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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琉铄

君子怀璧 木沐梓 3555 2024-05-06 10:42:27

外头下了半宿的雨终于渐渐停了, 葛旭站在塔下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塔上传来动静。他抬头看了看塔顶,又看了眼附近将护文塔围成一圈的手下, 脸色阴沉的犹如这外头的天气。过了许久,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走, 带人上去!”

他话音刚落, 忽而看见漆黑一片的塔中映出一盏灯光, 有个人影提着灯笼, 怀中抱着个女子走出塔门,塔外众人见状精神一震, 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葛旭走上前, 见卫嘉玉怀中的女子双眼紧闭, 神色虚弱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竟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这是?”

卫嘉玉答道:“我在塔上找到她时,她已毒发昏迷。眼下不知情况如何, 还要请姜师妹再看一看。”

葛旭听后,朝身后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两名弟子上前, 要将卫嘉玉怀里的女子接过去。

卫嘉玉眉头一皱:“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葛旭冷声道:“卫公子忙了一晚想必也累了,把闻姑娘交给我们, 百丈院自会带她回去好生照看。”

四周弟子手不离剑站在一旁, 目光之中满是敌意。卫嘉玉知道寺中必然又出了什么事情,不由转头看向祁元青。

祁元青神色也不好看, 他看了眼卫嘉玉怀里的女子, 沉声道:“严兴出事了。”

严兴带人搜捕闻玉的路上, 遇见一个可疑的人影, 独自追了上去, 结果等百丈院其他弟子赶到, 他已重伤昏迷在路边。好在姜蘅恰好就在寺里,第一时间赶到替他包扎止血,如今应当已无性命之虞。但这刺伤他的黑衣人是谁,如今还没抓到,嫌疑最大的自然还是闻玉。

雨后山路湿滑,卫嘉玉抱着怀里的人走得很慢,闻玉窝在他怀里,显出白日里所没有的安静。祁元青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好心道:“卫公子可要帮忙?”

卫嘉玉已抱着她走了一路,这会儿竟也不显得吃力,只依旧摇头。方才在塔下,葛旭要他将闻玉交给百丈院,叫他拒绝。在护文塔内,他喂闻玉服了半颗闻朔留下的药,那药起效很快,却不知道等她再醒过来会如何。葛旭显然也是忌惮着她半路上醒来动手伤人,最后到底答应了叫他带人回去,不过要在西厢房外加派人手,在事情查清之前,将人软禁在院内。

卫嘉玉想起今晚在塔里找到闻玉时她身上的血迹,不知道她这一路究竟发生什么。正想得出神,忽然察觉到怀里的人悠悠睁开眼睛:“你醒了?”

闻玉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她神色茫然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受伤了?”

卫嘉玉愣了一愣,意识到是那上头还有她先前留下的血迹没有擦干净,她这会儿像是又不记得方才在塔里发生的事情了,卫嘉玉看了眼走在前头几步远外的祁元青,轻声道:“是我不小心沾上的。”

闻玉这会儿脑子还是钝的,显然想不出他好端端的从哪儿沾了这一身的血。不过她很困顿了,在短暂的清醒后仿佛很快又要陷入沉睡。卫嘉玉怕她这一睡又不知要睡多久,便低声同她说话:“你今晚为什么会去护文塔?”

闻玉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我想……再去看看那幅画。”

“哪一幅画?”

“就是挂在六楼墙上的那一幅。”

卫嘉玉迅速地回忆起护文塔六楼的摆设,他很确定没有在墙上看见过任何一幅画。不过他又很快想起了那一块空白墙面,那上面原本应当挂着一幅画。

“画上画着什么?”

“画着……那个人。”女子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那个人是谁?”

“是月亮……”

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等闻玉睡着之后,卫嘉玉才注意到女子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她果然发起了低烧。

·

寺中灯火点了大半夜,只有南厢房这儿还是静悄悄的一片。方才带人前来搜查的百丈院弟子已经撤出去了,阿叶娜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惴惴不安地等着天亮。

外头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听见守在外头的护卫低声地议论,似乎寺里有什么人死了。阿叶娜捏着衣角,盯着窗边照进来的那一方月光。

他死了?她在心里想:自己这下子当真只能跟着他们出海去了吗?

她一辈子没有见过海,家乡的天湖已经是她见过最广阔的水域了,但是天湖和海也是不一样的。天湖的水面永远平静清澈,像是天神遗落在草原上的一块蓝宝石,倒映着四周的碧草牛羊。

她那天骗闻玉说她是国君最宠爱的女儿实则是个谎话,她母亲只是王庭中一个卑贱的婢女,在生下她和弟弟不久后便去世了。父亲虽然给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并没有给她相应的荣宠。他有太多的孩子,琉铄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在王庭,泉国夫人身旁的婢女都要比她在下人之中受到尊敬。不过好在还有尼亚,尼亚只比她晚出生半刻,半颗胆子却像是叫她给先带了出来。因为尼亚她在王庭里学会了与人骂架好不受欺负,也学会了讨好人以受到庇护。她上面有许多的哥哥姐姐,可她不是谁的妹妹,她只是尼亚的姐姐。

琉铄的国君沉迷酒色,安于享乐,很快就弄垮了身体。国师提出远在千里之外的海上有仙人居住的仙岛,海上会有让人长生不老的丹药。

国君相信了传言,他需要派人去海上替他寻找仙丹,但在此之前要穿过大历辽阔的疆土。于是国师提出可以打着国君信奉佛祖,想要仿照雪月法师去海上带回经书,回国度化百姓的名义,派遣使者出海。

大历的皇帝求仙问道,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而且为了体现出国君求取经书的诚意,出海的使者代表国君本人,必然身份尊贵,那么最好的人选就是从王庭的王子之中选出一位。

没有人愿意离开王庭,她的哥哥们都知道父亲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离开王庭就意味着将王位拱手让人,而且一旦出海就极有可能死在海上,即便真的活了下来,等回到琉铄王庭也早就变天。

于是很快的,在所有人的连番推脱之下,国君终于想起了他还有尼亚这个儿子。阿叶娜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浑身发抖,以尼亚的性格不用等他出海,恐怕就会死在路上。

于是她闯入王庭,时隔多年终于又见到了她的父亲。她匍匐在那个男人脚下,恳求自己替弟弟出海替他寻找丹药。

父亲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走下来,抬起了她的下巴。他年纪不大,但是多年的酒色已经快速侵蚀了他的身体,让他的身形变得臃肿,行动变得迟缓。他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儿,她跪下来恳求他时,极力伪装成一副柔弱的模样讨好地看着他,目光里却有着藏不住的恨意和野心。她像是一只还未成年的小兽,只要给她机会,假以时日她就会亮出她的爪子。可惜她现在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不知如何隐藏自己。

年迈的君王大笑起来,他很久没有从他的子女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了。他们个个虚伪又骄纵,胆小又鲁莽。他想看看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儿会为他带回什么,于是他答应了她的请求。

昔日不起眼的小公主一夜之间成了琉铄高高在上的圣女,她会远走他乡为她的国家带回神佛的指引。

她走的那天路旁挤满了前来欢送她的民众,她回头看见尼亚满脸泪水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身后站着两个高大的护卫。国君答应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小王子会受到一个王子应有的礼待,等她回来她可以换取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阿叶娜对此不以为然,她从没有指望国君可以在她回国后兑现他的诺言,他的身体甚至不一定能支撑到她回来的那一天。这世上哪来长生不老的仙丹?也就是那个蠢货会相信国师的话。

她的王兄们争权夺利,一心想要将对手赶出琉铄,最后遭殃的却是他们这一对无权无势的姐弟。但好在除了王庭没有人知道她这回出海是为了仙丹,她只要能够找来几本经书带回去,王庭无法苛责她。

她一路从琉铄往东走,整整一年时间经冬复历春终于走到了江南,一直没有找到回去的机会。眼看着马上就要出海,她终于来到了无妄寺。

这里有雪月和尚从海上带回的经书,她如果能从护文塔中带出几本经书,再出海绕上一圈,便足够与王庭交差。于是她借着琉铄国圣女的名号住进了寺里,静静等待着千佛灯会那天找到机会进塔偷取经书。

可等她来到寺里,才发现护文塔守卫的森严。不单有护法院武僧看守,千佛灯会前错金山庄也会派人来轮流看管后山,这样下去她绝不会有机会带出经书。

难道真的要去海上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仙岛吗?她离开琉铄已久,已完全失去了王庭的消息。国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能坚持不了太久。底下的兄弟姐妹们早已经坐不住,到时候尼亚怎么办?她必须要回去,尼亚还在王庭等她。

就在她绝望之际,那天晚上有个男人闯入了她的房间。在她惊叫出声之前,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身上有松油和血腥的气味。黑暗中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人们在夜里惊醒,披着衣裳向外冲出去,隐隐听见“走水”的声音,后山起了黑烟,有火光冲破天际。

这是一个亡命之徒,但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阿叶娜绝望地想。她害怕地抬手抚上他的手背,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男人稍稍松开了手,随即听见她说:“……你、你不要杀我,我……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

男人微微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起来:“你能给我什么?”

……

屋子里忽然间传来“咚”的一声,吓得床上的女子打了个哆嗦,从而打断了她漫无目的的思绪。阿叶娜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她看见有个黑影翻窗进来,摔在了屋子的地板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叫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鞋都顾不上穿便飞奔下床上前扶他起来。

他身上依然有股浓重的血腥味,阿叶娜声音颤抖着问道:“你受伤了?”

“旧伤而已,不用担心。”男子低声咳了几下,听声音确实不是什么重伤。阿叶娜松了口气,她像是刚掉进海里又叫人捞了出来,不由得冲他发起了脾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叫他们抓住了!”

“就凭他们?”男人捂着胸口从地上站起来,月色下他眼里有几分冰冷的肃杀之意,但无意间瞥见身旁女子神色间的慌乱,又忽而顿了顿,“怎么,你怕我死了?”

阿叶娜听出他语气里的促狭,咬牙切齿道:“你死了,谁替我去塔上偷经书?”

对方低声笑起来,她一颗心还没放下,正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二人不约而同地噤声,阿叶娜以为是方才前来搜查的人起了疑心,又折了回来。她见男子眼中杀意又起,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走到门边强作镇定道:“什么事?”

“深夜叨扰,西厢房有女客深夜淋雨发起低烧,那边托小僧前来问问,能不能请圣女身旁的婢女去帮忙换身衣裳?”听声音门外是个年轻的僧人。

阿叶娜一听是西厢房那边的人,下意识起了戒备,但这种事情又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她转头去看屋里的另一个人。

对方站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沉吟片刻之后对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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