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是法律?”布鲁斯坐在沙发上好奇地发问。
在那样的坦诚之后,顶层旋转餐厅似乎已经和他们格格不入了。或许是出于对新友人的热情,或许是需要一个更安全的谈话地点以避开来自天空的监听,布鲁斯顺势邀请芙蕾雅拜访韦恩庄园,后者欣然应允。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此时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吃着阿尔弗雷德做的小甜饼。芙蕾雅有点受宠若惊,作为一个英国管家,阿尔弗雷德实在是过于热情了。
“如果是你,你会学什么?”芙蕾雅反问。
“我不知道,这很难假想,”布鲁斯说,“但如果我要客居一个一切都是陌生的地方,世界史难道不是更好的起步之选吗?”
“我想过那个,”芙蕾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但后来还是决定学习法律,学习人类社会运行的秩序,学习统治阶级赖以巩固控制的工具。要想融入人类之中,第一步是必须明白人类社会的底线在何处,作为外来客,唯有恪守底线,才能不被排斥。”
“你说话就像教科书,”布鲁斯嗤她,“但我曾拜读过你以前拟定的合同,那些老奸巨猾的隐藏条款说明了相反的事。”
“可我并没有违反法律,不是吗?”芙蕾雅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他们栽了跟头,是他们学艺不精,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工薪阶级在尽最大的努力讨老板欢心罢了,毕竟我还得养活自己和大熊,我要是不社会点,可能连狗粮都买不起。”
布鲁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难道韦恩集团的人事半年前没有给你发过邮件吗?难道莱克斯工业给你开的挖角工资还不够高?”
他起身到中岛去倒咖啡,芙蕾雅瞥了眼厨房里管家先生隐隐约约的身影。
“几颗糖?”布鲁斯拿出两个杯子,问道。
“五颗,谢谢,我吃甜。”芙蕾雅不客气地等待主人的服务,“莱克斯工业发给我的是私人信息,而且是上周才收到的,我也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所以是什么?一份档案?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监控?”
“原本是一份档案,”布鲁斯老实地说,语气里竟还有点故作的抱怨,“但是现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
“行行好,布鲁斯,我总得有点过去,不然怎么做身份证和履历?”芙蕾雅说,“况且我至少还在档案放了很多真话呢,你的那些报道有一个字是真的吗?”
布鲁斯挑眉,不语。
“好吧,”芙蕾雅妥协了,“我其实没上过本科。”
“你伪造了中城大学的毕业证?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傻到相信一个外星人能考2350的SAT。”布鲁斯往咖啡里丢了大大的一颗方糖。
“我还修过一年语言学校呢,”芙蕾雅拉长了声音说,“但你不可能在任何档案里找到这个。好了,到你了。”
“到我什么?”布鲁斯疑惑地问。
这回轮到芙蕾雅盯着他了。
布鲁斯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走到沙发边,把咖啡在桌面上放下,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告诉他们我很喜欢极限运动,后来这成了蝙蝠侠受伤后的伪装。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试过,有一回我去跳伞,飞机的舱门一开我就立刻后悔了。”
“可我听说你能开飞机,”芙蕾雅质疑。
“蝙蝠战机是我自己造的,”布鲁斯说,“降落伞不是。”
“所以那天我带着你飞,其实你很担心?”芙蕾雅笑了,“你的胳膊,僵硬得跟石头一样。”
蝙蝠侠向她发射了一道死亡视线。
外星人无所畏惧。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去餐厅享用了阿尔弗雷德做的格外丰盛的中饭,老管家今天走路带风,最后上甜品时似乎还在哼着民谣。
酒足饭饱,芙蕾雅便询问自己是否可以去参观他的战衣,布鲁斯犹豫了片刻,就在她想撤回要求之前点了头。
他们下到蝙蝠洞里,芙蕾雅才看清楚了前几天因为夜太黑看不清细节的蝙蝠战车和战衣。那时她只觉得这些装备造价不菲,但现在她觉得这些东西完全是用黄金打造的。在布鲁斯表示大多数装备都是阿尔弗雷德帮忙修理和保养的之后,她对这个做小甜饼很好吃的老管家肃然起敬。
气氛一直很轻松,直到她转身,看见了另一套放在玻璃柜里的战衣。
布鲁斯的视线跟着转了过去,小小的弧度立刻从他唇边消失了。
“那是我曾经犯过的一个错误,”沉默了许久,他才艰难地说,“我不能向你说出他的名字,除非他允许这事发生,但这件战衣属于我的一个儿子。那时我抱着他,无能为力,我以为因为我的错误,我将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家人。”他看向芙蕾雅:“一个父亲失去了他的孩子,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憎恨外星人?因为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芙蕾雅问。
“如果有一天,如果,你们中的一个变坏了,这个地球会变成何种模样?”布鲁斯说,“你们在保护地球,可我为什么要永远这样相信?这不是你们的星球,我们不是你们的族人,你们刀枪不入,而小小的肺炎就能夺走人类的性命。低等生命对高等生命来说就像蝼蚁,告诉我,芙蕾雅,你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死活吗?”
“蚂蚁不会和我说话。”芙蕾雅微微一笑,“你正在和我说话,你在告诉我你的感受,而我在听。”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布鲁斯,我很高兴你问出了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保护人类?”
“在来到地球之前,我曾以为世上最难的事是行走在强者之中,现在我懂得更多。我没有见过超人,我的力量也远不如他,但有时候却觉得自己能体会他的感受。”
“布鲁斯,当你的力量足以托举城市,撼动星球,你要如何去将一只蝴蝶拢在掌心?”
“当岁月对你来说失去颜色,世界对你而言只是一块积木,你要如何去触碰一个你深爱的人?”
“五年前当我第一次和人握手的时候,我险些折断了他的手臂,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如果我不想威胁旁人,我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削弱自己。我在地球五年了,我登上过最高的山峰,也潜入过最深的海沟,我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探访这里的每一种生灵。我和常人一样因睡过了头而跑步去上下课,也和常人一样为导师的逝去悲痛欲绝。我的同学曾和我一起熬夜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我的邻居曾在寒冷的早上为我送热好的牛奶,我的组员曾半夜打电话给我哭诉她的感情失败。我无时无刻不感到被信任着,被爱着,这就是你问题的答案,布鲁斯,当你行走在爱之间,你就愿意为爱而战,你也就愿意为爱所缚。我飞不掉,也不想飞。”
蝙蝠侠静静地伫立,他始终不发一言,但他的唇角放松,眼神动容。
“我过去从不知道你们生活在人类之间。”他终于说,“我不知道你们也有这样的情感。”
“你以为超人住在天上吗?每当他听到呼唤,他就穿越大气层?”芙蕾雅笑道,“拜托别告诉我你用卫星扫描过整个地球,布鲁斯。”
“他出现在此地,他招来仇敌,”布鲁斯没有反驳,“他是人间之神。”
“世界上没有神,布鲁斯,”芙蕾雅温柔地说,“所有的神不过是展示过自己卓绝力量的异星人。”
布鲁斯点了点头。
“那个盒子,”芙蕾雅忽然说,“那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布鲁斯沉默了片刻。“是一种来自氪星的石头,我进入莱克斯的加密文件才发现了那个,它能湮灭氪星人的细胞。”
芙蕾雅逼视着他:“你想杀死超人?”
“我本想这么做。”布鲁斯没有否认,“我让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让偏见影响了我的选择,我不相信我能和超人谈判,我怀疑他是否愿意听一个凡人的话语。直到昨天晚上我碰到了你,一个和超人无比相似的人,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必须和你谈谈。我不能犯错,芙蕾雅,我要明白这颗子弹射向的是谁,是一个刽子手,一个掘墓人,还是一个流亡者,一个守护神。我比任何人都深知死亡的意义,一个人死了,往往就像泡沫破碎,他们将永远消失在帷幕的另一端,无论你呼喊多少遍都绝不回头。我有千万种理由杀死超人,他是异种,他可能会变坏,他的力量足以毁灭地球,但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来说服我不这么做。也许内心深处我知道他虽不无辜,却并非有罪,我只是太茫然了。”
“你害怕他,布鲁斯。”芙蕾雅说。
“一把刀劈向你的头颅,一柄剑戳向你的眼睛,你会躲闪吗?”布鲁斯说,“当我站在你的面前,你的坚不可摧亦使我感到恐惧。本能就在于此,人会恐惧未知,恐惧强者,而恐惧带来愤怒与憎恶。”
“你接纳了我。”芙蕾雅说。
“我只是想知道,我必须得知道,我在害怕和仇视着的是怎样的一群人。”布鲁斯说,“克服畏惧的本能,这是蝙蝠侠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