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再多, 真到要下手时,也只有一个选择而已。
姜姬对着姜武——这个既不会背叛她, 也听不懂她的话的人倒了一通垃圾之后, 照旧哄抬河谷粮价,把源源不绝的河谷精米细粮收下后, 再把“珍宝”、“奇珍”卖到河谷去。
一时之间, 公主城的商人手中突然多了许多奇珍异宝, 遗失古卷等物。
市场也前所未有的繁荣起来。
姜姬让卫始他们不停写一些吹捧的文章出来,不是吹捧庆王,而是吹捧美人, 吹捧奇珍, 吹捧宏大的宫殿和奢华的诸侯王。这里的诸侯王也不算是杜撰,名字都是真的, 毕竟鲁、魏、赵、郑多少代诸侯王呢,随便抓几个来写就够了。
但事迹都是真假掺半。
姜姬给这个诸侯王造一个能登上月宫的宫殿, 全是白玉所造,瑶池琼台。在黑夜之中,远处有人望见这个白玉宫,竟然以为是天上的月宫呢。
——庆王, 要白玉吗?造玉宫吗?公主城有白玉!大优惠哦!
她再给那个诸侯王一个花颜玉肌的美人, 这个夫人声如黄莺,目如秋水, 她穿着最轻薄的纱衣, 跳着最美的舞, 躺在某大王的怀里,只可惜美人薄命,很早就死了,某大王想念了美人一辈子,说她是天上的仙女,求她再降世一次,再续前缘云云。
她再再选了又一个诸侯王,这次,给了这个诸侯王一个好儿子。这个儿子是诸侯王身边一个不受宠爱的小夫人所生,唯一不凡之处在于,夫人生他之前,曾梦到有青龙卧在她的屋顶上。此子便生而不凡了,三岁就能杀贼,诸侯王前面的儿子全都不如这个幼弟,最后当然是这个小儿子继任当大王了。
借着她出身鲁国的便利,她这里流传出去的关于“诸侯王”的事迹,当然可信度更高。正好适合庆王这个刚当上诸侯王,还不知道诸侯王怎么当的新手。
看看前辈们,庆王应该就知道怎么当诸侯王了吧?
虽然全是命题作文,但这回姜姬不要求质量,只要求数量。毕竟这些不是真要送到庆王和庆王几个儿子面前的,而是散布出去,让他们周围的人听的。当周围的人听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拿这些去讨好庆王了。
卫始自己写不完,还把阿陀叫来,命他一天做一篇出来,把阿陀逼得直叫苦。
姜姬宫中的侍人也被抓来凑数,专写吹捧诸侯王是何等享受的文章。
这些人也都曾是宝马轻裘的公子哥,见识过世间的繁华,品尝过膏梁的美味,妻妾如云,依红偎翠。
所以他们写得出大王的宫殿里,门前摆的什么鼎,殿内放的什么炉,侍人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系的是什么腰带,戴的是什么冠。
大王喝酒用的是什么样的鼎、杯、樽;用的是什么筷子,盛汤的是什么鼎,鼎上刻着什么样的鸟兽花纹。
汤是用什么煮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下之珍,皆在鼎中。
是何人敬献?是殿前勇士射来的?还是忠臣良将献上来的?
大王要歇息了,殿里烧的是什么香?来服侍的宫女是娇俏可人还是艳丽丰满?她们的手是何等的柔软馥郁?
大王起来了,今夜要宴请宾客!殿前巨鼎倒入火油,这样的鼎要摆上九十九只,彻夜不熄。
美酒佳肴,任人取用,哪怕放在盘子里直到冷了也没人去品尝,大王也不会觉得可惜。
阿陀读了后问卫始,这文章中的诸侯王真是这样吗?
卫始问:“你到过鲁国,也到过魏国,见过两位大王了。你觉得这文章写的是真是假?”阿陀犹豫道:“宫中的确有很多宫殿……也有许多美人……大王也确实时常举办宴会……”
以他的眼光看,魏国和鲁国的王宫已经很宏大了,美人也是他生平仅见的多,宴会上昼夜不熄的火炬,川流不息的美酒佳肴也都是真的。
他在鲁国时,也听过街上传说鲁王与公主的豪奢。
所以……可能是真的吧?
卫始再问:“你羡慕吗?”阿陀这回沉默良久,默默点头,“不怕叫阿父知晓,儿读时……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卫始点点头,又问,他还想在鲁国做魏王吗?
阿陀此时才想起他曾发下的誓,顿时脸色大变。他在鲁国当魏王怎么可能让鲁国奉他如王?可他如果想回魏国当魏王,不但是出尔反耳,还存着利用鲁国之心。
那公主会怎么看他?会不会看不起他?觉得他不可信?
卫始道:“你放心。你说的话,公主从未当真。”
阿陀先是松了口气,又不自在起来。他说的话公主从未信过?
“你在公主眼中与鲁王无疑,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偶尔说一两句大话、气话算什么?”卫始故意这么说。
阿陀心头的阴云散去,不好意思地说:“……儿以前太自大了。”可他再冷静下来想一想,对卫始摇头说:“父亲,我还是不能去当魏王的。”
卫始盯着他问:“那你想当魏王吗?”
阿陀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摇头:“不想。”
卫始问:“为什么?”
阿陀说:“公主以诸国为敌,我若当这魏王,还不如在公主身边当个从人的好。我不如阿旦,阿旦是公主亲弟,我不是。”
卫始笑起来,拍拍他的脑袋,“你能看明白这个,就是长进了。”
阿陀就不肯再看这些文章了,卫始知道后,让他继续看。
“不看反而想,看多了就习惯了。等你能看出这里头公主的用意就更好了。”
阿陀说:“我知道公主是想让庆王爱享受,让庆王父子互相争起来,祸害河谷,河谷那么大点的地方,哪里禁得住他们父子两代人要钱要物,要建宫殿要养美人?早晚河谷人受不了了,就该起来反他们了。”
卫始:“你既然知道这享受之物不是好的,那就更该看它。”
阿陀摇头:“我虽然知道贪享受不好,可还是忍不住喜欢。”
卫始笑道:“所以才叫你看。”
阿陀只好继续读这些文章,每晚梦里都是金堂玉阶,美人如云。
卫始发现后,就跟姜姬说了,要替阿陀娶妻。
“他在这里怎么娶妻?这里哪里有人配得上他?”姜姬摇头,“你也别太委屈他了。姜元当年沦落都不肯娶著姓之女,阿陀毕竟是魏太子。他要是思想女人了,你可以指引着他,叫他先谈谈恋爱。这个倒是不必拘泥门第。”
卫始得了这句话,就召来歌舞,让阿陀赏歌舞,平时也让年轻的侍女服侍他。果然不久后,阿陀就与其中两个年轻侍女有了私情,每日相伴,争风斗气,一时好一时歹。
又过了一阵,阿陀自己就受不了了,疏远了二女。二女倒也没有纠缠,只是其中一人已有了身孕。
转年,阿陀就有了一子。
到了秋末,河谷粮已经尽入公主城。
此时开始有人求粮。但河谷城的鲁商跟姜姬做惯了生意,都知道这粮食,只有往里买的,没有往外卖的。都说无粮。
市场早就被鲁商把持,其他商人就算想往外卖,鲁商命人来传话,他们也不敢冒犯。实在是都在此地做生意,要听地头蛇的话,不然他们的生意也没法做了。
外面的人听说了,都以为是商人捂粮惜售,等着哄抬高价。他们有的聪明的,就转过头找姜姬这个最大的地头蛇“说情”。
都以为有她出面说和,商人们怎么着也会给她几分面子。
姜姬见了许多人,远的近的都有。
打听下来才知道,这些城每年都会购入河谷粮。但今年的河谷粮被公主城的的商人给炒高了价格,而河谷四姓先是不肯卖,后来又多了个庆王。这些人看在“庆王”的面上,只好先算了,等商人们把河谷粮贩出来了,他们再找商人买。
可惜,商人们因为姜姬出的价高,而那些城不肯出这么高的价收粮,最后才导致近九成的河谷粮都落到姜姬手里了。
这些人就决定干脆联合起来,对河谷城的“粮商”们施压。
毕竟,鲁商是外来的,哪怕他们有鲁国公主这个倚仗,可毕竟不是鲁国公主在做生意,况且鲁国公主有什么好怕的呢?就是鲁王在此,他们也不怕的。
他们打算先送重礼收买姜姬,如果她不愿意,再威胁,等她这个靠山退了,鲁商也不得不从。
想得是很好。
姜姬非常热情的接待了这些客人,问清来历,收下重礼,就没了。
这些人等了十几天,见姜姬装傻,决定一起上门逼问她。
姜姬让人把他们领去见花万里了。
这些人先走进一间大宅子里,见四处建设华美,令人惊叹,不知是何人居处?
再往里走,见到许多刀甲卫士,操练比斗,喊杀震天,更添惊悚。
再再往里走,只见一操场上,立着一个大汉,赤膊练武,十数人与他缠斗仍不落下风。
他先练刀,再练枪,复又练箭,再纵马连奔数十圈不停。
众人在旁边看到两股战战,几欲奔逃。
这这这……这是威胁!这鲁国公主是在威胁他们啊!
鲁国公主好生大胆!
他们不可与之强敌啊!先脱身为妙!
忽有一人道:“此人有些面熟。”
另一人道:“我也觉得面熟。”
“果然有些面熟?”
众人再看。
那场中大汉下得马来,身边一人上前回话,指着操场边缘的这一群人。
大汉往这里走来,一脸不耐烦:“何人要见花某?”
龟缩的众人之中,一人越众尖叫:“花、花万里在此?!”另一人喃喃道:“那些粮食……莫非已充做花家军粮?”
那怎么可能再让给他们嘛!
谁能从花万里手中夺粮呢?
听说他死了,花家军都不见了。现在看来,是他带着几十万花家军躲在此处!
想到有几十万花家军就藏在这里,众人皆瑟瑟。
花万里走到这些人面前,身边的人已经点着这些人的脑袋一个个说出他们的来历。
被点到的都一缩脖子。
花万里黑着脸:“你们到这里来见某,到底有何事?”
一人越众而出,含笑道:“自然是来……看望将军!”
“将军威武!”
“某仰慕将军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