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落位,葬礼结束。
站在最前面的卡伦背对着所有人,抬起手,挥了挥。
一众负责安葬事宜的秩序神官们全部行礼后离开。
这里是一块开放墓地,位于冰川环绕中的一处奇特绿洲。
目光所及,墓碑很多,但基本都是苏醒后的神官以及衣冠墓。
因为并不具备灵性材料价值,所以这里很安全,同时,也没人会认为秩序之鞭的二号人物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对这儿的墓地去做些什么。
等所有人都退走后,卡伦目光上移,身前地面凸起,刚刚入土的棺木破土而出。
“吱呀……”
棺材盖悬浮起来,迪克诺从里头坐起。
在第一骑士团时,卡伦就在他体内留下了秩序规则,这一规则在他被第一骑士团驻地神官苏醒后自动开始运行。
所以,先前的死亡,只是一种假死。
迪克诺爬出棺材后,先向卡伦行礼:
“伟大的我主……”
“你可以称呼我为‘少爷’,那群和你一样的人,现在都这么叫我。”
“是,少爷。”迪克诺抿了抿嘴唇,“这一切,真的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很害怕,害怕我现在依旧躺在第一骑士团的棺材里,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我还是更喜欢你桀骜的模样。”
迪克诺闻言,羞愧地低下了头,丝毫看不出是那位在脑子里模拟朝秩序之神开炮的战争疯子。
“走吧。”
“是,我主……少爷。”
在离开前,迪克诺又看向了巴米福的墓碑。
虽然在生命的最后,他没能睡上10个米尔斯神教的神官,但他收获了更大的幸福与满足。
“朋友,你一生的工作已经得到了认可,现在可以休息了;而我,还将继续为秩序而奉献,我很羡慕你,我知道,你也很羡慕我,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无上光荣。”
迪克诺跟着卡伦坐进了马车,他看见一个可爱的白头发小姑娘正一边咬着笔帽一边皱眉做着题。
小康娜留意到了他,好奇问道:“你会做么?”
“什么题?”
“运用题,涉及到数学、阵法、术法……”
迪克诺扫了一眼题目,说道:“我有22种解法,你想要听哪一种?”
小康娜看了看迪克诺,然后扭头看向卡伦,说道:
“他在故意借我表现哩!”
被戳穿心思的迪克诺也不恼,只是笑了笑。
“那你来帮我做作业好不好?”小康娜凑了过去,“你帮我做题,我给你说好话,像你一样的人,可是不少哦,尤其是那个光头,他现在野心可大了。”
“额……”
“康娜。”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是开个玩笑。”
小康娜坐了回去,一边晃着腿一边继续做作业。
马车驶出墓园,出入口的秩序神官只是远远地对马车行礼,没有搜查。
现在,卡伦的马车,已经和当初执鞭人的那辆马车,风格越来越趋近了。
卡伦开口说道:
“大祭祀已经向生命神教宣战了,你知道宣战的理由是什么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理由是:生命神教玷污了生命伦理上的秩序。”
迪克诺:“……”
生命神教的神官往往精力旺盛,对那种事情极为热衷,在他们内部,伦理上的悖逆几乎是一种公开的风气。
维恩王室的那点破事,在生命神教的教会家族圈里都能称得上是清新干净。
只不过,不管怎样,以这种借口进行宣战,还是有些太过于……不把生命神教放在眼里了,完全就是一种戏谑和蔑视。
卡伦笑道:“这就是我们当今这位大祭祀的风格。”
诺顿,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表现出属于秩序的霸道。
“少爷,我听说,他是提拉努斯大人的传承者。”
“看来,你们在作战室里并不忙,都有空余时间听这些消息故事。”
“这位大祭祀,也会来拜见您么?”
“这里有些特殊,等回去后,阿尔弗雷德会和你做进一步的细致交流,他会告诉你应该知道的一切。”
“是,少爷,我知道了。”
迪克诺扭头看了一眼马车内的挂钟,说道:
“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
“你座位下面有个冰箱。”
迪克诺弯下腰,打开了冰箱,问道:“您需要喝什么?”
“和你一样。”
“好的,少爷。”
迪克诺倒了两杯冰水,递给卡伦一杯。
“来吧,预祝我秩序的骑士们,一切顺利。”
卡伦单手举起杯子,示意碰杯;迪克诺双手拿着杯子和卡伦的杯底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啪。”
……
“轰!”
庞大的燃火流星,不断地坠落砸下,这一片原本茂密的原始森林,已变成了炼狱火海。
无数生命神官开始了溃逃,有的在天上飞行,有的乘坐着妖兽,更多的,则是互相搀扶下,带着茫然和绝望麻木地行走。
这里是新纳斯次大陆,是生命神教的发源地,亦是核心圣地,同时,生命之园,就坐落在这座次大陆的中央。
可如今,战火已经在这里燃起。
可怖压抑的铁蹄在不远处穿行而过,天空中,鹰隼骑士与巨龙组成的队伍并未散开猎杀两侧的目标。
溃退中的生命神官,甚至可以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欣赏着秩序骑士团的可怕进军。
你甚至会觉得自己很安全,因为人家,似乎根本就懒得搭理你。
连顺便对你挥舞一下屠刀,都成了一件浪费时间的累赘事。
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军事任务,在快速破除了防御阵地后,骑士团的军阵,向生命之园所在的位置,开始了快速穿插。
“噗通……”
一名受伤的生命神官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不打算逃了,当然,他也没有去远处进行阻拦的勇气,他现在只想在原地坐着,什么都不去想。
越来越多的生命神官做出了相同的选择,连那些原本可以借着妖兽以更快速度回去的神官们,也命令身下妖兽停止了前进。
绝望的情绪,弥漫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已经放弃去保卫神圣的生命之园了,不是他们的信仰不够虔诚,而是在这苍白无力的渺小感压迫下,已经被击垮了所有斗志。
仿佛自己只是稚嫩的幼童,挥舞着木剑,和一位训练有素的成年着甲骑士对决,最有用的可能就是勇气了,同时,最无用的也是勇气。
一名身穿着高级生命神袍的老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不住地用魔杖戳着地面,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
“怎么会这么顺利?”
马车里,听了迪克诺的初步战局预测后,卡伦发出了疑问。
“您知道这次,我们总共会动用多少个骑士团么?9个,足足9个!”
卡伦目光一凝。
12个秩序骑士团,除去第一骑士团不能动,再除去沙漠上和联军对峙的2个,就剩下9个了。
这也就意味着,秩序神教将现在能用的骑士团,全部押了上去。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赌徒行为?
不,就算是赌徒,也很少能有这种将手里优质筹码一口气压完的勇气,连尼奥,都是不断小输之后才会红了眼梭哈。
现在,秩序神教的所有传教区,圣地,都失去了骑士团的机动保护,等于完全袒露给了整个教会圈。
万一哪家神教在此刻向秩序宣战,派遣军团攻打过来,那么秩序神教下的各个大区,都只能靠着防御体系勉强自保,没有什么反击的能力了。
迪克诺说道:“我们无视了生命神教的所有外围圣地,将第一轮的攻击目标,就设定在了新纳斯次大陆,我们称之为:蛙跳战术。
是的,新纳斯次大陆的防御很森严,经营的时间也很久,但这种防御看似很稳妥,实则有着极大的漏洞,因为处处设防,就等于处处不设防。
只要从多个方向都以压倒性的力量发动进攻,它的这套防御体系,就只能瞬间崩溃。
随即,我教骑士团,将以极快的速度,穿插进这片大陆。”
卡伦问道:“这是你的想法么?”
“不,是我们三个人一致的想法,因为我们发现,退步的不仅仅是士兵实力、装备、战争器具……这个时代,连战争思维,都严重退步了。
这种愚蠢的防御规划,生命神教的那帮人到底有多蠢,才会这样去布置。
不过,我想,如果给我充足的时间去研究熟悉一下其他神教的话,我相信,蠢货肯定不止这一家。”
卡伦说道:“我觉得,如果给你看看我们在沙漠上打的填线焦灼战事,你怕是会气得呕血。”
明明是神教战争,但打得却和世俗国家两个帝国的堑壕战很相似。
“我看过这场战事的战报,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沙漠战事的本意是练兵,不是以占领、驱逐、消灭为主要目标,反而有时候要故意让出位置来,让对方持续投入力量来进行消磨。
这种束手束脚的呆板仗,能打得出彩,才是最难的,只能依靠天才指挥官在局部战场上发挥出一连串功效,迫使敌方全线的崩盘。”
小康娜抬起头,用钢笔尖指着迪克诺,说道:“他在拍马屁唉。”
“咳咳……”迪克诺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既然看过沙漠战事报告,又怎么可能没看到“我主”的战绩功勋呢。
不过,对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拍马屁真不是本意,而是一种无法更改的惯性,毕竟他一生所赞美的主,此时就坐在自己面前。
卡伦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说道:“可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旦战事没有预设中那般顺利,无论是战场上的局面还是神教的局面,会陷入怎样的被动?”
神教的被动是现在除了第一骑士团外,没有可机动的王牌军团可用;
战场被动,则是这种蛙跳看似很轻松便捷,但只要生命神教在核心区域坚守住了,那么等待秩序骑士团的,就是后勤被阻隔,以及被外围生命圣地包围、袭扰的尴尬局面。
虽然卡伦并不认为,生命神教有能力吃掉秩序的9个骑士团,这9个骑士团想撤出来问题应该也不大,但必然也会遭遇不小的损失,并且战略目标还没达到。
秩序神教现在最强大的威慑力,就源自于它的强大印象,因此它不能失败,只要失败一次,这个威慑力就会大打折扣。
“少爷,我们在制定作战方案时,得到了很多讯息情报,在生命神教内部,我们有足够的内应,内应们提供的前期军事部署可以说非常详细,而且等战事开启后,他们也会做出相对应的策应。”
听到这话,卡伦想到了在心海庄园里见过的达利温罗后妈,那明显是秩序之鞭这边发展的内应,从布肯时期就在建立联络了。
而且,秩序神教下属多个系统部门,不可能就只有秩序之鞭这边有合作对象。
这时,卡伦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前不久秩序对轮回‘首日战争’的报告,你看过没有?”
“看过了。”迪克诺似乎明白了卡伦想问什么,接着说道,“这里面,也必然有足够的内应情报支撑。”
卡伦陷入了沉默,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的级别去接触很多秘辛。
可即使是他,也对这必然存在的巨大“内应网”,毫无察觉,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类似伯恩家族对帕米雷思教的“腾笼换鸟”行为,看似十分隐秘,实则是能查出线索的,因为这一庞大计划需要太多的资源去注入。
比如伯恩的父亲当上教尊,以及伯恩的儿子当上继承者,这都需要秩序神教的资源以悄无声息地方式去堆砌。
就如同打仗需要后勤准备,前方军队可以隐藏,但后方的战争资源准备根本就无法遮掩一样。
先是轮回,再是生命,到底是教内哪个部门,可以在没有什么资源投入的前提下,构建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内应框架?
卡伦有种预感,这个神秘的框架,连弗登都不知道,或许他知道,但他也不能把握。
而且,在沙漠战事中,秩序这边的情报网络不能算出彩,只能算和对面的情报系统打了个持平……
但问题是,秩序神教只是一家,而对面联军却有那么多座正统神教,是如何做到在情报战上打成平手的?
神教之间互相掺沙子这是常例,联军那边每家沙子凑到一起,那都足够可观了,可卡伦作为前线指挥官,却并未感受到那般全方位地恐怖情报压迫力。
这样一想,自己当初还对秩序这边情报系统提出了批评和不满,反而是自己太过站在自身立场,却忽略现实全局了。
迪克诺见状,误以为卡伦还在担忧前线战事,安慰道:
“少爷,只需要得到前线反馈,我骑士团主力能突破外围防御进入新纳斯次大陆内部,那么这一作战方案,基本算是成功一大半了。”
卡伦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开始思考。
马车驶入了纪律部结界,下车后,卡伦带着迪克诺走入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一个人正坐在自己椅子上,双脚翘在办公桌上,一只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标注着最高绝密的情报正在看着。
迪克诺目光一瞪,但他还没来得及发怒,卡伦的声音就传来:
“看来,有最新消息了。”
尼奥拍了拍情报,笑道:“是的,一天的时间,就打入了新纳斯次大陆。”
顿了顿,尼奥扫了一眼站在卡伦身边的迪克诺,笑道:
“这帮上个纪元的指挥官,打仗风格真是够狂野的。”
卡伦说道:“我还以为会很对你的胃口。”
“加杠杆输的是点券,又不是人命,这个风格,我可学不来。”
尼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现在看来,提前抽签也是有用的,让生命神教提前紧张了,加固了外围圣地的防御力量部署,但我们这次采取的战术和打轮回时不同,所以生命神教那里反而让核心区域变得空虚了一点。
接下来,就看新纳斯次大陆上残余的生命神官,能否守住生命之园了,他们的教廷区域,肯定是守不住了,呵呵。”
这时,阿尔弗雷德走了进来。
“少爷。”
卡伦指了指迪克诺,说道:“你跟他去吧。”
“是,少爷。”
等迪克诺和阿尔弗雷德离开后,卡伦将书房门关闭。
“有件事,我才刚意识到,想问问你的看法。”
尼奥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我的看法?呵呵,很荣幸,我这位年迈的老队长,还能在你面前发挥出一点作用。”
“秩序神教对外的间谍情报系统里,有一块我无法触摸的区域,它真实存在,却又毫无痕迹,我想,应该是有一个部门对此进行负责,但这个部门所能动用的资源……并不大。
可它们发挥出的功效,却无法忽视,在对轮回以及对眼下这场战争里,都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我懂你意思。”
“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但我大概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呀,是在秩序体系里太久了,把秩序体系内的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却唯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秩序信仰对秩序体系外的吸引力。”
“继续说。”
“一千多年前,秩序神教为什么能赢得和光明神教的对抗竞争?
其实,疯教皇的行为,只能说是压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只是加速了结果,却并未改变这一进程的方向。
在你看来,内应应该是有舍有得,要么是利益交换互相合作,要么是单纯腐化收买,这里面,就必然牵扯到了大量资源的流通,本质上,还是个各取所需的关系。
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还存在着一种更特殊更单纯的关系,那就是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为秩序做事?”
卡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听着尼奥的继续讲述。
尼奥给自己续了一杯咖啡,继续道:“我问你,如果你的爷爷不是狄斯,你不姓茵默莱斯,你生活在其他地域,但你也进入了教会圈,在你深入了解了教会圈的种种之后,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或者问你单纯的好感度的话,你会对哪一家教会产生好感?”
“秩序。”
这是不需要犹豫,就能给出的答案。
“那你凭什么认为,没有人能和你一样?”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但依旧,会感到一种不真切。”卡伦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有些,过于理想化了,我指的是对外。”
“我脑子里有疯教皇当初的记忆,我没事做就会读取记忆当故事会看,有一段,我也曾感到无比疑惑,觉得不真切,但结合起我自身现实情况,我又笑不出来了,反而很能理解。
你知道,光明秩序对抗的时代里,光明神教哪个部门最容易出现秩序的间谍么?
他们不需要你去投入资源,不用你去策反,他们会主动来联络你,不提任何条件,只为了能为你做出贡献,心甘情愿,不求回报。
答案是……情报部门。
为了击败自己的对手,你就得先去了解熟悉你的对手,包括它的教义。
有太多情报部门的光明神官,他们研究着研究着……某一天,忽然就意念通达,主动投了秩序。
别笑,这是真的,各个教会专门针对秩序神教的情报部门,往往都会被秩序神教反向渗透成筛子。
布达拉斯,为什么在赢得与光明竞争后,没有开展教会吞并战争,而是去推行《秩序条例》,这是因为他知道,光明神教是因为什么输的,秩序神教,又是依靠什么赢的。
直到今日,秩序神教依旧在吃着布达拉斯留下的时代红利。
当然,布达拉斯本身,也是在吃着红利,吃着祂的红利。”
尼奥走到窗户前,抬头看着上方的天空,
感慨道:
“祂不是纯粹地在那里坐着,祂是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