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卫尉寺少卿苏和泰所说,给三皇子诊病的那位李太医平日里行事十分谨慎, 除了固定给三皇子和八皇子两位皇子请平安脉之外, 只有当值的时候偶尔会去别人的寝宫, 看不出任何异常。
至于他休沐的时候, 卫尉寺的人悄悄地跟了他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他和任何可疑的人来往。
直到最近,苏和泰的手下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原来李太医的夫人每三个月左右,都会去位于京城郊外的大觉寺烧一次香。苏和泰原本也想过李夫人有可能会和外人传递消息,所以让人跟了她许久,谁知一直都没有什么发现。
直到三个月多前,苏和泰终于发现, 李夫人外出礼佛时虽然不会和外人有所接触, 却会从厢房的香炉里取出一封藏在冷炉灰里的秘信。等看完之后, 李夫人便会迅速将信烧掉。
苏和泰禀报皇帝之后,君臣二人都认为应该暂时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几日前,在李夫人再次前往大觉寺当日, 苏和泰便让人在李夫人之前拆阅了那封秘信。
可那封信用火漆做了封口处理, 上面盖有特殊的印记,在打开之后就会被人察觉出来。苏和泰他们无奈之下,只能先把李夫人给绑了,暂时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
至于那封信,信中虽然没有明说是大皇子所书,可信中有两句话, 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身份。
根据信的内容可以推测出来,原来李太医最近越来越害怕,觉得自己瞒不住三皇子了,所以一直都想要告老还乡。
虽说太医院那边没什么问题,可三皇子这边的差事还没有办完,所以他必须得到“主子”的首肯才能致仕。
在这封信中,执笔人表示自己正忙于战事,无暇顾忌此事,让李太医识大体一些,再撑一段时间,瞒住老三。至多两个月,他便会回京了。
从战事,老三,回京这几个关键词,不难推测出来这封信的主人是谁。
皇帝得知真相之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儿子看起来一副胸无城府的模样,竟然会有这样深的心思和手腕,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下子别说是封王了,皇帝简直恨不得打断大皇子的腿。
虽说皇帝早已经断了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念头了,可再怎么说,三皇子也是他的亲生儿子,皇帝还是希望三皇子能够好好地活着。
可是现在,他染上了这种治不好的病,身体都一日不如一日,就更别提什么前程了。
所以皇帝现在,能多看护他一些就多看护他一些,生怕三皇子会在接连的刺激之下想不开。
至于大皇子……皇帝对他本就不是特别喜欢,只能说是不讨厌而已。这件事发生之后,皇帝对他就更是失望透顶。
可是让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大皇子回朝之后,皇帝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他,大皇子就已经自己倒下了。
原来大皇子这一次在驱逐匈奴人的时候,背上不小心中了一箭,伤口极深,差一点就刺到心脏了。
前两次大皇子回京之后,他都是第一时间跑进宫来邀功请赏。可是这一回,他身负重伤,连床都下不了,据说是让人抬着回到京城的。
皇帝心里虽然对他有气,可再怎么气,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听说大皇子伤得那么重,皇帝还是暂且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愤怒,亲自出宫去大皇子府里探望他。
皇帝来之前原本还想着,大皇子有没有可能是发现自己做的好事败露了,故意使出这招苦肉计来哄骗自己。
谁知皇帝一看到大皇子躺在床上的那副模样,就是吓了一跳。因为大皇子的状况,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糟糕许多!
以往的大皇子面色红润,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总是充满了活力。
可是现在的大皇子,却是嘴唇发白,眼圈乌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简直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一样!
皇帝大惊失色,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匈奴人的那支暗箭上,竟然是抹了毒的!大皇子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皇帝连忙把太医叫来询问一番,他们的说法是,早在边境的时候,军医就已经为大皇子清过毒了。只是大皇子箭伤太深,当初清毒清得可能不够彻底,这才导致大皇子至今无比虚弱。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上阵,都没有人能有十足的把握彻底治好大皇子。
皇帝两年前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暂且顾不上处置大皇子,反倒一门心思地想办法救他的命。
最后不知是谁提醒皇帝,找来了已经辞官多年的老钟太医。
老钟太医不眠不休地在大皇子房中忙活了三天三夜,总算将大皇子体内的余毒清理干净。
结果皇帝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听钟太医告诉他说,大皇子的左肩受伤太重,连带着左臂都受了影响。
虽然勉强能够保住手臂,可是以后他的左臂不能承力,不能再提任何重物,和废了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好在大皇子不是个左撇子,向来都是用右手拿剑。虽说左臂不能用了很遗憾,不过大皇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难过也很短暂,很快就笑着和皇帝说自己已经没事了,还要回去继续收拾那些蛮夷。
皇帝看他这个傻乎乎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心机如此深沉之人。
可这些天来,卫尉寺的人经过深入调查之后,发现大皇子几年前曾经送过三皇子两个貌美的歌姬。
既然三皇子不曾眠花宿柳过,那么他的病,很有可能就是从那两个女子那里染上的。
皇帝叹了口气,没有把重伤在身的大皇子关入大牢审问,而是坐在他的床头,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当初是不是送过三皇子女人。
大皇子愣了愣,回忆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吧,怎么了父皇?”
皇帝见他承认,心里的火猛的窜了起来:“你还有脸问朕怎么了?若不是因为你送的那两个女子,你三弟怎么会染上那种病?!”
“三弟得什么病了?”大皇子一头雾水地说:“儿子怎么不知道?病的严重么?”
皇帝怒道:“你还装!你三弟都病了几年了,李太医没告诉过你么?”
“哦,父皇是说三弟的皮肤病啊?这个我知道,当初看他手上起疹子,我怕被传染,是去问过李太医一次……不过李太医说,三弟的病不会传染啊,怎么,是他的病情加重了么?”
若是搁在以前,看到大皇子这个样子,皇帝只会觉得他性子很直,喜欢有什么说什么。
可是现在,皇帝却觉得大皇子的演技实在太好,竟然能蒙骗他这个做父亲的这么多年。
皇帝恨恨地说:“裴清德,朕实话与你说了吧,朕的人已经掌握了你暗算清睿的证据。你若是现在及时向朕认错,朕便饶你不死。可是你若执迷不悟,抵死不肯承认的话……那你就别怪朕不顾念父子情分了。”
大皇子呆呆地看着皇帝,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想到自己刚刚为了保家卫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大皇子心里就感到十分委屈,差点掉下泪来。
“父皇,儿臣此次出征,杀敌三百,身负重伤。不求父皇赏赐金山银山,只望父皇记着儿臣的一点儿好。可儿臣实在不知,父皇为何要如此指责儿子,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如果保家卫国也是错的话,那父皇要杀要剐,儿臣无话可说!”
“你这逆子!朕是这个意思么?!”皇帝愤怒地说:“你还倒打一耙,怪起朕来了!好,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休怪朕不客气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父皇总得让儿子死一个明白。”大皇子的犟劲儿上来了,也是不肯轻易服软的。尽管伤还没有好全,眼睛却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儿臣到底怎么三弟了,还望父皇说个明白!”
“你还跟朕装!别告诉朕你不知道,你三弟染上花柳病的事情!”
大皇子大吃一惊地说:“三弟得了花柳病?怎么会这样?以儿臣对三弟的了解,他对女人的兴趣也就那样,不像是会出去寻花问柳的人啊?”
大皇子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父皇刚才问我是不是送过三弟女人,是在怀疑我害了三弟?!这怎么可能呢,那几个美人都是我让人买来的良家女子,应该都是处子才对啊……”
皇帝凉凉笑道:“你与清睿关系平平,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送他女人?”
“父皇实在是冤枉儿臣了!当时是因为三弟出宫建府,做兄弟的不都得有点表示么?儿臣想着,三弟是皇后娘娘所出,什么都不缺,正好当时得了几个美人,就送给三弟两个解解闷儿,哪还有那么多的想法啊!儿臣是真的没有恶意,还请父皇明鉴啊!”
皇帝沉着脸说:“那李太医隐瞒他病情的事情,也都不是你主使的了?”
大皇子直呼冤枉:“父皇,儿臣和李太医素日没有往来,怎么可能会指使他做这种事情呢?而且如果此事真的是儿臣做的,儿臣为何还要隐瞒三弟的病情呢?要是儿臣真的有害人之心,早就把这件事情昭告天下,让三弟脸面尽失了!”
皇帝十分纠结地发现,大皇子所言好像也有点道理。
难道……真的是有人陷害大皇子的么?
皇帝心情复杂地回了宫,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就把公孙越传了过来。
公孙越听皇帝说完来龙去脉之后,沉默了许久方道:“陛下相信大皇子殿下么?”
皇帝叹了口气道:“一半一半吧。从感情上来说,朕不愿意相信德儿会是那样善于伪装的孩子。可是从证据上来讲,的确是他的嫌疑最大。如果他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那么就说明他的心机极其深沉,说不定在朕面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演戏。”
公孙越点点头道:“其实,除了是大皇子害人的这一种可能性外,还有另外两种可能。第一种,皇上已经想到了,就是有人嫉妒大皇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想要陷害大皇子。还有一种……请皇上先恕臣无罪。”
皇帝忙道:“楚文君在朕面前,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但说无妨,朕不怪你就是!”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三皇子自己不小心得了花柳病,他担心皇上生气,就让李太医帮他瞒着。后来三皇子意外中暑,在慈安宫晕倒,此事被钟太医和皇上所知。三皇子无奈之下,只能演了一出自己是为人暗算的戏码,然后将此事栽赃到别人身上……”
皇帝越听越心惊,因为他发现,公孙越的这一种猜测,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如果真的要皇帝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当中选一个,问他更相信哪一个儿子的话,皇帝一时还真是说不出来。
因为这两个儿子在他看来,都是心思简单,只是性格和才能上有一些缺陷罢了。
公孙越见皇帝脸色不好,就劝皇帝暂且不要多想,或许只是他们想得太多了,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皇帝烦躁地说:“另有其人,另有其人,次次都是这样!跃儿已经走了那么久了,朕却至今还没有为他报仇雪恨,朕这心里,实在是难受的很呐!”
公孙越安慰了皇帝一番之后,小心翼翼地给皇帝提了一个建议:“微臣还有一事,知道不当讲。可皇上既然不把微臣当外人,那微臣就多事一回,斗胆一言。”
皇帝忙道:“楚文君快请讲。”
“微臣知道,苏家世代在卫尉寺为官,皇上对他们一族素来倚重。只是天子近臣,身份敏感,陛下当初,就不该应了二皇子和苏家的婚事啊……”
皇帝闻言,心中猛然一惊,说话时手都在发抖:“楚文君的意思是……难道是苏家和老二……做了什么?”
公孙越垂手道:“微臣手中没有半点证据,不敢胡言乱语,不过是尽量思考得周全一些,替陛下多想几分而已。二皇子虽然非嫡非长,但毕竟是贵妃所出,排行靠前的皇子。陛下也不可因二皇子看似并无野心,便将他给忽略了。”
皇帝忙道:“楚文君今日所言,如醍醐灌顶!可是……既然朕已经答应了老二的婚事,朕也不好现在再叫他们和离吧?”
公孙越摇摇头道:“当然不。”
“那朕应当如何补救呢?”皇帝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公孙越只是他的谋臣而已,又不是他的上司,怎么能事事都问别人呢?所以这一回,皇帝自己想了想,再问公孙越,“朕再在暗中培养一些身家清白、身世简单的亲信,如何?”
公孙越含笑颔首。
……
裴清殊本以为,大皇子立了战功回来,又身负重伤,皇帝肯定会好好封赏他才对。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皇帝竟然一点都没有提要赏赐大皇子的事情,更别说什么封王了。
朝中有大臣看不过去,帮着大皇子说了许多好话,认为皇帝赏罚不公,会寒了大齐将士的心。
皇帝龙颜大怒,却因家丑不可外扬,憋了一肚子的闷气。烦闷之下,他干脆让人收拾行装,带上几个儿子去了河北行宫避暑。
今年,皇帝总算记得带上裴清殊了。
除了裴清殊之外,他还带了年幼的十三皇子,还有和裴清殊要好的七皇子一起去。
原本皇帝想像去年一样,把三皇子也带上的。毕竟三皇子这病,需要穿着高领的衣服挡住身体,夏天的时候总是十分辛苦。
可是一想到公孙越的那个可怕的猜测,皇帝又觉得三皇子也变得不可尽信。现在,皇帝是想到这几个年长的儿子就觉得头疼,觉得还是像裴清殊他们这样年纪小一点的儿子看起来比较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