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的视野在下一刻完全粉碎,肉眼不可见的孢子在技能后遗症中爆开。妖精灯盏的种子太过微小,消失时也没有一点响动,像小小的气泡在空气中破裂。
塔砂对不同位置的好几个孢子使用了技能,它们在破碎前传回的画面连接在一起,拼成铁轨上巨兽的全貌。
不,即使使用了数十个孢子,传回的画面只能拼凑出钢铁巨物的大半个头颅。
它的面部看上去像传统骑士的面甲,又像一只尖头军靴,“靴尖”部分泛着黝黑的光,庞大而尖锐,足以将挡在前面的任何东西撞得粉碎。面甲后面跟着圆筒状的脑袋,沉重的金属圆筒躺在一整排轮子上面,每个轮子上都有大小不一、完全不对称的孔洞,还连接着一组笨重的机械。曲柄和滑块让金属轮的转动与连杆的运动互相转化,构成让人眼花缭乱的复杂运动。
它让塔砂想到哈利波特电影中的蒸汽火车,只是与眼前这一辆比起来,电影中的蒸汽火车甜美得像出自童话。正向东南角进发的类火车机械看上去与童话毫无关系,它冰冷而狰狞,笨重又精密,带着一目了然、杀气腾腾的战意。气缸嘶吼咆哮,白色烟气从顶部一排烟囱中喷射出来,撞在烟囱顶部帽子似的结构上,碎成无数云团,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蒸汽吗?还是别的什么?塔砂不认为烧木炭的锅炉能制造出这种洁白乃至无色的烟气,火车顶部的孔洞没有一个喷着黑烟。而妖精灯盏的孢子让这点更加清晰,它们能附在其中,完全因为钢铁巨物上缠绕着魔力,尽管这点含量还不足以让妖精灯盏生长结果。
魔导火车的里里外外都有着细微的魔力,不止铁轨上沾染的那一点。车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催动着孢子的渴望,塔砂暂时无从得知。暗藏着符文的钢板将这庞然大物封锁得太好,妖精灯盏的孢子艰难地吸附在火车外部,不得其门而入。说起来,捕龙的魔法阵在几日以前就被破坏,那点魔力残留真能让孢子一拥而上,循着这点魔力一日行千里吗?
塔砂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手背,为新发现陷入了深思。
如果人类已经工业革命完成,带着过时种族的半吊子地下城就别想打了——刚与人类接触时塔砂这样想过,现在也一样。
她已经不是那个对地上世界一无所知的初来乍到者,塔砂管理着东南角的人类聚集地,也充分见识过繁华的瑞贝湖,还有塔斯马林州其他地方。她非常清楚,普通人类的科技水准远远不到工业革命的水平,迄今为止她所看到的高端(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来说)科技成果,几乎全都出现在军事这方面。
地下城会对上的正是军方。
如今地下城与人类军方已经正式开战,如果有什么威力巨大的杀手锏,没理由藏着掖着不拿出来,亦或像现在这样使用添油战术一点点来。把敌人当成运输大队长总归是笑谈,埃瑞安的霸主怎么可能这么蠢?开始或许是对地下城不重视,接着塔砂使用了一些手段,让他们为了各自的野心利益隐瞒,然而事情到了现在这份上,塔砂想不出人类那方手下留情的理由。
她仔细了解过前来此处的希瑞尔将军,他的来历、地位、手段、政见。希瑞尔在埃瑞安帝国上层有着不低的地位,他是对抗异种战线中的急先锋,按那种人类主义人士的眼光来看,可谓“嫉恶如仇”,这样自认正确又手段粗暴的理想主义者与那些能威逼利诱的人完全不同,绝不会为了什么理由给地下城可乘之机。
这个人强硬到什么程度呢,在上一次战斗结束后,塔砂让人在瑞贝湖外用扩音和箭书传达了交换或赎买战俘的事情,希瑞尔一口回绝,表示绝对不对异种妥协。“这与你们索要多少金钱无关。”他斩钉截铁地说,“每一个光荣的士兵都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不过塔砂做这事也不是真想把战俘卖个好价钱。
她只是想让这消息与将军的态度传达到瑞贝湖中罢了,【加大音量】技能施加于扩音器雏形之上,将大量士兵被生擒的消息和将军不近人情的拒绝传遍大半个瑞贝湖。它不仅能打击军队的士气,还能搅黄将军的哀兵之计。现在人们知道失踪的士兵没有被异种屠杀,而是活着被抓捕,真正不让他们回家的是将军本人,是他拒绝了赎买,放弃了士兵。
——唯一的遗憾是,经过试验,杰奎琳的歌声不能借此催眠大半个瑞贝湖,或许是魔力环境的问题。
尽管不满与窃窃私语在人群中默默酝酿,希瑞尔将军也强硬如故。因此塔砂非常确定,要是有什么强力武器在这位将军手中,他肯定不会管什么舆论,绝对第一时间就拿出来对付地下城了。
有科技水准较高的产物却只将其运用于军事。
真正开战时却将武器一批批使用添油战术,而不是一股脑儿全部投入战场。
有着能制造出大炮、飞艇、装甲车之类凶器的科技水平,上战场的士兵却拿着冷兵器,而不是枪支。
以上这些不合理的现象,哪怕考虑到什么人类习俗、勾心斗角云云,也没办法完全解释。塔砂可以借此做出大胆的推断:人类并非不想用大量科技产物狂轰滥炸,他们只是做不到。
他们耗不起。
或许与职业者缺乏有关,或许与矮人的消失有关,而塔砂认为更可能与能源有关。往最最好的方向想,很可能打着打着人类自己就得休战,而塔砂现在的魔力储备足以负担战争消耗。但理智地去思考,人类不可能真的已经能源枯竭。
他们还能拿出新的武器,尽管得一批一批的拿。塔砂趋向于认为他们有某种方法再生或制造能源,只是需要时间充能,某种程度上像塔砂依靠时间和史莱姆生产魔力一样。如果真是如此,拖字诀根本拼不出结果,吃亏的只会是塔砂,地下城没法拖垮一个帝国供养的军队。
“我闻到了其他巨龙的味道。”
地下城的巨龙在这天晚上从昏迷中醒来,它依然精神不振,连翅膀都抬不起来,眼中的怒火却像龙息一样炙热。
“巨龙是那个魔法阵的一部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能感觉出来……”红龙坚硬的爪子一点点在地上合拢,深深扎入沙土,“有人困住了那条巨龙。”
“那条巨龙还活着?”塔砂问。
“无论它是否活着!”红龙发出一声低吼,“那些人将不得好死!”
巨龙一直是广受欢迎的材料,龙鳞,龙血,龙须,龙骨……各种部件都在职业者当中流通。巨龙是相当自我的种族,它们只在难得一见的交配期相见,其他时候亲缘关系极淡,自己的亲族都毫不在意,更别说不认识的同胞。屈尊与其他职业者同行的巨龙不会在意同行者是否穿着龙鳞甲,拿着龙骨剑,用着龙血墨水书写的卷轴。但是,有两种情况例外。
有谁企图圈养一条巨龙,或者企图从龙眠之地带走哪怕一块骨头的时候。
职业者围攻也好,使用什么阴谋诡计也好,只要成功打倒了巨龙,就可以任意处置龙的尸骸。其他巨龙只会嘲笑被打倒的同胞,甚至多少承认屠龙者有着与它们平等交谈的资格。但倘若有人企图控制饲养巨龙,所有龙都会将之视为对自身的侮辱,见则杀之。
而能安然活到飞向龙眠之地的老龙,无论活着时有多少同族仇敌,死后都会得到起码的尊重。死灵法师将骨龙视作亡灵兵种的佼佼者,真正操控骨龙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不仅因为骨龙对操纵者的力量要求严苛,还因为最好的骨龙原料来自龙眠之地,太古龙的尸骨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却会招致巨龙的滔天怒火,运气不好时很容易被天降的敌人灭掉。总有几个胆大包天的死灵法师选择这么做,于是巨龙才不会管你是不是用了屠龙战中新鲜杀掉的巨龙尸体,看到操纵骨龙的法师就杀。它们不允许低等爬虫爬到龙族上头,哪怕是死掉的巨龙。
龙骑士算是个例外,不过龙骑士与龙的契约与其说是骑士征服了龙,不如说是龙看中了骑士。
“如果可以,尽可能告诉我那条巨龙是死是活。”龙吼在洞穴中回响,塔砂静止不动,只有几根发丝随之飘动,“我需要知道自己在对付什么。”
一个被发现、被占领的龙眠之地,与一个能束缚活体巨龙的基地,两者的危险性天差地别。
她镇定的声音让巨龙冷静了一些,它的尾巴尖焦躁地拍打着地面,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没法判断。”巨龙说,“但如果是你,不用担心那种针对龙的陷阱。”
“道格拉斯和你一起中了招,现在还爬不起来。”塔砂提醒它。
“龙骑士与巨龙分享力量,可以被看做一种地位差没那么悬殊的眷族。”巨龙说。“你只是塑造躯体时有一点龙属性……人体构成中有水,不代表水就是人类。”
红色的巨龙低下头去,从胸口拔下一枚硕大的鳞片,它在接触到塔砂额头时融化。塔砂能感觉到一股燥热的能量钻入皮肤之中,她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手指下皮肤柔软,血肉发烫。
“现在你也能感觉到它了。”巨龙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你最好赶快动手,在被那东西困住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在不断抽取我身上的力量。”
塔砂听得出它的言下之意。
魔法阵短暂的束缚能从巨龙身上抽走这么多力量,漫长的运行又能从远方的巨龙身上夺走什么?如果这抽取昼夜不停……之前朦胧的想法变得清晰起来。
铁轨构成的魔法回路抽取力量,铁轨上的魔力也连接着上头不知装着什么的“蒸汽火车”。它们在运行,像一个巨大的电路。
这些能量是用来推动这辆火车的吗?但无论外形多狰狞动力多强大,火车依然需要沿着铁轨前行,局限性巨大,不能脱离轨道当碰碰车用。火车用来运兵吗?塔砂很怀疑人类会对拿着冷兵器的军队寄予厚望,几次交锋中已经足够证明这一点,在机械与炸弹交火的时候,再多士兵也只是血肉炮灰。
无论如何,塔砂打算去把电池拆下来。
“你要去?”维克多敏锐地觉察了她的意图。
“嗯。”
“‘你’打算去?”维克多在第一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要你这个头儿亲自出马,手底下没别人好处理了?那你养他们干嘛?”
“看家。”塔砂说。
地下城的军队大部分为战场准备,用来防守更好。幽灵与飞龙等地下城造物无法离开附近一定范围,人类间谍无法感应到龙之力也无法和塔砂实时通话,其他契约者都有着多多少少的问题,要么身负要职,要么战力不足,要么应变能力不够——这不是一场打一架就能搞定收工的任务。
这并非回合制战场,又不是说塔砂行动时火车就停着不动了。敌人的新援军随时可能来,必须有人看守大本营,他们在这里能起到的作用会比与塔砂一起离开更大。
塔砂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发,龙翼之躯能够飞行,力量充足,能感应到龙之力,随时与地下城保持联系,而且死亡也不代表彻底毁灭。兵对兵将对将,无非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说到底,这具龙翼的躯体也只是塔砂手中的资源之一。
出发前,梅薇斯倒能帮上大忙。
精灵也算自然属性的种族之一,自然之心一样提纯了梅薇斯的血脉,不过这没有体现在攻击力上。当自然的能量冲刷过她,增长的力量体现在了别的方面。
“半精灵梅薇斯:自然之心的能量冲刷过森精灵的后裔,将她的血脉提纯至母亲那一代。自然属性药材与食材将与她的手相处得更为和谐,除此之外,圣树的枝条将与她产生更强烈的共鸣。这是每个拥有圣树宝具的弓箭手或魔法师都梦寐以求的变化,箭矢能更快更稳,法杖施法效力增强……什么?你说没用?自己签订的精灵后裔不会射箭且不会施法,这能怪谁呢?”
卡片说明一如既往欠揍,第一次看到这张新卡时,塔砂反倒觉得好笑。梅薇斯本来就是非战斗人员,本该待在大后方的奶妈要是进化出了战斗技能,那才叫让人进退两难的鸡肋。不明情况的卡片说明说着风凉话,倒没想过如今的状况误打误撞反而进入了最优选项。
梅薇斯不会法术,但如今圣树擀面杖自带的障眼法效力更上一层楼。它能骗过的不止人类的眼睛,还有机械。
覆盖的对象越少,伪装越精良,能维持的时间越长。仿造红色猎犬制造的异族血脉探测器在改良的障眼法面前败下阵来,无论是匠矮人,玛丽昂还是现在不知混入了什么血统的塔砂都能安然站在仪器面前,贴着它走过都不会激起一点反应。它藏住塔砂背后硕大的龙翼,并能让人忽略它们。即使有人不巧撞上这对坚硬的翅膀,他们也会下意识忘掉这一点,就像路人不会记得旅途中踢到过一块石头。
可惜这东西不能把塔砂整个人的存在一并遮掩起来,否则她没准能再试一试斩首行动,大摇大摆溜进瑞贝湖,在战局正酣时宰掉人类方的将军。
“你真的一个人都不带?”维克多在出发前又一次问。
“不是有你吗。”塔砂说道,张开双翼。
龙翼的女人在这一天深夜起飞,夜幕与云层遮蔽了她的踪迹。她绕过了瑞贝湖的上空,辗转飞向感应的另一头。
……
早晨六点半,店老板伍德打着哈欠走下了楼。他左手拿着香肠薄饼,右手拿着一大杯啤酒,准备在前台慢慢吃早餐。这时间没人会来投宿,晨起觅食的客人们一般还要睡上半小时,正是伍德最享受的清闲时光……
咚咚咚!
伍德闭上正要对薄饼咬下的嘴巴,环顾了一下台子,确定不是自己不慎撞到了哪里。有人敲门?在这个点?不会又是什么上门推销吧?不等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依旧是有节奏的三下轻敲。
“来了来了!”他叫喊着放下早饭,在衣服下摆擦了擦油腻腻的手,绕出柜台打开了门。
所有被打扰的嘀咕都在打开门时不翼而飞,门外不是哪个一大老早搞推销的烦人精,而是一个高挑的女性。她对着伍德笑了笑,呼吸在空气中变成一团白气。
伍德连忙让开,请对方进来。正是秋去冬来的季节,虽然还没有下雪,大清早呆在外面的人也难免要搓胳膊跺脚。店老板转头走向柜台,余光扫过女人盘起来的黑色头发,那头黑发像乌鸦羽毛一样黑,鬓角倒有点泛白。伍德吃了一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看清那不是白头发,而是覆在头发上的霜。吓!今天外面有这么冷吗?
“这鬼天气!”他感慨道,把还没喝过的热啤酒往女人面前推。
“是啊,真是糟糕的天气。”女人谢绝了啤酒,顺着话说了下去,“在这种时候和旅伴失散真够倒霉。”
“你与旅伴失散了?”伍德同情地拿回啤酒喝了一大口,“嗨呀,真不走运!你们约好在这儿等了不?国都人可多,进去就更不好找了!”
女人叹了口气,摇头道:“完全没有。我身上倒带着钱,但完全是个没来过这儿的乡下人,没有朋友带路,我都不知该去哪里。”
“您是去办什么事吗?”
“不,只是旅行而已。”
女人眼睛都不眨地定下了最贵的上等房,即便真是个“乡下人”,也绝对是小有积蓄的那种——国都的物价哪怕和周边相比也贵的离谱,但每年还是有大量游客涌入其中,养活了包括伍德在内的诸多店家。这位客人一看就是个典型的游客,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停留在了伍德的左手上。
伍德卖弄地动了动他的左手,尽管能动的部分其实不多。店老板卷着袖子,两只胳膊都裸露在外,右手粗壮多毛,左手干瘦光洁——这玩意手背扁平,手指枯瘦,连皮肉都没有。
“我以前吃军队那碗饭的,后来跟异种打仗,胳膊被吃了个精光!”他右手拉着左手义肢的关节,将它拉直又弯曲,弄成虚握的姿势,换手拿起了杯子,“你瞧,这上面的花纹是部队番号,第二十九号军……”
“国都的编制?”女人随口问道。
“可不是嘛!”
“可是国都编制的最末尾是二十八。”她慢悠悠地说,随意看着那只钢铁假肢与登记了一半便被放在一边的本子,看上去谈性不错,一点都不急。
“看不出来您还知道这个。”店老板大笑起来,一点不为被戳穿羞愧,“说二十九那是吹牛不用上税,说二八可就是冒充军人啰!”
伍德年轻时是给附近工厂干活儿的,有阵子不太走运,一只胳膊被卷进了机器里。好在他还有点积蓄,给自己换了只钢铁假肢(手背上的花纹是假肢工厂的编号),后来还开了家旅店,日子过得挺不错。
他把这事儿告诉了女人,女人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搭上几句话,本来随口一两句的交谈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好一通闲聊。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可亲,又或许是她的谈吐让人舒适,伍德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周边与自己的事。
他说到以前干活的工厂,国都附近这些年的变化。他说到自己早逝的妻子,还有妻子留下的宝贝阿比盖尔,那孩子正值叛逆期,但叛逆期的小姑娘依然是天使,“她有些神神叨叨,都是我弟弟的错!”伍德抱怨道,顺理成章地讲起了他那个天天呆在房间里的弟弟。
说起弟弟来店老板可没说闺女时那么温情脉脉,他抱怨了弟弟天天呆在房间里不见光的怪癖,抱怨他糟糕的社交能力,伍德坚持认为弟弟应该出去找个正经的工作,而不是继续窝在小房间里写他没人想看的故事,饥一餐饱一餐,没人接济保准饿死。“他都没机会认识一个姑娘!”当哥哥的忧心忡忡地说,“谁会嫁给一个蹩脚的穷作家呢?”
“爸爸!”
楼梯响了起来,有人蹬蹬蹬踩着木板跳下来,怒气从脚步声里就能听出来。从楼上跑下个编着麻花辫的姑娘,她气呼呼地对着伍德说:“埃德温叔叔才不是蹩脚作家呢!”
“好,好。”伍德的声音迅速软化了下来,“可是小饼干,的确没有出版社愿意……”
“别叫我小饼干!我都十七岁了!”阿比盖尔羞窘地喊道,仿佛刚注意到阴影中含笑打量着她的女人,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匆忙拉扯了一下睡衣,跺了一下脚,转头又往楼上跑去。
“唉,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风风火火的。”伍德唏嘘道,脸上可看不出半点惋惜的样子,笑得一脸得意。
“她很可爱。”客人从善如流地说。
店老板心情很好地笑起来,他看上去和娇小的女儿完全不同,更像只站起来的熊。伍德心情一好便好心发作,想要帮一帮这位和他相谈甚欢的游客。他推销了国都的地图,又免费在上面画了各种备注(“这些地方是坑外地人的!”),这才热情地送走了对方。
留下娜塔莎署名的女客人背着包裹上房间去了,大厅又回归一片安静。被撩起谈性的老板倒一点都不困倦了,一会儿想想自己没人陪伴只能跟叔叔混一块的宝贝女儿,一时想想自己光棍至今的不省心弟弟。伍德想起女客人没戴任何戒指的光洁手指,心思又活络起来。
那真是个有着独特气质的女性,他想。可想到这儿,伍德突然想不起刚才的女人有着什么颜色的头发与眼眸。他迷惑地回忆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根本记不清女客人的脸长成什么模样,只留下了对方非常美丽的印象……她真的非常美丽吗?似乎这点也无法确认,像一个越回忆忘记得越多的梦境。
在新客人到来的时候,店老板已经将早晨的插曲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