴掌拍死吧。

卡伦灵魂意识开始撤出，现实中，卡伦睁开了眼，将手从冰面上收回。

依旧保持着跪姿的奥吉大人看见卡伦“回来”了，嘴角下意识地勾了勾，她应该是想笑的，但她控制住了，不过也没控制全部。

“成功了？”

看似关切，实则是一种嘲讽。

她觉得没人比她更懂得那条骨龙，怎么可能会被这么简单的收服，如果龙神的传承者会这么轻易认主的话，那龙族岂不是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唉。”

卡伦叹了口气，他对这条傻母龙已经有些无语了。

明明她自己都已经是这般境地了，竟然还有心思在那里开嘲讽。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自信，让她觉得可以伪装得让自己听不出来的？

撇去龙族身份和“大人”的光环，她就是一个对自己身份定位很不清晰却又有着敏感自尊心且对自家小姐生活待遇十分嫉妒的性格扭曲女仆。

希莉是乐观向上的，同时她愿意学习新鲜事物，而奥吉，则喜欢依靠在栏杆上对家里人指指点点，她有着一套自己的闭环逻辑，可以将一切事情都投入进去进行运行。

卡伦是懒得搭理她了。

但她却继续开口道：“将她上交给神教吧，这是很大的一件功劳，对你在约克城大区如今的处境是有改善的。”

卡伦扭头看向奥吉大人，

说道：

“真的，我现在觉得我们的执鞭人真的很仁慈，否则无法解释你居然能活到现在。”

“我说过的，在对待龙族的态度上，你和执鞭人会很像。”

“是被你蠢到后的一种必然态度。”

“要不然呢，你想杀了我后，让她溜走？把她上交吧，你替我保密我先前的行为，我替你……”

“你能替我做什么？”

奥吉大人：“额……”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办法给予卡伦什么。

卡伦走到奥吉面前，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将自己脸凑到奥吉的耳边：

“听着，如果我没有收服成功，依照我的性格，我宁愿放她离开也要杀了你，就凭你先前想要杀我。”

奥吉大人脸色变了变，问道：“然……然后呢？”

“可惜，我成功了。”

“什么！”

收服成功了，再杀奥吉大人就不合适了，因为无法解释。

小骨龙的身份是需要在秩序神教那里上档案的，否则以卡伦的资源能力，他就算能劝服尼奥和他一起大贪特贪，也几乎不可能将小骨龙完美地喂养到成年。

培育一条龙族，需要根据它的属性提供海量且多种类的资源，很多东西真不是点券足够就能买得到的，这需要一个极为庞大的培育团队。

艾斯丽的父母可以看在卡伦面子上，给普洱带来不少针对性补品，但他们不可能将库房搬空来帮卡伦喂养一条龙。

如果想要小骨龙以最完美稳健的方式成长起来，至少需要艾斯丽父母所在的那家研究所集体运转，将小骨龙设定为她们研究所的重点培育对象，制定一个长期详细的方案。

奥吉过去享受的就是这样一个待遇。

所以，奥吉不能杀，杀了她，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得通，会引起上面对这件事，甚至是对小骨龙真实身份的怀疑，且一定程度上，还真的需要奥吉来圆这个谎。

“我要她成为我的搭档，在这件事上，你应该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秘密，我可以给予她最大程度的自由。

当然，如果你想让你们龙族的未来希望完全暴露在秩序神教面前，也想承担自己犯错责任的话，欢迎你主动去举报。

最后再提醒你一次，这一次我没有杀你不是因为我的仁慈，而是因为你的运气比较好。

以后，我们尽量少打交道，再有下一次，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你。

现在，解开冰冻吧，我知道你眼下没有使用术法的能力，但可以结束术法。”

奥吉开口道：“我不喜欢你的威胁。”

“但你害怕了，在你一次次的叙述中，我能感受到，你似乎把我当作未来的执鞭人，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因为那具骷髅的缘故？还是因为你自己对我的观察？”

“你……”

“感谢你对我的看好，现在，乖乖做事吧。”

奥吉大人闭上了眼，又睁开，那块巨大的冰疙瘩开始快速融化。

小骨龙恢复了自由，它落在了地上，身形收缩，最后，变成了和先前在灵魂空间里一模一样的白发小姑娘。

现实中的她，比灵魂状态呈现，多了些细腻和写实。

呵，一个白发倔强小萝莉。

卡伦将自己身上的神袍脱下，操控迪亚曼斯之剑划动，将神袍切割了一大半，拿着上半身的神袍卡伦走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她有些艰难地爬起来，卡伦给她套上衣服。

卡伦不是优秀的裁缝，所以神袍穿在她身上依旧显得很肥大，白色的头发苍白的脸，配合黑色色调的神袍，有一种强烈的反差萌。

“呵呵。”

卡伦伸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

她似乎还没有适应来自卡伦的这种亲密举动，略微有些躲闪，但卡伦相信以后她会适应的，就像是一开始的普洱那样。

“应该要给你取一个名字才对，不过，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跪伏在那里的奥吉大人看着这一番互动，眼睛当即睁得大大的，真的……收服了？

卡伦想要牵着小女孩的手走路，但小女孩却走得有些艰难，一部分是因她身体本就有重伤，但主要原因还是在灵魂空间里被千魅分割过身躯，导致她现在上下半身的感知有些不协调，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适应。

不过，卡伦马上弯下腰，将她背了起来，她的双手不知道放到哪里，有些局促不安，卡伦一只手放在后面托着她的屁股，另一只手抓着她的两只手，让它们抱住自己的脖子。

小女孩“被迫”这么做，然后，继续搂着卡伦的脖子，没有撒手。

卡伦背着她，走到奥吉大人面前，小女孩看向奥吉，在她的目光里，丝毫不遮掩对奥吉大人的厌恶。

龙族的耻辱……家畜！

别人的目光，奥吉可以承受，也习惯了，但面对她的目光，奥吉很煎熬。

大概就是，小女孩的任何针对她的反馈，都容易让奥吉破防。

“你的封禁还要多久才会解除？”卡伦问道。

“需要等执鞭人派人来确认过后，再回馈给执鞭人，然后再由执鞭人来解除。”

“哦，那你还得继续在这里跪着。”

“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会帮她保守身份，这不是因为我屈服于你的威胁，而是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身为一个……龙族。”

“好的。”

“但她是黛那小姐预定的礼物，虽然黛那小姐现在受伤躺在床上，但她的身份，依旧比你高。”

“她有个什么的身份。”

“这是事实……”

“我会争取的，大不了公开申请就是了。”

这次选择大会中，卡伦职位最高，立下的功劳也最多，理所应当最好的地穴神教搭档就给自己。

黛那是大祭祀的养女，身份尊贵不假，但如果卡伦公开申请，即使是大祭祀也不可能公然徇私。

这属于，秩序神教的政治正确。

当然，破坏这种潜规则会承担相应的代价，但卡伦无所谓了，他已经成了约克城茅房里的臭砖头之一，有没有好印象上面应该都不可能让自己再离开约克城大区。

奥吉建议道：“你可以和她先签订契约。”

到这个时候，奥吉还不忘为小骨龙争取一下待遇，又补充道：“共生契约。”

“我有共生契约对象了。”

“你有共生契约对象……”奥吉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然后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将触发记忆禁区，马上摒除了杂念，说道，“主仆契约，她是死也不会签的。”

奥吉大人清楚她的骄傲，先前小骨龙控制她时，她也能感受到小骨龙。

从刚才卡伦对小骨龙的态度，以及卡伦亲自将她背起的动作来看，他们之间，是一种平等关系。

至少，奥吉是不敢想象执鞭人将自己背起来的情景的。

卡伦侧过脸，看向自己背上的小女孩，说道：

“相信我的话，我们就先签订一个主仆契约，等你靠着秩序神教提供的待遇成年后，我们再解除这一契约。因为中途他们肯定会经常对你进行身体检查，过早解除契约会被他们怀疑。”

奥吉听到这话，心里发出冷笑，然后她看见卡伦背上的小女孩已经将原本搂着卡伦脖子的双手，改为了掐住卡伦的脖子。

卡伦感知到自己脖颈上传来的凉意和力度，但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他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她，且相信她，虽然他们之间的信任才刚建立，但卡伦相信它的纯粹。

“噗……噗……噗……”

指甲刺破了卡伦的皮肤，小女孩的十指纷纷进入卡伦的脖颈血肉。

卡伦感知到一股巨大的压抑，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可他依旧没有反抗。

随即，

原本被卡伦背着的小姑娘，开始逐渐消失，她的身体，像是融入了卡伦的身体。

新的力量，新的肌体，开始进入，卡伦清晰地感知到了它们，以及一道新的意念出现。

一道契约星芒，出现在了卡伦面前，主仆契约，仆人那一侧已经签订，只留下主人这一侧的空白给了卡伦。

卡伦开口道：“契约签订。”

光芒一闪，契约生效，自此，卡伦将掌握她的生死。

“嗡！”

卡伦摊开了自己的双手，立直了身体。

一道道龙骨自卡伦身外出现，像是有人正在给自己编织着毛衣，虽然有些杂乱和生疏，但那种蛮荒古老的气息足以压制住一切细节上的瑕疵。

“呵……”

卡伦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在他的身上，出现了一副由龙骨组成的铠甲，它的坚固程度，超出了卡伦的想象。

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缓缓握拳。

在握拳成功的刹那间，卡伦身体四周地面上八道巨大的龙骨破土而出，像是巨龙肋骨，将卡伦守护在了里面。

奥吉大人几乎被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怎么……可能……”

他到底有怎样的魔力，能够让龙神传承者为他做到这一步。

卡伦欣赏着自己身上的铠甲，也感知着两侧巨大肋骨形成的强大结界保护，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安全感。

但对此，卡伦心里没有感到有多少意外；

当你选择将你的后背完全交给她时；她也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对你进行保护。

因为，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不是利益，不是待遇，不是资源，而是相同的志向和理想。

“如果哪天我怯懦了，退缩了，堕落了，背叛了……”

卡伦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继续道：

“请你不要犹豫，撤去我身上的甲胄，

让利剑，

刺穿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