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对这场桃花雨很期待。
她从化形后还没离开过地宫, 外面的一切都让她好奇,什么东西都能吸引到她,尤其是这种听起来就很好看的东西。
“我问问。”
她把小桃花拍到一边, 转头去问何清浮怎么办, 但话还说出口,她就发现何清浮的表情好像很难过。
“你在为国事不开心?”小姜厌问道。
何清浮摇头。
小姜厌“哦”了声,没再问。
她自顾自分析起来:“我也怕被除妖师发现,而且你作为皇帝跟妖怪混在一起, 应该不能拿上台面吧?”
“百姓很可能会因此怕你, 说不定还会猜测你被我附身了。”
小姜厌最近听陈熙鹤讲了不少故事, 其中有个画本就是关于狐妖祸乱朝政的,虽然她的立场是国家灭亡关狐妖什么事, 全是皇帝昏庸无能, 但旁人可能和她的思路不一致。
而且现在姜国的情形不太好。
作为姜国皇帝,姜赤溪现在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必须稳住民心。
不过小女孩又实在很想看桃花雨,她想了想,还是试探性地问道:“我能让一根红线跟你出去吗?”
“就跟之前那样黏在你的衣服上。”
“气息很弱的,应该不会被除妖师发现。”
何清浮沉默许久,拒绝了这个请求。
“还是有可能被发现。”
“皇宫内没有除妖师,再加上你在地宫藏着, 所以才没被找到,”她低头看小女孩,轻声道,“外面除妖师很多, 他们很有能力,你一旦被发现会很危险。”
小女孩点了点头。
她没再纠结这点, 直接转头看向小桃花:“看不了。”
“我不能离开这里。”
小桃花很可惜:“那刻是我最好看的时候。”
小姜厌:“你真臭美。”
小桃花甩起花瓣:“我就臭美那一下!”
“之后我就会变秃,花落了,叶子也会慢慢掉光,我的神识只能附在花朵上,所以春末以后,我就不能再找你玩了。”
小姜厌:“哦。”
小桃花凑到女孩旁边:“不过明年还能再来。”
“等我再长几年,有能力化形了,那会儿我就有足够的妖力可以随时随地开花了,我可以一直找你玩,我开的花也能随时找你玩。”
“反正——”
小桃花得瑟道:“春末以后,你不要太想我。”
小女孩表情嫌弃,她把小桃花拨拉到一边:
“还化形。”
“你那么大一棵树,化了形全姜国都能知道,到时除妖师都来找你,你肯定不敢化形。”
小桃花:“……”
“好吧,也是。”
一阵插科打诨,小女孩想离开地宫去外面看看这件事就被揭了过去,何清浮沉默地坐在一旁,片刻,她抬头望了陈熙鹤一眼。
此时陈熙鹤目光探究,轻皱着眉打量她。
“你似乎不是为国事担忧。”
他试探地问道。
陈熙鹤的心思是真的细腻,何清浮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笑着摇摇头:“最近太累了。”
“好像什么东西都能让我担忧。”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跟大家道别:“边疆最近冲突不断,我还有奏折没看完,就先走了。”
小女孩摆了摆手。
何清浮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离开了地宫。
回到寝殿后,她坐在床上,殿外的月色照进门窗,何清浮孤零零地靠着床,一动不动,片刻,她露出一抹很苦涩的笑。
【哪里有化形呢。】
冰凉的月色下,她伏于桌案,把自己的思绪陈列在纸上。
【等到下个傍晚,姜国会连降三天暴雨,天雷劈向镇国寺,一夜之间草木荣枯,台阶上的小草冒出新芽,满树桃花都枯败。】
【没有春末,等不到春末了啊。】
*
姜厌把手里的日记本放在一侧。
因为在墓室里待的时间太久,她许多的记忆都模糊了,不过这段记忆是她为数不多比较深刻的一段。
如今她翻阅着何清浮的日记,这段记忆再次浮现,从本来就很清晰变得更为清明。
她也终于明白那些奇怪的神情都代表了什么,还有那些想说却未说的话。
想了会儿后,姜厌顺着文字往下看去。
那夜的何清浮很后悔。
【不该把桃桃带给厌厌认识的。】
她在日记里写道:【一年前我曾想过这件事,那时的我不知道是让厌厌不曾有朋友好,还是有了朋友却失去好。】
【她当时很想有朋友,于是我的思绪便偏向了后者。】
【但厌厌只有这一个朋友,她只有这一个朋友。】
何清浮认真写着所思所想:
【如果还有春末…】
【如果还有春末,那一切都好说,只是随身携带一根红线罢了,我带来的符文也能遮蔽气息,基本什么种类的符文我都带了,以前还觉得自己准备太多,现在竟然想用都用不上。】
【今天看他们聊天,把未来聊得那么远,却每一句话都无法实现。】
【我在现场真的很难撑下去。】
姜国现在政局实在是忙,边境不断传来信,何清浮的时间有限,停下笔,收好日记本后,她就躺回床上,把身体控制权交给了姜赤溪。
所幸她控制身体意识的时候,姜赤溪的意识是有选择权的,要么和她共享视线,要么就选择睡眠,而姜赤溪从来都选择休息,隔绝掉外界的一切,所以不会因为何清浮的活动就身体疲惫彻夜不眠。
十几分钟后,宫女来剪烛心,而后服侍姜赤溪起床。
姜赤溪用凉水洗了脸后,披着衣服坐在窗前看奏折,何清浮透过她的眼睛,可以看到所有文字内容。
现在不仅是楚国时不时挑衅了,还有萧国。
姜国正好在两个国家之间,边境线上衔接两国,现在他们开始合作谋划,准备说服更强大的魏国,把姜国瓜分。
有部分消息是楚寒枝传来的。
“魏国目前态度不明,但应该会拒绝,毕竟隔得远,魏王也不是蠢的,要是搞个瓮中捉鳖,他也得不到好处。”
“现在楚国情形也有趣,我那个弟弟是个扶不上墙的东西,日日在殿上发火,前些日子还杀了一个上谏的大臣,啧啧。”
“最晚明年就会开战,”她在信里写道,“在此恭祝女帝大获成功,楚国总归是要乱的,我希望它能乱得更快些,毕竟这样我才有机可乘——”
“不是吗?”
姜赤溪把这封信放在烛心上烧了。
她与楚寒枝有着最隐蔽紧密的关系,她最知晓对方的处境,对方也最知晓她的,因为相似,所以理解,再加上目前利益几乎趋同,所以双方达成了结盟。
楚寒枝希望楚国大乱,不是看不到百姓苦楚,而是楚国总要乱,如今皇帝昏庸无道,她要楚国不破不立。
看完楚寒枝的信,姜赤溪拿起边境将领传来的密信。
这封信来自于姚史安。
“一切都好,不必挂心。”
这位与姜赤溪一同长大,于十四岁前往边疆,从底层做起,十年就挂帅镇守一方的将领,如今刚过四十二岁的生辰。
在详细说了边境情况后,姚史安在信件的最后随意提了几句自己。
“生日贺礼收到,很喜欢,王副将和底下那群小兵崽羡慕地不停看,我全给赶跑了。”
“最近长了几根白头发,觉得自己多了些岁月的美丽。”
“就是总瞌睡,年纪大了,竟然也惹上春困的毛病了。”
“总之一切都好。”
而后是顾棹君的信,她是姚史安的军师,二十余岁,在排兵布阵上很有手段。
她在信上详细说明了数个方案,以应对未来两国夹击的可能。
“姜国不适宜种植粮食,冬季的军需储备向来麻烦,所以两国很可能会在冬天来犯,也就是明年年末,最近我在地图上找到一条以前的商路小道,只是被各种泥沙树木掩埋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
姜赤溪神色如常地看下去,目光落在顾棹君的结束语上。
“我与姚将军说好了,最起码还能给姜国征战二十年,这才哪到哪儿啊?”
“陛下不必忧心,姜国子民从不惧宵小之辈。”
姜赤溪笑了笑。
她把纸折叠,用手指压了压,熟练地撕下信里有关家长里短的内容,放进一个木盒,而后把其余军秘信息烧毁。
哪怕何清浮只是作为这件事的旁观者,也能看出其中的含义。
姜赤溪不仅有忠心耿耿的属下,也有挚友。
她不是一个孤独的皇帝。
因为政事太多,姜赤溪在清晨取消了早朝,一整天都在看各地传来的信件,直到傍晚才短暂地休息。
放下笔后,她接过随身宫女手里的药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陛下可要…”
宫女的话还没说完,窗外就忽然划过一道银色闪电,照亮了半边黑夜。
紧随其后的是轰鸣的雷声。
“轰隆——!!”
宫女连忙就要去关窗,但姜赤溪阻止了她,她拿着药膳走到窗边,皱着眉往远处看去。
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
而后是数道树枝状的闪电向四方蔓延,像是要把天空割裂。
姜赤溪的心里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看向镇国寺的方向,也就是此刻,一道最亮最悚人的闪电突然直直劈向镇国寺的方位。
姜赤溪当即放下药膳,叫人前往镇国寺查看。
但查看的人刚出去几分钟,就赶回来了,与其一同回来的是镇国寺的住持。
年迈的住持此刻神情慌乱,惯常整洁的衣服上淌着雨水,明显是匆忙跑来的。
“陛下——”
姜赤溪平静道:“说。”
因着姜赤溪的冷静态度,住持的神情也舒缓了些许,他低声道:“桃树被劈毁了,从中间裂开的,许多百姓在寺外看见了。”
姜赤溪点了点头:
“树木被雷电劈死本就是常有之事,不必过多慌乱猜忌。”
说罢,她示意住持先赶回寺院:“安排一些人喊大吉之兆。”
“就说姜国立国前,曾有一棵五百年柳树被劈毁,树枯国立,雨后春笋,绿草丛生,将有数位大才之士降生于姜国。”
住持瞬间明白过来,躬身一拜,立即赶回镇国寺。
姜赤溪在宫女的陪同下,回寝宫换衣服。
她展开手臂,宫女在她的身后给她系好带子,就在宫女的视角盲区里,有条小红线突然在角落里蠕动了一下。
何清浮的意识当即占据主导。
她顺着宫女的动作,摆了下衣袖,遮掩住那截小红线的跳跃轨迹,让它粘在了自己的衣摆上。
何清浮转身出发。
此行二十分钟,小红线钻到她的衣领里,小声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话。
“它忽然不见了。”
“就跟化掉一样,神识突然消失了,花瓣也枯萎了。”
“父妃说它死了,这是真的吗?”
何清浮轻点了下头。
之后小女孩再也没说话。
等到了镇国寺,何清浮看到了当初通感画面里的一幕,只是这一幕的惨烈远比在别人记忆中看到的深刻,将近十米高的桃树已经全部化作黑枝,所有的一切都是漆黑色,断裂的枝干落了一地。
有的地方还在冒白烟,又被汹涌的大雨浇散。
何清浮做着姜赤溪该做的所有事,平复了百姓们仓皇失措的情绪。
只是小女孩始终一言不发。
夜很深了,倾盆大雨之下,众人散去,有宫女上前为何清浮披上厚重的外衣。
何清浮紧了紧衣领,她想在这里再待会儿。
可她不能停留。
她该回宫了,按照历史线,她必须回宫了。
何清浮转身之际,躲在她衣领里的小红线突然出声。
“地上还是挺多桃花的。”
她用很小的声音说道。
“天上也下了很大的雨。”
“桃花雨真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