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之瀚要的数量很多,但没超出顾念手上的库存,似乎他已经计算过顾念能拿出来的最大数量。
顾念不想给他这么多,过了年,冷天就不长了,到了阳春三月,那些雄性激素旺盛的男人们就该出来活动筋骨了,要是她出货太多,剩下的两个月时间她根本来不及重新补货。今年夏天受的累她明年可不想再来一遍了。
这边顾念和董之瀚为了数量讨价还价,那边宋亦柏也在给唐大媳妇号脉,问了她很多自从嫁到唐家以来的生活上的细节。唐大媳妇尽管还不知贵人的身份,但出于对顾念的信任,她对每一个问题都老实作答,就连最后一次月事的时间都说了。
就在宋亦柏琢磨着是不是给这妇人改一改现在用的药方子,董之瀚和顾念的生意也快要谈成的时候,院里突然嘈杂起来,很多人在外面焦急地喊顾大夫顾大夫。
顾念他们顾不上当前的事,纷纷跑出去查看情况,一群街坊簇拥着四个抬担架的男人,担架上躺着男子乍看上去不知道伤在哪里。
街坊们把顾念拥到担架旁,七嘴八舌,“顾大夫,快看看他吧,重伤啊。”
顾念仔细一看,伤者的右手腕上居然竖直地插着一块瓷片,手指上也有被划破的新鲜伤口。看上去就像是摔倒在了一堆瓷器上而发生的不幸事件。
“伤到筋脉了。”宋亦柏不知道几时凑了过来,只消看一眼,一语断定,“手可能要废。”
众街坊们顿时哗然。担架上的病人挣扎着哭求,他还要养家糊口,不能废了他手。
“事在人为吧。”顾念转身喊哑姑,“哑姑,一级医疗。街坊们,帮我把病人送诊室去。”
街坊们都不知道帮忙往顾念这里送了多少重伤的病人,对诊室的规矩相当清楚,安稳妥当地把伤者放置在榻床上,就赶紧退到了外面。唐大媳妇负责在外面招呼他们,并把药房的火盆提去诊室。帮助室内快速升温。
病人暂时没人动他,那块瓷片插在伤口里起到了栓子的作用,一时半会伤情不会恶化,顾念赶紧洗手更衣戴帽子口罩,做起手术准备。
宋亦柏和董之瀚跟着混进了诊室。站在墙角好奇地观察顾念步骤复杂的准备工作。
顾念反穿了一件后背系带子的手术服,这些衣服早就准备好了,混混们械斗。抓到什么都是武器,伤口里插进过各种东西,顾念就取出过木楔子竹棒子一类的奇怪东西。
一级医疗就是指现在这种状态,需要动用到类似止血钳一类的手术器械。下大本钱制作却长期闲置的工具,今天都要拿出来见见太阳了。
顾念一身行头都准备好了。哑姑再去帮病人脱衣服,但伤口上的瓷片很碍事,一件件脱的话,会有可能影响到伤口的现状,征得病人同意,直接用剪子剪开了内外几层衣服的袖子,彻底放松整条右胳臂,再将衣服一件件剥除下来。
伤口的疼痛让病人行动困难,无法很好地配合脱衣,哑姑一个人又搬不动这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站在边上当观众的宋亦柏和董之瀚表现了他们在此时此刻的用处,上前帮忙了。
上身衣服都扒下来了,哑姑另外给病人盖上了一条被单。只露出受伤的胳臂,但在要把病人固定在榻床上时。却发现宋亦柏在脱病人的裤子。
顾念举着双手走过来,安静地在旁边看着,并不阻止。见顾念如此,哑姑也就不动了,她转身去拿烈酒,先给病人喂了几口,然后把他的上半身都固定好,连眼睛上都蒙了一块黑布,并连脑袋一块绑在了榻上。
病人很快就变成赤条条的样子,董之瀚帮忙把被单往下拉了拉,盖住了病人的右腿和左大腿,光露着左小腿,并且把这两条腿也都固定住了。
“哑姑,伺候宋公子洗手。”
哑姑不明其意,但仍然照做,带宋亦柏到另一头的水盆架前打了干净的温水洗手。
片刻后,洗净双手的宋亦柏走回来,董之瀚已经从外面候诊室拿了两把椅子进来,还不忘闩上房门,以免外人闯进来打扰治疗。
宋亦柏从怀里掏出一个卷得很平整的小布包,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展开,里面居然是一整套针灸针。
哑姑惊讶地张了张嘴,顾念倒是笑得眉飞色舞。
“和安堂拿手绝活,针灸麻醉。今天这病人何其幸运,碰到了和安堂的宋公子。”
宋亦柏坐在病人的右脚边,针包放在另一把椅子上,熟练地在病人小腿上扎下六针,没一会儿工夫,病人的呻吟声就没有了,还奇怪地说他伤口不疼了。
麻醉起效了,就该顾念动手了。
不过在动手之前,还有个无关人士需要清场。
“董公子可以到外面去等着。”
“我看过巨人观。”董之瀚语气轻巧地答道。
顾念点点头,那就不赶人了。
手臂下垫好纱布垫,照例地伤口表面清洗消毒,接着就是手术步骤,各种钳子陆续上场,打开伤口,分离组织,检查大小血管,一点一点把瓷片周边清理出一个空隙来,以免在取出瓷片时,割破更多的血管。
哑姑递过来一个铜碗,叮当一声,夹出来的破瓷片掉进碗里,那声音听得人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顾念仔细看了看伤口内部的情况,病人的确非常幸运,只差一点点就伤到大静脉,血管缝合的技术她还没来得及磨练过呢,但断了的肌腱她能缝。夏天里那些混混地痞之间的械斗,骨头渣子砍得乱飞,倒霉点的就被砍断肌腱呗。
病人被灌了烈酒,处于半清醒状态。得知瓷片取出来了,就不停地问他的手会不会残疾能不能好。
顾念分不出精力说话,自从热天结束,就没再碰到这类病人了,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缝合肌腱上,不想分心出岔子。
病人得不到回应,害怕地哇哇大叫,四肢也在挣扎,顾念赶紧抬手中断治疗,董之瀚和哑姑慌忙按住他。宋亦柏走过来,在病人脸上扎了几针,病人立马彻底地昏睡了过去。手术得以继续进行。
缝合伤口比取瓷片花了更长的时间,病人不再碍事了之后,宋亦柏凑过来就近观摩。对于能抢他和安堂生意的大夫,终究是有些好奇的。
诊室里原本有一个火盆,唐大媳妇又提进来一个。两个火盆提供的热量,一开始还不觉得,时间一长,就有些热了。尤其是顾念,她额头上都渗汗了。哑姑想帮她擦。又怕打扰了她。想压一点炭火,又担心脱光光的病人会因此着凉。
哑姑的奇怪反应引起了董之瀚的注意,然后他看到了顾念一边眉毛上有颗汗珠正在慢慢变大,而这顾大夫对此还浑然不知,他轻轻暗示了宋亦柏。
宋亦柏伸手从桌上小心地拿了一块干净纱布,看准时机,在顾念一针刺出拉紧线的这一点空档,宋亦柏适时伸出右手,轻轻掰过顾念的下巴,拿纱布的左手覆上了她的额头。仔细地从顾念的右太阳穴一直擦到了左太阳穴,还轻轻地压了压她的眼窝,纱布吸干了眼角和鼻梁两侧的微汗。
“继续。”宋亦柏收回手。看看窗外,“天色快暗了。”
顾念闻言看了一眼窗外。心里估算了一下剩余的时间,低头加紧手上的速度。
哑姑已经顾不上惊讶她刚才看到的一幕,转身去拿大烛台,以防万一。
在接下来的手术进程中,宋亦柏充当起了为顾念擦汗的助手,他总是能准确地插入暂停的间隙,给顾念抹去额头上冒个不停的汗珠。
在需要点起烛火前,顾念终于完成了全部的缝合工作,剪断缝合线后,她腰酸地甚至都直不起腰来,只来得及把器械扔回桌上,就双手撑着桌沿哀叫。仍是宋亦柏扶着她到一边坐下休息,病人仍在昏睡,不急于一时包扎。
哑姑打来温水伺候她洗去手上的血,擦干手后,顾念一把扯下脸上的口罩,大口喘气。在这烧着两个火盆还门窗紧闭只留一道缝换气的空间里,她都快憋死了。
董之瀚安静地站到门边等着。
宋亦柏检查了病人的脉搏,发现情况稳定,略略放下心来。
顾念缓过劲,过来完成最后的包扎,纱布绷带一层层缠裹,把病人的小臂到手指都包得严严实实,还做了根吊带把胳臂吊在胸前。在把病人手上其它的细微伤口都顺手清理了一遍后,又仔细摸了摸病人现在的脉搏,然后坐到桌前去写药方。
宋亦柏接手完成真正最后的善后步骤,去除病人身上的银针,让人恢复意识。
病人醒转过来发出一声呻吟,董之瀚取下门闩,打开房门,问外面病人的家属是否来了。
外面一阵短暂的骚动,很快进来几名年纪不等的成年男女和几个小孩子,一看就是一家三代的那种。
老人和孩子扑在病人身边哇哇地哭,媳妇看了两眼丈夫的情况,抹着眼睛到顾念那里问医嘱。
顾念把汤药方子交给对方时,被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的宋亦柏吓了好大一跳。
宋亦柏又恢复成了高傲冷淡的嘴脸,冲顾念点点头,“时间不早,我们先回去了,他的生意下次再跟你谈。”
说完,宋亦柏拉着还不想走的董之瀚走了,都没给好友说再见的时间。
顾念缓缓受到严重惊吓的心神,和气地跟病人家属交待了一长串的医嘱,每日换药自不必说,因为病人伤到肌腱,所以更麻烦的是接下来的功能康复,这个她无能为力,建议病人在伤口愈合后去找推拿师傅接受针灸推拿等进一步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