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确定了自己的目的，继而便带着这个目的继续翻阅典籍，因为有了针对性，速度比之于先前那种无的放矢随意去看还要更快些，可看着看着，道人的脸色就有些黑下去，放下最后一枚玉简时，扶额叹息一声。
没法子……
完全没有办法悄悄溜进去将石碑带走。
似乎是本世界的天道，还有其余来此的诸神都很看重那代表着家乡的东西，所以在最初的人族一一陨落之后，祂们就将那些共同冒险带来此处的东西全部都保留在了某个小千世界当中。
然后由三位神灵轮流看管。
嗯，先天神，三个。
赵离掂量了掂量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叹息一声，发现自己完全没法子和三个先天神掰手腕，如果强闯或者偷偷摸进去，差不多会给三位先天神直接当成外敌拿下。
而如果他们真的和那无面人有关系，而后者又和苍天东皇曾经密谋，那他赵某人被当做外道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而以外道的诡异莫测，那三位大概率会有严重的外道PTSD晚期，到时候直接被挫骨扬灰打得渣滓都不剩都有可能。
我替外道背黑锅，实惨。
道人揉了揉眉心，遗憾放弃了这条道路，如此眼下也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通过绝不可能是外道的天地意识，从那一个方向上去得到一览古代石碑的机会。
在自己刚刚偷渡进来，然后瞬间遁走的情况下，想要做到这一点，毫无疑问需要对天地意识释放一定善意，并且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让对方找到自己的时候不会直接动手开杀。
怎么样才能够让天地意识判定自己为善？
或者，至少判定自己对本世界无害这个程度……
赵离微阖双目，脑海中思绪缓缓转动，渐渐有了想法。
说到底，破局口不过是落在了天仙大道的那两句话上。
于天地有大功，于古今有大行。
是为功德。
即便是天地杀机，也无法对对本世界有大功德的人出手。
……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那给吓得两眼一黑就昏迷过去的大青牛才缓缓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那边盘腿坐着的道人，天色已黑，一盏油灯映照，道人白发垂落，手中一卷古朴竹简展开，从容闲散，有出尘气。
而恰在此处，窗外有红尘灯火渐渐亮起，隔着更远还有嬉笑玩闹声音，那道人融入其中，出尘入世几乎完美融洽，大青牛心中的慌乱缓缓消失，变得宁静，只觉得眼前道人果真是道行高深之辈，自己又怕什么？
心中宁静下来，大青牛心思也活络起来。
对啊，我怕什么？
老怪物咋了，老怪物，这可是一条金光灿灿巨粗无比的大粗腿，以前想要抱可抱不住，这一次抱住了死都不放开，没准往后大老爷一高兴，赏赐给牛爷我什么天下第一等的法宝之类的，岂不是发了？
青牛双眼发亮。
耳畔传来道人轻描淡写的声音，道：“醒了？”
身材壮硕，面容憨厚老实的大青牛翻身起来，趴在地上，大声道：
“醒了醒了，小得见识太少，大老爷您神通广大，寿与天齐，小的太过于震撼钦佩，一时间就昏迷了过去，大老爷您……”
道人早就感觉到了青牛已醒，只是未曾想到他醒来会是这样的模样。
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到底是如何这么简单挤出来了献媚的笑容的？只是这倔脾气的牛往日大概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半点没有那个味道，道人失笑无奈，微微抬手，大青牛老老实实住嘴，注意到了道人手中那竹简其实是菜谱食集，当即赔笑道：
“大老爷您老要用膳吗？山珍海味您老一声令下，小得立马去办。”
道人点了点头，道：“正是要让你去办。”
“玫瑰百果蜜糕，棉花糕，五色小圆松糕，柔云栗糕……”
道人洋洋洒洒将大城当中诸多点心都说了一遍，让那青牛精目瞪口呆，老爷你是要吃什么啊？这和他所想那种要么餐风饮露，要么珍馐百味的仙人完全不同，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去，那白发道人神色似乎柔和下来，也似乎只是他的错觉，吩咐道：
“另外，糕点不要方形的，可以是梅花样，可以是白兔形……”
大青牛满脸懵逼地听完，满脸懵逼地走出来。
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大老爷怎么会喜欢这些的，倒像是女儿家喜欢的。
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心里面计算了时间，一咬牙，半步妖仙境界的大妖王，直接驾驭起妖风来，前往这些糕点原产地，心里下定决心，就是把那些匠人从被窝里提出来，也要给牛爷我做好。
妖云气势汹汹而去。
今日不知多少有大名气的糕点师傅本来都睡着了，却给一只大青牛给绑架了，本以为这次绝对难以幸免，连拦路的修士都给这大青牛一蹄子闷晕过去，可谁知这家伙打了好几架绑了他们来，居然是大半夜让他们做糕点。
倒是成了一桩奇事。
大青牛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将那些糕点师傅恭恭敬敬送回去，然后回了飞鹏城，再度将才睡下的城主吓醒了一次。
青牛将点心恭恭敬敬奉上，然后看到那道人漫不经心打开，随意品尝。
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退下。
万籁俱寂，群星在天，道人坐在桌前，看着外面安静的夜色，烛火摇曳，往日所想到的是地球时候的过去，眼下却想到了九洲时的经历，想到元凰，想到东皇太一，云中君，思乡思乡，不知何处是我乡，道人怔怔失神，摇头轻笑。
取出灵笺，蘸取笔墨，随意落笔。
凰姑娘亲启：
我终于从那一处虚无空间出来了，落在一处不知是哪里的大千世界。
此地很有些奇异之处，是当年太古之人和诸神跨越漫长距离，在这里繁衍生息百万年所成就，其中法门还有当年的些许痕迹，你那个时代所见的东西，在这里或许还能够找到些似是而非的。
我打算在这里试试创造功德，和天地意识打好关系，此事没有太大的难度，应当会顺遂。
现在这里是飞鹏城，也是方圆数十万里最大的城池，倒是恰巧遇到了些不错的点心，你或许会喜欢，再见面时候，我给你送过去，呵……说来在虚无空间当中时候，或许每月，或许十日，都会给你写信来控制调节心境，将诸多烦躁抹去，不知不觉，那虚无之界有百余年过去，信笺积累成小山。
后来觉得有些话实在是昏头涨脑才会写出，本来打算毁去。
可是想了想，那也是当时的我想要与你说的，或许胡言乱语，但是不该毁去，那样的言语本也该让你看看，贫道或许不只有你，不只是有东皇他们所认识的那一面，还有其他的一面，这些侧面至少不该对你隐瞒，便是你微怒，我多吃几百年素斋也可的。
道人最后还开了句玩笑，将信笺写完，将其收入玄黄塔内部空间。
白色空间凝聚为一，暂时无法开启其中世界，里面的信笺也无法取出。
然后他将点心里约莫三分之一的品类留下，也摄入玄黄塔，剩下的那一部分，他一一尝过了，有的过甜，有的则发腻，虽然味道还不错，但是他估计元凰的性子和口味，大抵不会喜欢。
为了不浪费，道人优哉游哉自己将剩下的部分吃完。
第二日青牛精看到道人真将那么多点心都吃了，眼角跳了跳，觉得自己心里面高深莫测，出尘和入世融洽无比的大真人气度在咔嚓声中，出现了一条裂缝。
他不知在遥远之处，有某位威严深重地府帝君也时有同感。
大青牛秉持不想不念不思考的念头，直接忘记了这一幕画面，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大老爷，今日要去何处？”
白发道人伸出手，掐指算了算，此城因果如掌上观纹，又见到西方如锦气运，随口道：
“利在西方。”
“就从西面出此城关卡。”
青牛自然不敢反驳，当即化作一阵妖气，落在了客栈后院时候，已是收敛了自身的变化之术，化作了独角青牛本相，高大健硕，不知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为了让那道人更容易隐藏，也或许是担心道人又如同昨日那样散发杀机，把自己吓得神魂僵硬，青牛背后还拉了一辆朴素牛车。
道人随意坐在车厢前面，没有进去。
倚靠着车厢，手中则握一卷太古时候神灵所传源初功法，随意翻看。
青牛驾车载道人，悠然而行。
……
飞鹏城西门处。
城主谢鹏鲸一宿未睡，虽然其修为高深，哪怕距离真仙也只有半步，早已经不需要睡眠，但是仍旧感觉到难言疲惫，主要是被吓得不轻，昨日一天三次察觉到了某种气息，今日更是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故而今日来周围看看。
最近也不曾惹到谁人啊。
英武男子郁郁叹息一声，抬眸四下看去，熙熙攘攘，红尘万丈，倒是正常，收回视线的时候，无意瞥到一处，神色骤然凝滞，瞳孔收缩。
旁边辅官战战兢兢，正不知城主为何来此，发现异样，抬眸顺着男子视线看去，只见红尘如流水。
一头青牛，拉着朴素的牛车迈步往前，车上坐着个白发道人。
一手握卷，看得出神。
洒脱而自在，于万丈红尘当中自得其乐。
那辅官忍不住心中赞叹。
谢鹏鲸已经吓得头皮发麻。
他认得那青牛！
天下十大妖王之一，距离妖仙不过半步，气血强横，神通更是广大，脾气爆裂。
自己曾经和其交手，却是惨败！
他旋即意识到另外一点，更是心中骇然。
这样一头暴虐而桀骜的大妖王，居然沦落到了给人当坐骑的程度？！
那究竟是谁？
他控制自己不去看，可视线却忍不住落在那看书的道人身上，看到其手中那一卷书，看到其上面文字，认出了正是太古之年的那一卷原典，心神晃动，青牛驾车载着道人，优哉游哉出门去。
道人神识落在那半步仙人的男子身上。
心中微动，算出欲要接引功德，需要落在此人身上。
开口，语气如同随意开口自言自语地感慨，却将阴阳大道，化生万物气机蕴含于言语中，于是那既平淡从容，又轰然如雷的声音，仿佛轻叹，在众人耳畔悠然地响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