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回到房里生了一阵闷气,着实想不到那个平日温温吞吞的二姑娘突然脑子转弯来算计她,用如此低劣的手段不说,更重要的是自己还上了当,登时抑郁难消。
“她算什么?不就是仗着那双瘸腿,爹爹让着她几分么?多大岁数的人了,还用父亲来压我?!”
倘若是明绣干出这种事来还罢了,明霜这软性子,冷不丁反咬一口,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明锦忽然皱起眉:“她莫非怀疑,当初推她下水的,是我们?”
一旁的丫头上前来给她打扇,琢磨着宽慰道:“您何必跟二小姐置气呢,瞧这手段,又不是什么机灵的人。除了老爷偶尔给她说几句话,您看家里谁能帮着她?就她想要对付咱们还差得远。”
“那倒是。”明锦端着茶碗,拂了拂茶汤。
“当下三小姐那边才是要紧的。依我说,二小姐想出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您给个方便让她出去就是了,太过苛刻反而让老爷不高兴。狗急了还要跳墙呢,倘若由于这么点儿小事背地里给您使坏,您可就是腹背受敌了。”
她说得有道理。明霜毕竟是个瘸子,兴不起什么风浪,反倒是明绣。好不容易托叶家大夫人和瑞康王世子说亲,她非要进来搅和。
玩偶、花灯、首饰、字画。从小到大,就没什么是她不抢的。
尽管身份摆在那儿,可张姨娘受宠,难保爹爹耳根子软,被吹些枕头风。
这王府的门,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进。
明锦嗑托一声把茶杯搁在桌上,冷哼:“还早呢,她和张姨娘那些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还当我不知道?往后咱们新仇旧账慢慢来算。”
她们俩嫁不嫁人,明霜自然没有闲暇关心,也无心参与其中,熬了几夜把账目清理出来,算了算,请伙计,请机户,买蚕丝,怎么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在算盘前犯了愁,摩挲着轮椅的扶手,半晌后招呼杏遥。
“小姐……您真要使这银子啊?”她犹犹豫豫地翻出钥匙来,望着地上那个匣子,表情很是纠结。
明霜睇她一眼:“叫你开你就开,问那么多。”
杏遥只好把锁打开,啪嗒一声,盖子一掀,里面全是银两、票子和首饰。
“算算一共有多少?”
“不算首饰一共是五百两。”
这些全是她辛苦攒的,但要置办新的绸缎,起码得有四千两,明霜伸手拨了下银票。
杏遥说道:“昨儿赵掌柜来给了个单子,说是店里的绸缎他给找了个朋友收购了,比当铺价格高一些,一共三百匹,卖了三千两。”她把单子递上去让明霜看了。
三千两,加上这五百两,那还剩五百两呢?
她把心一横:“一会儿你去把箱子里的首饰都卖了。”
杏遥双目微瞪,难以置信:“小姐,别啊,这可是压箱底儿的东西,姨娘留给您做陪嫁的……”
“反正嫁不出去,留着也不能当饭吃。”
她舍得,杏遥却觉得割肉一般的疼,拉着她衣袖死活不肯依。
“您可是小姐呀,把头面都卖干净了,叫人知道怎么是好!难怪老夫人不让您做生意,这做起来还得了。”
好说歹说讨价还价了半天,明霜才妥协只当一半,那就是四百两,还有一百怎么办?
一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寻常人家干好几年才赚得了这么多。几个人只好在屋里东拼西凑,你出一吊我出两吊,丫头婆子们每个月本就没多少钱,做主子的不打赏也就罢了,还要找下人借钱,这样稀奇的事,怕是只有她的房里才做得出来。
明霜觉得好笑,信手拨弄旁边的算珠,忽然转头朝门外看了看。
阳光从窗棂里投射在地上,斑驳浅淡,她伸手费力地转着轮椅,慢条斯理地往外走。
听到轮椅转动的咕噜声,江城下意识地微偏过头,明霜正从阴影中悠悠出来,清秀的眉目里含着一抹温然笑意,明眸似水。他禁不住多看了一眼,随后又意识到失礼,忙急匆匆收回视线。
明霜自未觉察,打量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开口道:“小江。”
“属下在。”
“你别这么客气。”她套近乎,“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嗯?”
“你有钱吗?”
“……嗯?”江城莫名了半晌,才应声,“有。”
她笑得和风霁月,眼睛一眨:“小姐可不可以找你借点银子呀?”
尽管觉得这个要求匪夷所思,他却又无法推拒。
“……您要多少?”
明霜不太好意思地伸出五指。
“五百两?”
“……五十两,哪要得了那么多,又不是来抢你的。”他每月四两银子,这年纪了又没成亲,怎么的也该存了不少老婆本了,五十两应当拿得出来吧?明霜暗自揣度,想着他要是嫌贵,二三十两也行。
江城稍顿了一下,点头:“好,您是要银票还是现钱?”
“银票就好了。”明霜双手合十讪讪一笑,给他道谢,“谢谢你啊,到时候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他刚想说不用,杏遥就出门来推了推她,嗔怪道:“小姐,你怎么还借到江侍卫身上去了!咱们凑的这点还不够啊?”
她嬉皮笑脸:“不可以么?人家有钱呀。”
杏遥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看着这七挪八借的银两,直叹气:“您行不行啊?万一这回亏了,咱们可是血本无归。”
“遥遥。”明霜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做买卖的就不能有你这样的想法,都想着亏本之后怎么办,畏首畏尾能赚什么大钱?既然要干,那就得豁出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懂吧?”
“不懂。”后者白她一眼,“我就是心疼钱。”
她恨铁不成钢地笑骂:“没出息。”
隔了一天,明霜就亲自到铺子里把银两、账簿、账单全部递交给赵掌柜。
“你按着我上面所写的料子和数量进货,净利要有一两银子,最好是附近城镇里的,别太远,耽搁不起。”她说完又把另一张单子推上前,“全部绸缎的售价,都按我这个来。”
见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赵掌柜着实吃了一惊,待得接过她那张售价单子,上下一望,又吓了一跳。
“这么低的价格卖?”
明霜微微一笑:“薄利多销。”
“其他绸缎铺肯定会不满的。”赵掌柜摇头。
“我知道,但咱们只卖这个月,若有起色我会重新调整价格的。”她喝了口茶,又淡淡问道,“上回在店里遇到的那个伙计,叫什么?”
“姓王,叫王荡。”赵掌柜含笑道,“从前是收购棉花的,这一行干了很久了,手脚麻利着呢,是太老爷特地聘来的。”
她嗯了一声,笑道:“一会儿给他工钱结了,往后不用再来了。”
合着这是要解雇啊!
赵掌柜微微愣了下,张了张嘴,立时堆上笑脸,企图说几句好话:“小姐,那王荡也是咱们铺子的老伙计了,另寻个人来只怕还没他做得好……”
明霜不动声色地笑着打断:“就是老伙计才知道怎样偷奸耍滑,偷工减料呢。有钱去哪儿找不到好使的?又不是非他不可,你说对不对?”
这一席话,明着在说王荡,暗里还不知道讽谁。
赵掌柜咽了口唾沫,嘿嘿两声道了声是,也不敢再说下去。
她合上茶盖,笑着颔首,“这段时间,铺子里的账全都得由我过目,麻烦你了。”
绸缎铺的事情吩咐完了之后,明霜也就不常出门了,筹划的这些法子到底能不能赚到钱,要等下个月才能见分晓。
虽然有些急切,不过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每天只窝在房里数日子。
*
五月中旬,天亮得越来越早。
江城提剑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几个小丫头正打着呵欠,睡意朦胧地浇花,见了他,皆有礼地问了声好。
“江侍卫早。”
“早……小姐还没起?”
“没有呀,小姐昨晚睡得晚。”
经她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昨夜她房里的灯是熄得比较迟,过了子时都还亮着。
屋中看见未晚在煮茶,想必是已经醒了,江城转过身仍立在门外,不多时就听到她有气无力地问:
“……什么时辰了?”
“卯正二刻啦小姐。”
“诶?这么早……我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谁叫您昨晚上看话本了,都说了今天初五端阳,一大早是要去夫人那里请安的!”
“……我不想去。”
“这可由不得您了!”
折腾了良久,耳边才听到轮椅声,明霜一脸没精打采的走出来,表情甚至还带了几分生无可恋。
“我一点都不想去。”她仰头望着杏遥重复道。
“知道啦知道啦。”杏遥给她理好衣衫,回头朝江城笑道,“江侍卫久等了。”
他颔了一下首,大约是看见明霜面容有些憔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小姐……身子不好么?”
“没睡好,起床气还没完呢。”说罢,杏遥又悄声补充,“一会儿要去见叶夫人,前几日咱们让大小姐难堪,今天这场怕是鸿门宴了。”
内宅里的尔虞我诈厉害起来一样会要人命,想起此前她被人推下水的经历,江城不由微微颦眉:“会不会有事?”
杏遥还没开口,明霜就捂着眼睛叹息:“还是小江对我好,都知道关心一下我的安危。遥遥只会把人往火坑里推……”
“我要有心把您往火坑里推,您早死了七八百回了。”她嘀咕了一句“没良心”,偏头回答江城,“肯定不会有什么大事儿,都是夫人小姐的,总不能动手欺负人,但是冷嘲热讽是逃不了了。”
眼见着要进正房了,明霜摁着眉心委屈道:“我不想去。”
“小姐,您听话……这瞌睡还没醒么?”
她一把揪住江城的衣摆不撒手,低声抗议:“我就是不想去……”
他被她拽得一怔,一时也不敢再动弹,身形微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