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 现代人很少有在婚礼当天洞房花烛的,因为……太累了。
鱼丽一大早起来先是坐飞机回国,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就进入新娘角色,好不容易等晚上缓过来了, 她洗了个澡,晚饭都不吃, 倒头就睡。
裴瑾叫了她几声都叫不醒, 干脆任由她去。
至于他……欺负了杜谦那么久,是该去安慰一下这个从没有长大的宝宝了。
他在游园里转了一圈才找到杜谦, 他躲在花厅的沙发里喝闷酒,也不开灯,裴瑾走过去看到那里有一团黑影, 差点被吓一跳,等借着月光看仔细了, 无语极了:“宝玉啊,你大晚上的一个人坐这儿干嘛呢?”
杜谦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幽幽垂下眼睛:“我不想和你说话。”
“干嘛,生气呢?”裴瑾在他对面坐下, “你说你,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杜谦耿耿于怀, 呛他道:“对啊,我当然没有你年纪大了,谁知道你是什么千年老妖怪。”
“哟, 真发脾气呢,”裴瑾给他倒了杯酒,“那我给你赔罪好不好?希望你看在我好不容易结一次婚的份上,原谅我吧。”
杜谦嘟囔着:“我才不要你赔罪……”他委屈极了,“我要你帮我想想办法啊!我不想和婵媛离婚!”
裴瑾问他:“为什么不想和她离婚?就为了报复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不是吧宝玉,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婵媛做的这些事虽然有点过线,可追根究底,是你的错。”
杜谦有点忸怩:“我知道……唉,可我就是不想和她离婚!”
裴瑾叹了口气,静静看着他:“你是不是现在才发现,她依然是你最爱的人?”
杜谦不说话了,他还爱婵媛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原以为所有夫妻情分都已经耗尽,在离婚当天他应该高歌一曲以示庆祝,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脱口说的竟然是“我不同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同意,他就是一想到以后和婵媛是陌路人了,心里就没来由得发慌。
“那我这样问你吧,如果不离婚,你能保证自己从今往后和她一心一意过日子,再也不找别人了吗?”裴瑾犀利地问,“如果你说能,我替你去做说客,让她再给你个机会,如果不能,你放过婵媛吧。”
杜谦心乱如麻,想说“能”,但又觉得不一定能,可要说“不能”,就再也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了……“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谁知道气管像是被人死死拽紧,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答案已经很明白了,裴瑾轻轻叹了口气:“放手吧。”
短短三个字,说得杜谦泪流满面。
裴瑾停了一停,还是说道:“你不爱她,就该放她走,如果你还爱她,就别再折磨她了,这些年,还不够吗?”
这些年,还不够吗?杜谦想起吵架时婵媛发了疯的把花瓶砸在他头上的样子,也想起自己气得跳脚和她对骂的样子……同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上演了几十年。
曾经的婵媛,美好如画中仙子,可是他把她变成了夜叉。过往的恩爱,仿佛是镜花水月,根本没有存在过,他们彼此折磨,彼此痛恨,又彼此纠缠不清。
是时候放手了。
裴瑾说得对,爱要放手,不爱,也要放手。
一想到这里,杜谦就觉得心如刀割,他别过脸去,静静流泪,良久,才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是我对不起她,我这就回去签协议。”说着就要站起来。
“哎哎,急什么,差你这一天两天?”裴瑾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回来,“今天是我结婚,你是想触我霉头?坐下,喝酒,明天天亮了再说。”
杜谦乖乖噢了一声,继续蜷缩在沙发里喝酒,因为心里闷,裴瑾还没喝完一杯,他就酩酊大醉,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说什么“我好难过”“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一会儿又开始哭“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听得裴瑾一阵又一阵摇头。
就在此时,萧五冷不丁冒了出来:“要我说,他是活该,都是他咎由自取,你还宠着他。”
他们几个人里,或许是因为只要杜谦有和他亦师亦友的情分,裴瑾特别宠他,要不然,也不至于当年杜谦一遇到什么事就哭着嚎着跑到裴瑾家里去躲难了。
苏浮白也慢悠悠踱着步子过来:“子不教,父之过,就是你总是给他收拾烂摊子,他才那么有恃无恐,以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
裴瑾:“……”喜当爹X2
但他们俩这话,他又无从反驳,细细想来,他每次看到杜谦耍赖求救,说归说,可还是忍不住会帮他,玉子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两个朋友见他如此郁闷,倒不好再说什么:“希望他这次是真的吃了教训,往后改了这些臭毛病才好。”
“改是改不了。”裴瑾叹气,“他这小孩子脾气,不找个几个女朋友和婵媛赌气才见鬼呢。”
一番话说得他们都没奈何起来,苏浮白担忧道:“他的几个孩子都和婵媛亲近,以后年纪大了,难免寂寞。”
他和大乔虽然膝下空虚,可有彼此作伴,尚能慰藉,杜谦虽然有几个孩子,可孩子们痛恨父亲在外拈花惹草,一向与母亲亲近,鲜少回香港与他团聚,等他年纪大了,怕是孤家寡人。
萧五一听,却有不同意见:“你也正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放心,他杜宝玉深得裴薄幸真传,少什么都少不了女人缘。”
裴瑾很是震惊:“为什么又是我的错?”
“你撇了他结婚去,他心里当然有气,还不准编排你了?”苏浮白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他们这四个人里,谁不是小孩子脾气,越老越小呢。
裴瑾拿他们没办法,自己郁闷了半天,还是认命:“别贫嘴了,还是先把宝玉扶回去吧,看他这样,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唉,看来他有的烦你了。”萧五说归说,还是把杜谦扶了起来,走了两步,他不得不说,“我觉得他这样伤心一段日子也挺好的,该减肥了。”
裴瑾默默看了一眼萧五,作为一个老饕,萧五的身材怎么可能消瘦,起码有一百八十斤……还好意思笑杜谦?
“你也该注意身体了。”裴瑾说道,“年纪大了,又好吃,再这么下去,有的是病痛找你。”
谁知这句话让萧五跳了起来:“我宁可随心所欲吃到五六十,也不要清汤寡水吃到九十九,杀了我算了。”说罢,顿了顿,“人嘛,该死就死吧,反正我有你们能送我一程,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裴瑾被他勾起了最怕的事,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浮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了,就是苦了裴瑾,好在他还有人能多陪他些年。”
萧五也自知失言,他们几个其实心里多少都对裴瑾的事有些猜想,见他现在苦笑的样子,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心里都有些难过。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
“你们这是在干嘛?”冷不防,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裴瑾抬头一看,是鱼丽睡醒了,趴在栏杆上看着他们,他马上就笑了起来:“你醒了,等一等,我把人弄回去就来找你。”
“不必了,今天你们俩的大好日子,还是我来吧。”苏浮白接过杜谦,示意裴瑾可以滚了。
裴瑾当然也不和他们客气,赶紧上楼,声音不自觉先软了两个度:“醒了?饿不饿?”
“现在才想起我来,果然是记恨我今天迟到了。”鱼丽伸出手指头戳一戳他的胸膛,“我已经吃过了。”
裴瑾捉住她的手指:“那我们回房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禽兽呢!”鱼丽抽回手,“我刚回来,累都累死了。”
裴瑾:“……拆礼物,你才污!每次都贼喊捉贼!”
鱼丽自觉倒挡了半分钟,无缝接轨他上一句话:“回房吗?好啊!”
裴瑾:“……幸亏我不会气死,不然你就要守寡了。”
“说什么呢,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会开心得挂掉。”鱼丽拍拍他的胸口顺气,“所以,你快努力气死啊。”
裴瑾:“……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们仙女是没有良心的。”
裴瑾:“……”他认输,自己挖的坑,自己跳进去。
鱼丽说赢了他,喜滋滋回房拆礼物去。
礼物堆满了卧室的沙发,两个人一起动手拆,鱼丽动作麻利,一看就是拆快递拆出来的经验值,第一份礼物是一套俄罗斯套娃:“哟,我看看谁送的,晏岚?给你吧。”
“不要。”裴瑾瞟了一眼就收了回来,“你拿着玩吧。”
鱼丽玩了好一会儿才收了起来,接着她陆续拆到了几个同学以及夏枫的礼物,正看得起劲,旁边的裴瑾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鱼丽看到他望着一个礼盒出神,好奇地凑过去看,“怀表?有点旧了啊,谁送的?”
裴瑾把那块怀表取出来,外壳有磨损的痕迹,可总的来说保存得十分用心,金属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手指缠着链子,放在手心里细细查看:“这是我的东西,当年我走的时候,送给了巧儿。”
“柳巧仪送的?”鱼丽趴在他肩膀上,“这是什么意思,想和好吗?”
“不,她过世了。”裴瑾把盒子里的一封信递给她,“你看看吧。”
柳巧仪本来就年岁已高,那次被他气了一下就身体大不好了,缠绵病榻几个月,还是去了,幸亏如今医学昌明,据说走之前并没有太大痛苦,临走前一天,仿佛有预兆似的,留下了遗嘱。
第一件事,是将她手上的财产分给了后辈,这并不稀奇,令封家人诧异的是,柳巧仪要求在她死后卖掉在天羽的绝大部分股份,只留下5%,而这5%捐献给一个名叫“两只手”的援助组织。
她到底还是了解他的,这步棋一走,天羽即便易主,也不会倒下,她多年来的心血将以另一种方式保留下来。
第二件事,就是将这块怀表送还给裴瑾,以及,将她安葬在常青市。
封家的人对老太太的决定感到不解,可老太太权威仍在,他们照办了,只独这送还怀表的事找不到机会,这次他结婚,封遥就做主把东西寄了过来,算是完成了柳巧仪的遗愿。
鱼丽很快把信看完,她觑了裴瑾一眼,见他眉宇间隐隐有些悲哀之色,再想一想刚才她听见的只言片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天来参加婚礼的这些人,终究会死去,无论是仇敌,还是挚友。
这样的场景会不断上演,不断重复,入世就是如此,被迫接受一次又一次的阴阳永隔。
时间和死亡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唯独对他们例外。
“我觉得她走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遗憾。”鱼丽摇了摇他的胳膊,“其实,那么多年,她很想再见你一面的吧,见到了,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裴瑾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把她拥进怀里:“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鱼丽看他郁郁不乐,想了想:“我有个主意。”
“什么?”
“我们不是还没有定好蜜月么,不如还是去那里看看吧,不要别人,我们自己潜水下去。”鱼丽道,“虽然说武陵人找不到桃花源,刘阮回不到天台上,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裴瑾笑道:“行啊,我都听你的。”
“那就那么定了。”
其实,就算找到了那个海底洞,也未必能够恢复成普通人,可若是能找到一丝线索,也总比现在毫无希望来得好。
秦皇汉武为了长生用尽办法,可偏偏没有这个命,他们并不想长生不死,却被迫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人这一生,机关算尽,也比不过命运之手的轻轻一拨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