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觉得是‘万事开头难’,还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语文课后的休息时间,周河突然这么问道。
“为什么突然思考这个问题?”王如一边奋笔疾书自己忘记了的作业,一边问,“能不能问得更具体一点?”
周河趴在桌上,嘴里咬着盒装草莓牛奶的吸管,把已经吸空的牛奶盒一上一下地晃来晃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因为这两个道理不是很矛盾吗?”
乌云认真道:“我觉得你很闲。这么闲的话要不要来帮我写作业?”
周河:“……你怎么也忘记了作业。”
乌云:“要忘当然是我们俩一起忘的啊?不然肯定会互相提醒。”
沈平则在旁倒计时:“快点,还有六分钟零五秒。”
两个人低头一通狂写,笔尖飞舞得比刚才更快了。
周河在男子组没有找到答案,只好换了个方向去找女子组。
顾樱:“比如说?我觉得快乐的事情都是开头简单,痛苦的事情都是开头难。”
“啊,所以大家都说‘不要把感兴趣的事情当成工作’对吧?”苏黎若有所思。
林小青沉稳点头:“所以你不要去当歌手。”
苏黎声音甜美清澈,今年也报名参加了他十佳歌手大赛,且成功进入了十六强。
程立雪吃完了作为课间餐的肉夹馍,又喝了口豆浆,才问:“说吧,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了?”
周河的脸唰一下红了:“话题为什么会扯到这里来?!”
“高中男生的烦恼80%是异性,20%是长辈。”程立雪笃定地说,“这是我观察得出的经验。”
“我这是正经问话!”周河跳脚,立刻去找唯一一个正常人,“姜婉,你觉得呢?”
“夫先易者后难,先难而后易,万物尽然。”姜婉引了一段《管子》,道,“我不认为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譬如,除此以外世上也有从头到尾都很难的事情。”
一圈人顿时都开始点头:
“比如数学,我从小时候背九九乘法表就觉得难。”
“比如乐器,手风琴是什么人间疾苦?”
“比如做饭,哇我妈已经禁止我进厨房了!”
周河恍然大悟:“比如赚钱,我每次都费尽心机、手段尽出,有时候还不一定能赚上钱。”
“姜婉也会有这种念头吗?”王之瑶好奇地问。
当然是有的。
譬如适应这群脑回路不太正常的同学这件事。
相比之下,才过了一个学期不到就已经达到7/15的所谓“世界修复进度”或许应该是先易后难的那种情况。
张稻身上的穿越者又给姜婉提供了一些新的情报。
比如,系统给资深的穿越者派发任务时,会选择性地隐瞒一些信息。
是因为有所谓“觉醒者”的世界对穿越者来说太危险了吗?
毕竟穿越者们对系统来说,似乎像是可以随时丢弃、销毁的耗材一样,并不珍贵,死了也不可惜——系统甚至还会自己动手抹杀几个。
但穿越者们有着自己的想法,也有和人类一样的弱点——怕死。
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将自己放到危险的环境里去。
林悦曾经预警过,“张稻”又预警了一次。
不知道下一名来的穿越者会是什么样的人?带着什么样的系统?又会什么时候到?
不过马上就要期末考试,挺忙的,希望下学期再来找事吧。姜婉想。
期末考试前最后的狂欢,那不得不说就是十佳歌手大赛的决赛晚会。
在举行了十六进八的淘汰赛后,最后一晚上就是那八名选手的排名比赛。
很可惜的是,周闻星遗憾止步十六强,倒是苏黎成功进入了八强之中,正在紧张地准备决赛曲。
“我奇怪很久了,”姜婉拿着最后的八强名单,“为什么明明叫十佳歌手大赛,但最后进入排名赛的却只有八个人。”
这明明应该叫八佳歌手大赛吧?
“十在这里是虚数啦,虚数。”声乐社的社长笑眯眯地敷衍,“不过因为这种吐槽的声音太多,今年有设置特别的复活赛哦。”
姜婉:“……”等等,不祥的预感开始冒上来了。
“会从十六强淘汰的八个人里选出两人复活,再进行十强的排位赛。所以要参加复活赛的选手需要连唱两首,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比较严峻的考验吧。”
姜婉叹了口气。
周闻星虽然被淘汰,但表演的场数、时长反而还增加了,是这个意思对吧。
……
一台晚会的准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哪怕只是行外人,也能想得到其中的一些必要准备:拉赞助、灯光、服道化、音效、场景设置……
泉外一年至少有四场这样的大型活动,并且教师们几乎是放手不管、让学生们自己去操办的。
每一次活动,都是由高年级的同学为主导,低年级的同学为辅助,一届一届地带下去,像是某种传承一般。
姜婉偶尔会去帮忙,但还从来没有担当过类似活动的总负责人,因为……这项任务的琐事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能每天少睡三个小时的程度。
姜婉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自讨苦吃的。
距离晚会日期还差三天的周一,被声乐社喊去帮忙的姜婉抵达大礼堂,刚一走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佛乐和木鱼声。
姜婉站住脚步,顿时不是很想进去。
——里面在搞什么啊?!
她回头看了一下越明时,后者的表情……这么说吧,烦躁度上升了一个台阶。
看来听佛乐并不会令人内心感到平静,姜婉下了定论。
“进去吧。”姜婉拉住越明时的手往里走。
怎么说呢,如果碰见自己不情愿的事情时,发现有别人更不情愿,好像这事就变得容易接受了一点。
越明时不爽地抿紧嘴唇跟在姜婉身后,沉默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虽然晚会已经迫在眉睫,但可能人类永远都有不到死线心不死的特点,整个舞台还是乱糟糟的,甚至彩排还连着出了两三次问题。
拿着扩音喇叭的总导演站在台下,一头短发被她自己挠得乱糟糟:“不对!刚才那束灯光怎么又打早了?和音乐要配合啊配合!”
负责音乐的同学很委屈:“我都已经计算时间精准到秒了!”
负责灯光的同学也很委屈:“这个操作有延时,时快时慢的。”
“绝对是你的编程有问题!”
“我的编程不可能有问题!为什么不说是你的音乐有问题!”
“音乐能有什么问题?!”
双方开始复读机式吵架,导演头疼地从旁边拿起一根巨大的、像火柴一样的东西,重重地敲在了一旁的桌上。
姜婉才发现那张课桌上面正摆着一只巨大的木鱼,差不多就和桌面一样大小,如同石头一样地放在那里。
特制的巨大木鱼被重重敲击后,发出了一记悠长、平静的声响。
场内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露出了无欲无求的表情。
姜婉:“……”仿佛误入什么宗教仪式现场。
导演松了口气:“好,这个等我请的外援来了再调整,先进行下一组,一分钟时间准备!”
她说完,放下喇叭,一转头就看见了姜婉,便露出了笑容。
而姜婉则被导演眼下深深的两个黑眼圈惊了一下。
“每天睡眠五小时?”姜婉问。
导演嘿嘿笑了一下,呆滞的神情里透出一点疯狂:“熬夜不睡的世界吉尼斯官方纪录可是长达264个小时呢。”
正好她手边放着一台小型的便携式电子琴,姜婉沉默几秒后,伸手按了一段旋律。
“真好听,”导演猜测,“是催眠曲吗?摇篮曲?”
姜婉看着她:“Requiem aeternam。”
导演深沉点头:“那是什么?”
王之瑶抱着手风琴路过,幽幽地说:“安魂曲。”
导演:“……”
短暂的冷场时,越明时正好插话:“我去那边。”
姜婉回头,见到他指的方向正是灯光控制处,顿时领悟:导演刚刚所说的“外援”就是越明时啊。
导演朝姜婉讨好地笑笑:“借越明时用一用,我可是把你都搬出来了,说你今天这时候这会来礼堂,才请动他来帮忙。”
越明时“啧”一声,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姜婉向导演伸出手,勾勾手指。
——用我当借口,总要给报酬?
导演思考了两秒,恍然反应过来,回头取了一盒铜锣烧给姜婉:“外卖刚刚送到,请用。”
姜婉接过装铜锣烧的袋子,并不急着吃,而是摸了摸桌上的木鱼。
“你要玩吗?”导演亢奋地说,“我们所有人对人工湖一起发誓过了,这个木鱼一旦被敲响,所有人都必须立刻停止争吵,进行心灵洗涤。很有效,大家目前都非常遵守规则,你看,气氛多么和平。”
一片“和平”之中,舞台旁的两个男生又争吵了起来。
一个说“这句词不是分给我了吗”,另一个说“谁叫你每次都唱破音”,吵得脸红脖子粗。
姜婉拿起几乎能揍人的木鱼棒,手臂蓄足力气,往木鱼上重重敲了一下。
她曾经去过寺庙撞钟,那可是力气活,不用力的话出不了钟声。
于是姜婉这一下,用了至少八成的力气。
被敲击的木鱼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清脆。的。
姜婉徐徐低头看去,木鱼头顶被她直接砸出了一个洞。
导演:“……”
“……”姜婉诚恳地抬起头,“我会赔的。”
王之瑶站在一旁,边弹边唱:“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1]”
姜婉在她的伴乐中悄悄试图把那个洞填补得更好一点,结果可能用力方向不对,刚从里面一按,被敲断的木头碎片就咔嚓一下直接掉了。
——破洞变得更大了。
导演:“……”
王之瑶略作思考,换了首歌,唱:“我已不能回头,天,你要伤我多久~[2]”
姜婉徐徐把木鱼棒放下,不敢再碰这个脆弱的道具了。
乌云走上前来,为姜婉挽尊:“虽然有了个洞,但木鱼这么大,敲别的地方也可以发出声音的嘛。”
他说着拿起木鱼棒,侧着敲击木鱼作演示。
破碎的木鱼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乌云很满意:“看,还是很坚硬的,刚才纯属意外。”
他一边说,一边当当当地使劲敲。
敲到第八下的时候,放置木鱼的课桌腿突然发出一点轻微的碎裂声响。
乌云:“咦?”
下一秒,课桌轰然侧翻,桌上的木鱼滑得更快,砰地一下砸在地面上,侧面凹进去一小半,这下完全不能再用了。
姜婉:“……”
乌云:“……”
导演:“……”
王之瑶也犹豫了两秒钟,再度切歌:“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3]”
乌云慢动作放下木鱼棒,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莫名乖巧。
导演看向那根木鱼棒,露出笑容:“没关系,只要有这个在就行,还能继续敲。”
“敲什么,人头吗?”乌云小声嘟囔。
姜婉拿出手机:“我去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解决。”
十分钟后,找到解决方案的姜婉回到大礼堂里,问导演:“你觉得青铜钟怎么样?”
导演正在看电脑屏幕,头也没回,很随意地应道:“挺好的啊,演出效果也比较震撼,就是重了点,运输起来很麻烦吧?”
“不麻烦。”姜婉道。
一小时后,越明时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身后带着物流公司的员工和一辆推车。
推车上放着一台一米多高的青铜钟。
姜婉松了口气,对瞠目结舌的导演道:“敲这个吧,它不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