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修了一下,可以重看)◎
卫大虎到长平县时, 城门外排成了一条长龙。
和上回一样的场面,唯一不同的是,队伍里不再有挑着担背着篓的泥腿子, 来来往往间,全是几人相伴赶着驴车的商户和被家丁护卫着坐在马车里的富贵人家。
看见卫大虎一人独行,好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下外头这般混乱,敢一个人在外行走,这人不是有所依仗, 便是自身有大本事。这样的人,没有人愿与之交恶。
周围若有似无的打量卫大虎咋可能感觉不到, 他没管,只是瞅着站在城门口的官爷,瞧着不是上回那两个。但这也不是啥好消息,轮到他的时,他交了比上回多两倍的铜板才入了城。
那位腰间别着刀的官爷还想看他肩上的包袱里装着啥,还是卫大虎冲着他皮笑肉不笑, 阴恻恻把他从上到下瞅了一遍, 像打量会行走的肉块般。不知是被吓到,还是畏惧他那不常见的体型,甚至是他的态度,官爷最终没有检查他的包袱,不情不愿让他进了城。
身上本就没有几个铜板,进城们便被剥削了一番,卫大虎走了一日山路本就饿得头晕眼花, 进城后连上回吃过的卤面都不敢来上一碗, 去买了俩杂粮馒头塞了胃缝才缓过来劲儿。
蹲在街边啃完馒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对如今县里是啥光景他心里头便有数了。逮了个路人问路,就这般一路走一路问,不多时,他便停在了一处破旧小院。
这是上回马六给他留的地址,叫他来县里有啥事儿想要打听的,需要使唤人,都可以找他。当然,银子得到位,这话虽没明说,但就他那贼眉鼠眼搓手指的动作,俩人心知肚明,他就是瞅上卫大虎出手大方了。
而卫大虎也瞅上他脑子灵活,虽长得不咋讨喜,行事却过得去。
敲了门,里头好半晌才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开的门,瞧着眼睛不太好使,卫大虎就站在他跟前呢,他还眯着眼睛一个劲儿问:“谁啊?找谁的?”
“我找马六,他在吗?”卫大虎说。
“啥马六啊,我不认识啥马六,你找错人了。”老头说罢便要关门。
“上回茶铺,他哭着求着认了个爹。就说他爹眼下有笔生意要找他做,他若想赚钱,就劳您转告一声,我在外头路口等他。”卫大虎说完不待老头反应,转身便走。
出了巷子,卫大虎也没等多久,便看见马六顶着半张肿脸站在不远处冲他贼眉鼠眼龇牙笑:“哎哟咱认爹这事儿多私密啊,咋能说给第三个人知晓,你是不知那老头手掌劲儿有多大,好悬没把我牙齿扇掉。”说话间,他慢吞吞走过来,那双小眼睛落在他肩头的包袱上。
“那是你亲爹?”卫大虎看了他一眼。
“差不多吧。”他是个自来熟,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伸手想拍卫大虎肩膀,被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制住。正好俩人身高悬殊,拍不上,马六也不尴尬,嘿嘿笑道:“老头说你找我做啥生意,先说明啊,我这人脑子不行,可不是做生意的料,顶多跑个腿拿几个辛苦钱,大买卖找我却是不成的。”
卫大虎取下肩头的包袱,朝他勾了勾手指。马六果然就跟那被肉包子打了脑壳的狗,闻着味儿就跟了上去。
找了个背人地儿,卫大虎解开包袱,拿出里头裹着的十来张皮子,四张狐皮,一纯三杂。六张狼皮,算不得特别完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但即便如此,都把马六给震慑住了,狐皮也就罢,哪个猎户不会猎啊?但狼皮可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儿虽没有狐皮值钱,没那么招富贵人家追捧,但那也是相对的,这每个人的爱好不尽相同,有人好狐皮,便有人好狼皮,何况狼这玩意儿狡诈阴险,还好群体作战,猎它们危险性更高。
见卫大虎没有反对,他亲自上手摸了摸,顺便检查一个完好度。一共六张狼皮,三张较完整,另三张损毁较明显。
至于那四块狐皮,纯色那张就不说,顶级好货,纯白没有一丝杂毛,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们最是喜欢。剩下那三张都不错,全是完整一张皮,没有丝毫损毁,虽不是纯色,但颜色分布瞧着怪均匀的,没有那种一眼瞧上去便很廉价的感觉。
都是好货啊。
“大哥,爹,我保证把事儿给您办妥,您放心交给我就是!”马六脑子转多块,立马便明白过来这是找他做啥生意来了,如今县里乱成啥样了,物价乱七八糟不说,黑吃黑更是常见,若图省事儿,愿意分写利润出来,他确实能帮着他把这些货物给出了。
就是不晓得他愿意给他多少。
马六说完,看着卫大虎嘿嘿直笑,不说话,但那意思很明显。卫大虎也没故意吊他胃口,想要人办事,肯定要让人家吃饱,心甘情愿才能办好事儿,他竖起两根手指:“两成,你若是办得好,我给你两成利润。”
马六不爱这成不成的,小眼睛里精光直闪:“你给我个确切的数儿。”
“就这些皮子,你若能卖一百两,我给你二十两。”卫大虎说,“你若能卖一百二十两,我给你二十四两。”
“二十五!”马六斤斤计较,“你给我个整数。”
“成。”卫大虎爽快点头。
他这么大方,马六反而有些不太敢相信,卫大虎便道:“银子当然没那么好赚,我晓得你有门路,我还要大量的粗盐,若是还能买些粮食就更好了。对,还有药材。”
这就对味儿了嘛,马六心头松了口气,若突然冒出个人白白给他送二十几两银子,他非凡不会笑嘻嘻伸手接住,反而会怀疑这人心怀不轨在挖坑等着他跳,这世上哪来白得的好处?他可从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这种混蛇鼠道的,自然消息灵通敏锐,如今老百姓日日守在粮铺买粮,粮价也涨到了一个普通人家快要吃不起的地步,但对他而言倒没啥影响,从嗅到世道许是要不太安稳时,他便偷偷囤了不少粮食,这汉子如今寻到他买粮食和粗盐,自然是要拿出诚意来。
想走他这条门道,没好处咋可能?
不过如今粮食他是没办法了,便是开遍州府的王大粮商,如今他家的亿万粮食都不归他说了算。前些日子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京城已彻底大乱,几个王爷为了争上头那个位置打得不可开交,他们青州乃是辰王的封地,上头乱之初始,辰王便第一时间派人把州府上下所有的大小粮商全给控制了起来。
辰王为啥先对粮商下手?这不是明白着吗,没粮,他手底下的私兵吃啥?
这世上最好的无本买卖,当然是从别人手里抢来自己所需的。
卫大虎如今敢一个人在外行走,他其实还挺意外,外头的人许是不知,就前不久,官道上到处都在抓年轻力壮的汉子。至于是谁在抓,青州上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对此人人自危,四处走关系自保。
所以这粮食,他是真没办法,他还没活够呢,如今谁敢把手伸到粮食上?别说他一个无名蝼蚁,便是他们县的县太爷,都得把那只蠢蠢欲动的手给缩回去,没见他最近都老实了很多吗?
“粗盐可以想想办法,粮食却不成,没得门路可走。”马六正了脸色,这钱能不能赚他心里有数,除了百姓一无所知,但凡消息灵通些的都晓得咋回事儿,这猎户出手大方,又不是县里人,想来平日里都住在山上,这些话说给他也没啥,就当赚个消息钱,他拿得也不亏心,“你现在来的还是时候,若是再晚些,别说粮食,怕是盐和药材都不容易买到了。”
卫大虎皱眉,自然晓得这三样东西在什么情况下才不好买,若有一天拿着银子都买不着粮食药材粗盐,说明这世道要彻底大乱了。
马六谨慎地看了眼周围,见没人,便和他说了一下如今青州的形势:“想大量囤粮是不可能了,这和往那位手头抢食没啥区别,如今想买粮就两个渠道,一是每日天不亮就去县里几家粮铺守着,全家人挨个去排队,每人每日能买上几斗。当然,全县老百姓都在抢,就说眼下,你去前头那条街瞅瞅,从早到晚,一日十二个时辰,无论刮风下雪,粮铺门口都守满了人,甚至还有人把席子被褥都带去,夜间就在门口守着睡。”
卫大虎沉默。
“第二个办法嘛,简单些,就是有些丧良心,看你能不能干出来。”马六笑容有些凉薄,“去那些偏僻村落花钱买粮,就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事儿,便是县里都有许多老百姓不知如今形势,他们眼下只关心粮铺的门几时开,一日能买几斗米,今儿是该叫大儿来粮铺门口守着,还是叫小儿守着……连他们都只关心能填饱肚皮的几斗米,何况偏僻乡下的泥腿子?你只要愿意出高价,总有眼皮子浅的愿意把粮食卖给你。”
他没说的是,已经有人这么干了。
树挪死,人挪活,这脑子也是,不动脑子的人只会守着粮铺大门,而会动脑子的人,早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乡下。
这种人还挺多,有些是家里真缺粮的老百姓,为了一家子不被饿死,便是亏心,好歹占了个“不想死”的借口。
还有一种则是奸诈商人,辰王把持着青州上下所有大小粮商,他们没得空子所钻,便把主意打到了乡下泥腿子身上。
以微不足道的价格从乡下人手里买到大量粮食,他转头便能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价格卖给县里那些百姓。
百倍的价格你以为没人买?
哈哈哈哈哈,错错错!真到米缸见底那日,你可瞧好吧,饿红了眼的人,便是卖儿卖女卖妻,再高的价格他都愿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