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财享受够了新人的奉承,这才又接着往下说,“灭门案必是要上报刑部,而且这很明显牵涉到了江湖人的案子,必然是要转交给那个六扇门来处理,这案子的全部档案副本就交到了总捕头手上。而之所以说这案子要破的关键指望在这位大爷身上,是因为他是聚兴顺古总镖头的夫人的一奶同胞的亲哥哥。”
顾念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古夫人居然有这么显赫的家世?”
“要没有这层关系,聚兴顺镖局还能这么多年依旧保有江湖地位?有实力的大镖局多了,京城就有两三家,可江湖上谁不要给这总捕头几分薄面?连带着聚兴顺也就成了江湖第一镖局呗。”
“哇,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这位总捕头姓什么啊?他做这总捕头多久了?在他坐到这个位子前,他也有能力罩着聚兴顺吗?”
“要不怎么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呢。只要进了刑部的这小衙门,哪怕是最低级的捕快,也愣比其他衙门里的同僚要高半级。这位总捕头姓李,自己又是个能干的,不断升职,下面有心人稍一打听,不就知道了他和古总镖头的关系,那么为了拍马屁,是不是就要保证聚兴顺的兴旺发达财源滚滚呢?好在古总镖头自己也争气,不是打着大舅哥的名号胡乱行事的人,镖局历经几代仍有现在的声望和风光,是镖局上下一心自己挣来的本事。要不是看出当年年轻的古总镖头是个值得信赖的好青年,李家人也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过来不是。”
“那么说,夫人也是习武的?嗬,一家子能人啊。果然复杂,绕这么大一个圈。这样说来,柳大夫的灭门案想要顺利破案,就要仰赖李总捕头的能耐,从他能接触到的层面,抽丝剥茧地寻找嫌疑人?”
“对喽,就是这样,我们衙门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苦主不让我们二次验尸,衙门也只能尊重他们的意愿,让逝者尽早入土为安。我们手上线索几乎为零,官府这条道走到了死路,那就只能走江湖的路子。虽然古总镖头也吩咐了手下镖师在外面多留意江湖消息,可对比起来,你是宁可相信刑部李总捕头的消息,还是相信镖师们带回来的消息呢?”
“那我当然相信李总捕头的,这还用问,就镖师那个身份,他们能带回来多少有用的消息啊。他们又没学过怎么筛选甄别有用和没用的线索,天知道会不会有人听到了什么江湖传闻却不当一回事,结果放跑了一条重要线索而不自知。”
沈财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顾大夫有眼力。李总捕头的关键之处就在这里了,他的人脉更广,能得到别人得不到的消息和线索,这对破案来说极为重要。”
“那么李总捕头来过城里么?他们有提过开棺验尸的事么?就凭七步县仵作的验尸文书,刑部认可么?”
“啧,听说刑部是下来了人,但老廖也没见着,开棺验尸的事从没听人提起过。而且事发第二天,古总镖头就和柳家代表一起去了七步县,他亲眼看过了伤口,列出了名单,他是老江湖了,李总捕头相信他妹夫的眼力也未尝不可,还省得去跟家属说开棺验尸又惹出一桩麻烦事。”
“嗯,也是,这都过去半年了,说重新挖出来再验尸,要是找到了新线索当然最好,万一没找到,家属闹起来,官府颜面也难看。那柳家是城里大户呢。”
“可不就是这样想的呗,能不验就不验吧,先找到别的线索再说。”
“有人统计过么?灭门案,一年内破案的有多少?”顾念又有新问题。
“小顾,我懂你意思,咱们这闲来无事也没少议论过。柳大夫就是个在小县城里开医馆卖药的普通大夫,他的药好,来买的江湖人多,这是他和江湖人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可问题就在这,他是个小大夫不假,可他同时又是聚兴顺镖局总镖头的准亲家,柳大夫不招惹江湖人,镖局可惹过不少,那些大小镖头谁没几个仇人。所以当这案子一出,就有消息在传,是不是冲古一虎去的。”沈财误会了顾念的意思,却给她提供了新的角度。
顾念张嘴深吸了口气,从鼻子呼出来,“这不应该啊,他们俩家还不是正式的亲家呢,杀了柳大夫一家,给古家人的冲击也就一时,现在不已经有消息在传,明年古家少爷就要结新的亲家了么。”
沈财他们两手一摊,“要不说这案子难破呢,找不到柳大夫得罪江湖人的线索,可这案子又的确是江湖人干的,只有他们才能杀人杀得那么利落。”
“买凶杀人不可能吗?为什么非得纠结在是柳大夫得罪了江湖人被对方亲自下手报复呢?”
“买凶杀人就更奇怪了,七步县只是一个处在交通干道上的一个小县城,主要做的就是南来北往的商旅的生意,县里虽然繁华,可它方圆不大啊,百姓别看身份各有不同,可拿着族谱家谱往上一数,都有那么一点拐弯抹角沾亲带故的关系,柳大夫得罪谁去啊?他还是县太爷的专属大夫呢。”
“这样说,那的确是很奇怪,柳大夫不可能得罪人,可他们一家的确是被人灭门,总得为点什么吧?不为人那是为财?家里丢东西了吗?”
“哎,小顾,没看出来,你脑子转得真快,读过书就是跟我们粗人不一样啊,你这说到点子上了,真丢东西了,丢的还是好宝贝。”另位大叔笑道。
“丢什么了?”
“你说呢?柳大夫是以什么出名的?什么东西对他是最重要的?”那人逗她。
“药?”
大叔们齐齐摇头。
顾念假意歪头思索了一会儿,拍掌跳了起来,“药方”
大叔们咧嘴笑着点头。
“聪明,这小顾聪明,老廖找了个好小伙,比栓子机灵多了。”
“栓子哪能跟小顾比,他才读过几年书?小顾是大夫,他读的书比栓子多多了。”
顾念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想把话题又引回到先前的主题上,“凶手是冲着药方来的?”
“不能肯定,据说家中现金也没有了,可是主母小姐的首饰却仍在首饰匣里,让人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怕日后首饰销赃,被人顺藤摸瓜吧,柳大夫出自本城柳大户,主母和小姐身上肯定有祖传首饰,销赃会有风险。现金比首饰安全,花掉就花掉了,无处找去,不过药方能不能成为追踪的一条线索呢?”
“药方倒是条重要线索,要说买凶杀人只为抢夺药方,这个可能性很大,是个破案的方向,但是,不找到行凶的人,就无法得知幕后雇主是谁。谁知道那些药方落入他人手中之后会被怎样处置,可能改一改药材的用量和配比自己留着用,也可能把药方分散,一张张地转手卖给不相干的人。天下之大,懂医懂药会制药的人何其多,能随便指着某家药铺说人家卖的药就一定是来自柳大夫家失窃的宝贝药方吗?”
“自然不能。”顾念斩钉截铁地表态。
“那不就结了,死胡同,是不是?”
顾念垮下肩膀,“这还真是一桩难破的案子啊,只能指望那位李总捕头在他的位子上,能发现什么线索了。”
“可不就是指望他了呗。”
“啊,头都疼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关于这案子的观点,街坊们议论的连重点都没找到过。”顾念真地揉了揉额角。
“他们肯定以为是柳大夫家里的什么人惹来的祸事对不对?也许还有人会说是桃色事件什么的。别理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全凭自己想象胡乱瞎说。”
“我自然不理这个,没有意义,而且今天我已经了解得够多了,更加不会搭理那些闲人们的胡说八道。”顾念喝干自己杯中的茶水,“财叔,时间不早了,有什么要我干的活儿吗?”
“哦,是。”沈财看看窗外的天色,他们聊了挺久的了,“这两天都没有无名尸送来,不如你先把栓子走之前的留下的记录整理成正式文书吧。本来以他的行程安排,他回来再补也不碍事的,谁晓得他会出这么严重的车祸呢。”
“好啊,有文书的样本吗?我不会写这种东西,想先看看。”
“有有有,马三,你带小顾去吧。”
一个左额眉毛少半边的男人应声站起来,“小顾,跟我来。”
顾念跟沈财等人道了别,拿上自己的箱子,随那老三出后堂,到了后面一进院落,再进了东厢房的当心间,拐进了左手暗间,那里窗下有书桌,靠墙有一面大书架,放了不少书和一些纸卷。
马三从一个隔架中抽了最面上的一份文书递给顾念,“这是栓子回乡前写的最后一份验尸文书,你就照着这个格式和用词写,每个月的月初都要把上月的验尸文书送去衙门归档,你要是写错了,老廖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哎,好,我一定用心,不给大家伙添麻烦。”
马三转身又从另一个隔架上拿了一本簿册递给顾念,顾念看到封面上写着年月,是上月的验尸记录。
“验尸是我们动手,你在旁边专门做记录,不论我们说什么,你都要如实地记在簿册上,等验尸全部结束,再形成正式的验尸文书。这簿册也要小心保管,跟文书一样,每月都要送交衙门归档。”
顾念翻开簿册封面,毫无疑问,里面是用毛笔写下的文字,不是很规整的笔划,有些潦草,但是百分百的男性笔迹,顾念自认她无法模仿男性笔迹到这种程度。
“看样子这记录不好做啊,有些字潦草得我都看不懂,我能用别的方法做记录吗?不过我保证这簿册上会有应有的文字。”
马三无所谓地点点头,“我知道,大夫们写的药方只有你们自己人才看得懂,我们可不想这簿册上留下天书一样的文字。你要是不嫌麻烦的话,那当然最好。”
“太好了,那我能把簿册带回家誊抄吗?我毕竟每天只能来半天,我还有医馆和病人要照应。”
“这个你得跟老沈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谢谢,我一会儿跟他说说,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学习文书的格式写法了。”
“行,你自便吧,累了就到后堂来歇歇,记得初五上交归档,初四你就要全部完成,抓紧点时间。”
“好,交给我,不会误事的。”
“那你忙吧,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