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哲身子往后一仰, 眯起眼看向明朗, 似笑非笑地说:“你还真是……少爷, 这是乡下,这会儿都快十点了,乡下可没有路灯, 你摸黑走过山路吗?”
“再说了,等你走过去, 长风一家都睡了, 你想干嘛?”
“睡就睡, 我就去看看她,看看她家。”
明朗站起身, 看看手机电量,又拿了个充电宝,“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我自己去。”
肖哲见他开始收拾起东西, 一副说走就要走的样子,怔住了:“你真想去?这么晚了你见不到她的!别折腾了,等天亮长风就过来了,她起得很早的。”
“我不能坐在这里等她。”
明朗背上双肩包, 一手提起帐篷包, 转身看向肖哲:“本来我就打算在她家外面搭帐篷的。来之前我想过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这儿的条件其实比我想的还要好些。”
“我是没经历过这些, 但为了长风,我愿意把她走过的路都走一遍。”
面前这个少年套着冲锋衣, 脚下一双登山鞋,背上背着行军包,要再有一根登山杖,就跟那些烧钱的驴友没什么两样了。
可肖哲知道,他不是驴友,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所以特意开了八百公里,来了解那个人的世界。
肖哲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桌上放着的驱蚊药水递给明朗:“在这山里穿短裤,你是嫌血太多了。”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手电筒,出门前正色道:“先说好,明天你得帮我上节课,年级你自己挑。”
“啊?”
“我把你带过去又走回来,少说也得折腾一个小时,真当我义务劳动啊!”
明朗盯着肖哲看了会儿,忽地咧开笑容:“行,上课就上课,谢谢肖老师!”
*
山里的十点,鸡犬都睡了,黑沉沉的一片,借着顶上些微月光,只能看清远山的轮廓。
肖哲跟明朗一人一个手电筒,穿行在田间小埂上。
看惯了城市里灯火璀璨的夜色,明朗觉得手电筒的这点光亮就跟萤火虫似的,根本不顶什么用。
“跟着我脚印走,别踩偏了。”
肖哲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提醒明朗:“脚别踏进草丛里,小心踩到蛇。”
!!
明朗左右扫视,心里开始敲小鼓:“有蛇?长风被咬过吗?”
“村里人知道避开,很少被咬。”
肖哲轻松地笑了笑:“我刚来那年被咬过两次,后来就懂了。”
刚才在寝室里,明朗看到肖哲的个人物品并不显简陋,鞋子多是NB和Converse的,枕头边还扔了个Switch,家里至少也是个小康水平,干嘛在山沟沟里待这么多年?
明朗心里藏不住话,开口道:“肖老师,你老家哪儿的?听口音不像我们省的人吧。”
“南方人,大学在这边念的。”
“不想回家乡找工作?”
“暂时没这想法。”
“您这岁数,没个女朋友什么的?”
“明朗,”
肖哲停下脚步转过身,“你想问什么就直说,我也不常在山里走夜路,别等会儿我俩一起掉粪坑里了。”
“我就纳闷你干嘛要来支教,来了还不走了。”
明朗坦率地一摊手:“看你也不像是在城里过不下去的人,回去随便找个什么工作也比在这儿强啊。”
肖哲盯着他看了两眼,扯起嘴角:“如果我说是理想,估计你也不信吧。没特别的原因,就是嫌城市太吵了,这里清净,心不会乱。”
话说到这份上,明朗也不好再问,闭上嘴乖乖跟在了后面。
去谢长风家的这段路,左弯右拐,还要穿过一片树林,要不是肖哲带路,明朗一个人打死都别想找过来。
明朗正想着以前长风每天上下学的样子,冷不防前面的肖哲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说:“到了,就是那儿。长风好像还没睡,屋里有灯。”
明朗猛地一抬头,入目是一间山里常见的土坯房——跟村长家的砖房很不同,墙壁屋顶,还有那古旧的木质窗框。
这样的房子明朗在来的路上见过不少,一直以为是粮仓什么的,看着不像能住人的样子,没想到,就是长风住的房子。
“你动静别太大,爷爷奶奶都睡了,别把老人家吵到了。”
肖哲嘱咐了一句,转身往回走,听见明朗在身后压着激动道了声谢,他头也没回地挥挥手,踩着月色慢悠悠地回家。
其实今晚是个满月,如果不是带着明朗,肖哲自己估计都不用手电筒。他来谢家湾三年,村里的每条路都走了几百遍,早就烂熟于心了。
没等他走出去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一串狗吠,他脚下一顿,转身看见长风家的灯陆续亮了起来。
呃,忘了告诉明朗,长风家养了狗,得小心避开……
肖哲远远瞥见长风家的大门开了,微微一笑,转身沉入了夜色中。
*
今晚谢长风一直心神不宁。
明朗突然跑来,让她方寸大乱,虽然感动于他的用心,可……
除了时机不好外,长风还有些羞耻。
家乡是个什么样子,她比谁都清楚,跟城里的差距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难以想象。
她根本没做好让明朗看到这一切的心理准备,没有哪个女生,会愿意心上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她也不例外。
想到明天明朗还要到她家来看看,长风实在头疼,这穷家破舍的,看了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正心烦着,门口突然响起了大黄的叫声,村里人晚上不会串门,估计是看到什么狐狸野猫之类的了。
长风本没想理会,但大黄越叫越凶,气势汹汹的,她怕吵醒了爷爷奶奶,便起身出门看看。
一打开门,明朗跟大黄对峙的画面就这么闯进眼帘,他似乎有些怕狗,离了三丈远,贴着墙根朝门口走来。
“你怎么来了!”
长风又惊又喜,赶紧跑出去,先冲大黄比了个‘嘘’的手势,再转身接过明朗手里的帐篷包,把他细细打量了一下,问:“你不是喝醉了吗,还能走路?”
“吐过就好了,不碍事。”
明朗警惕地盯着大黄,转头冲长风笑了笑:“睡不着又想你,就来了。”
这大晚上的,他是怎么来的?
长风看了眼黑漆漆的山道,撵人回去的话就压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明朗觉出了她的犹豫,赶紧拖过帐篷包,二话不说地往门前空地上一铺:“放心,我就睡这儿,不会给你添麻烦!”
“别在这儿。”
长风伸手拦住他,无奈地叹气:“那边有猪圈,很臭。跟我来吧。”
明朗眼睛一亮,丢下帐篷就要跟长风走,长风回头看见地上的东西,不解:“你不拿上吗?我带你去山坡那边睡。”
“哦。”
明朗眼里的小火苗噗地熄灭了,他收好帐篷,认命地跟上了长风。
长风选的地方在她家正南方的山坡上,是块不长草的空地,周围都光秃秃的,也不怕有野兽出没。
她跟明朗一起动手,很快便搭好了帐篷。
“饿不饿,我给你拿点吃的过来?”
长风想到明朗晚上吐过,担心他胃会难受。
“有点。”
明朗钻进帐篷里整理睡袋,趁长风没留意,一把将她拖了进来,“不过不想吃别的。”
帐篷里有一盏小小的应急灯,明朗就着微弱的光线,轻抚着长风的脸,最后在她鼻尖揪了一下,“实在饿了,就把你吃掉。”
他洗了澡,身上带着清爽的薄荷味,撑开的帐篷里面飘着明家衣柜独特的淡香,让长风一瞬间回到了两个多月前,那时候白天她跟明朗同桌,晚上还能到对方房间里问个题聊个天什么的,现在想来,真可算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长风心事重,对明朗勉强笑了笑,怕他看出异常,转身平躺在帐篷里,懒懒地伸了伸胳膊:“你这个帐篷比我家的床还要舒服。”
“那就别回去了呗。”
明朗也学她平躺了下来,侧着头半真半假地建议:“陪我一晚嘛,我又不会做什么。”
想了想,似乎措辞不当:“不是‘不会’做,而是现在不会,但以后肯定是要做的……不是,会的,会做的……”
“好了你别说话。”
长风无情地打断他,忍住脸上的臊意,抬头看星空。
今晚皓月当空,星星也多,缀在深蓝的天幕中,像打翻了宝石柜。
这是城里见不到的景致,也是长风从小看到大的星空。
明朗安静地看了会儿星星,又忍不住说话:“我是晚上出生的,我妈说那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外公就给我取了个‘朗’字,希望我的人生总有朗月清风相伴。”
“朗月清风……”
明朗自己念了两遍,转头冲长风笑:“别说,我们俩的名字还挺搭的。”
长风也笑了笑:“朗字选得特别好,很适合你。你是那种……笑起来有温度的男生,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向你靠近。”
这话让明朗非常满意,他朝长风身边挪了挪,扣住她的手,傲娇地扬起下巴:“那你还不来靠近?”
长风忍着笑,轻轻动了动,用脑袋挨上明朗的肩,幸福得想要流泪。
“从没想过,能跟你一起看山里的星空,现在像在梦里。”
她侧了侧身,依偎着明朗,把头更深地埋进他肩头,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以前看书里讲的那些爱情,觉得特别遥远陌生,我最喜欢的就是我的爷爷奶奶,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别人爱得要死要活的……直到,遇见了你。”
她身子软软地靠着自己,娇娇柔柔的声音软软地覆在耳边,明朗觉得自己的右半身快要僵成石头了,全身的血液兴奋得找不到北,一会儿冲上头,一会儿降下小腹,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炙烤。
长风哪知道这些,她是吹着山风长大的孩子,喜欢就是跑上十里地只为送一个红糖馒头,她见明朗没反应,左手摸索着去握他的手,忍无可忍的明朗猛地一个翻身,抓着她的双手钉在了头上。
“长风……”
明朗只看了她一眼,就被那绯红的颊色逼得移开了视线,他咬紧后槽牙,低声吐出几个字:“我是个男人……你不能、不能……”
“不能说喜欢你吗?”
长风小小声地冒出一句,带着三分疑问两分撒娇,击垮了明朗本就薄如纸的防线。
他蓦地俯下身,狠狠覆住那对水艳艳的唇瓣,近乎粗暴地厮磨、舔砥,把她的气息和低喘悉数吞进肚里,再撬开贝齿,舌尖放肆地闯进去攻城掠池。
跟之前蜻蜓点水的那个吻比起来,这个来势汹涌,像天雷落下,瞬间烧起了一片山火。
在觉察到长风快要透不过气来时,明朗终于放开了她,听她在自己耳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喉间隐隐有呜咽声。
明朗弯了弯唇角,低头轻咬了口长风的唇,郑重宣告:“这才是初吻,你跟我的初吻,在你家旁边的小山坡上。”
长风被他吻得双眼湿漉漉的,抬眸嗔怪地瞥了他一眼,那模样说有多娇俏就有多娇俏,看得明朗心口又是一震。
他撑起胳膊,不敢跟她的身子贴得太近,颤颤地勾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怎么办,长风,我好像爱上你了。”
*
第二天,谢长风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昨晚她跟明朗待到12点过,才偷偷回了家,躺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一睁眼,天都大亮了。
她顾不得做事,推开门就往南边跑,跑出去几步,骤然看见昨晚搭着帐篷的小山坡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
明朗已经离开了?
长风有些失望地回到家,干活时心不在焉的,失手打了两个碗。
等她把早饭端上桌后,奶奶突然问道:“听说明局长的儿子来我们这里了?”
昨天半个村子的人都去了,谢家不可能不知道。
长风点点头:“对,就是明朗,他也考完了,过来旅游的。”
“那是个好孩子。”
奶奶冲爷爷笑了笑,再转头看向长风:“吃完饭,带我出去吧,我也想跟那孩子说声谢谢。”
长风还担心爷爷奶奶听到了昨晚的动静,见奶奶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
吃过早饭,安顿好爷爷,她便扶着奶奶往村口走。
明朗起这么早的唯一原因,是答应了肖哲帮他代课,他昨晚也没睡好,懵头懵脑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引来同学们的强势围观。
“这是明朗哥哥也!”
“对哦对哦,我昨晚也看见他了,他身上的衣服很好看。”
“他人也很帅,比刘X然还要帅!”
“比张X还要帅!”
山里的学校孩子少,课堂上没那么多的规矩,学生们争着争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还会打起来。
肖哲见状赶紧拍了拍讲台,高声喊道:“都安静!今天,老师请到了从宣城来的大哥哥给同学们讲课,大家热烈欢迎!”
明朗在一片掌声中走上讲台,惶恐地轻声问道:“讲什么啊?”
肖哲朝讲台上努了努嘴:“就讲这个。我得去六年级代数学课了,你加油。”
明朗低头看了眼那本手写的备课本,一个头两个大。
当谢长风扶着奶奶走进学校时,看到好些低年级的学生都趴在四年级的窗口往里看。
“干嘛呢!”
长风算是学校里的大姐大,这些小孩见到她跟见到老师一样规矩。
“城里来的哥哥在当老师!”
窗外的学生嘻嘻哈哈地笑,一个个地指给长风看:“就是昨天在村长家吃饭的那个!”
明朗在上课?
长风诧异不已,扶着奶奶快步走了过去,想听听他讲的什么。
“……这个《声律启蒙》,主要是让你们知道学会对对子,掌握声韵格律的。其实就是念起来朗朗上口,像诗但比诗好懂……”
“你们听啊,第一句就是‘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大家听,‘风’跟‘空’,还有‘燕’跟‘虫’是不是很押韵啊?”
明朗照着书念了半天,见底下的孩子一个个呆呆地望着自己,为难地挠了挠头,忽地计上心来——
“光说你们估计也不好懂,这样吧,我们照着这个例子来练习,大家自己想一想,可以造出什么押韵的句子呢?”
这下孩子们有了反应,好几个举手说了自己的句子,明朗不甚满意,看着备课本蓦地笑了:“这个对对子,得讲究一个雅致,你们那些猪啊狗的太难听了。来,听听老师造的句啊!”
“云对雨,雪对松,朗月对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