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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我不做妾 榆冬 3083 2024-05-06 15:40:31

待龙舟竞渡散场已是酉初, 沈澜在茶楼里用了碗蛱蝶双翅的温淘, 吃了盏杏仁露,方带着护卫丫鬟出了茶楼。

回府已是酉时末, 暮色四合, 星子渐明,裴慎却尚未归来。沈澜也不急,只兀自洗漱更衣。

待过了小半个时辰, 裴慎带着陈松墨、林秉忠刚一回府, 便见平山来报, 只说夫人中途走失。

裴慎脚步一顿,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平山是个憨厚人, 老老实实说道:“到了西湖飞来峰,那地方都是人, 马车不便, 夫人便下了马车步行。卑职正欲引着夫人往清润茶楼去,谁知夫人往前走了数步, 人流太多,卑职等人被挤散了。”

裴慎神色略显冷淡:“后来怎么找到的夫人?”

平山老实道:“夫人自行去了清润茶楼与平业汇合。”

裴慎略一思忖,问道:“她何时走丢?何时到茶楼?”

平山想了想:“约是辰时末走丢,平业说夫人是巳时二刻到的茶楼。”

闻言,裴慎神色稍缓,不过两三刻钟的功夫,若是步履匆匆,差不多恰是飞来峰到茶楼的距离。

这般看来,倒真像是被人流挤散后, 匆匆赶往茶楼汇合。

裴慎冷声道:“照着规矩, 自去领十杖。”

平山松了口气。挨了十杖, 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裴慎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这才由陈松墨打着羊角珍灯,往后院去了。

沈澜沐浴更衣后,从净室出来,方见裴慎坐在楠木螭龙纹倚板圈椅上,慢条斯理地读书。

沈澜脚步一顿,只兀自坐在束腰马蹄五屏罗汉榻上,任由紫玉和绿蕊拿了干棉帕给她绞湿发。

待绞干头发,两个丫鬟正欲燃香铺床,裴慎摆摆手道:“不必动作了,且下去罢。”

紫玉、绿蕊面面相觑,哪里敢违背裴慎,便屈膝行礼,阖门告退。

室内静下来,唯独青花回纹八方烛台上,数点烛火将室内映得通明。

良久,裴慎搁下沉澜那本未读完的《谭意歌传》,温声道:“头发可绞干了?”

沈澜点点头,起身道:“折腾了一日,我先去睡了。”语罢,掀开珠帘,直往内室走去。

见她神色如常,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裴慎心中难免冷笑,只嘴上笑问道:“今日可是走丢了?”

沈澜心脏重重一跳,索性她早有准备,便点了点头,随口道:“我头一回看龙舟,太兴奋,便往前多走了几步。待我回过神来,护卫丫鬟都不见了。”

裴慎点点头:“原来如此。”

沈澜只以为自己蒙混过关,正松了一口气。裴慎突然轻笑一声。

“可见着杨惟学了?”

沈澜一时心惊肉跳,难免变色。是诈她还是真查到了杨惟学?

沈澜心中犹疑不定,不知该装出什么反应。索性她是背对裴慎的,只深呼吸数次,压下面上惊惧,方才转身蹙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与杨惟学何干?”

不等裴慎发作,沈澜即刻冷下脸道:“我不过出去一趟,你又疑心我?既是如此,你放我出去做甚!只将我关在屋子里,当个木头傀儡,任你摆弄便是。”说罢,只甩下珠帘,沉着脸进了内室。

裴慎没料到被她倒打一耙,一时愕然。待他回过神来,难免神色不愉。原以为这些日子待她好,到底能养熟几分,却没料到,还是这般桀骜难驯。

“你莫要得寸进尺。”裴慎掀开珠帘入了内室,警告道,“今日你甩脱丫鬟护卫,意欲何为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澜本已上床,闻言,掀下薄被,冷声道:“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你来这般排揎我!”语罢,一叠声道,“你既看我不顺眼,倒不如先打我五杖,关我禁闭,或是扒了我衣裳,再绘一副雪中红梅图?左右裴大人也是做得出来的!”

裴慎被她气了个仰倒,偏偏这些事都是他干过的,一时恼恨,骂道:“你果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成日里就记得这些事,怎得不去记我从倭寇手中救你,替你找大夫治病,每日里锦衣玉食地养着你!”

沈澜冷笑道:“是啊,裴大人待我多好啊。长江鲥鱼、香粳贡米、桐山岕片茶、银条纱遍地锦、金缕缎子瑞麟绸。论起衣食,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裴慎冷哼一声:“你知道便好。”

沈澜生生被气得胸口疼,斥道:“看起来倒是锦衣华服、珍馐美馔,可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成日里只能读些才子佳人的风月话本,什么谭意歌传、张生彩鸾灯传,大喇喇摆在我床头。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呢!”

“我闷在后院不得出去,睁眼是四四方方的天,闭眼是四四方方的纱帐。这日子有什么过头!”

沈澜语及此处,只狠掐掌心,疼得她眼中略有潮意:“我做了妾,便已是低人一等,从前你拿我当廊下的雀鸟儿摆弄,闲了便喂把米逗弄一二。如今倒好,越发过分了,连个证据都没有便要来疑我,竟还要诬陷我与人私会。”

见她眼底隐有泪光,裴慎已有几分心软,只是要他拉下脸来道歉,自然是千难万难。

半晌,只起身上前,拿袖子给她揩了揩眼泪,嘴上也软了几分:“我何曾疑你?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沈澜心知他不过是寻不到证据,方才这般轻易放过她。方才提杨惟学,多半也是诈她。但凡她今日应对不妥,裴慎必定要去查杨惟学在哪里。

见她神色冷淡,裴慎便温声道:“你今日也玩累了,且在家中好生歇息。”

沈澜只暗自冷笑,心知裴慎虽没有证据,可到底还是疑心病重,这是要拘着她,不许她出门呢。

沈澜心里有数,若她装出一副被安抚后的温驯样,裴慎反倒要起疑,便干脆讽刺道:“你只消成日里关着我便是。”

裴慎被她一噎,心知自己理亏,便温声安抚道:“我何曾关着你,待你身子好了自可以出去。”

沈澜这才神色稍缓,怒气渐消,只嘀咕了一句:“被你这么一气,也不知何时能好。”

裴慎被她气笑,骂道:“我看你这身子是好全了,都有精气神倒打一耙了。”语罢,又道:“明日便请大夫来看看你。”

一提大夫,沈澜便脸色发苦:“药汁子苦得我舌根麻,南京那大夫还说给我加了好些个甘草,结果又苦又涩,半点也不甜。”

听她抱怨,气氛渐缓,裴慎也笑起来:“你当吃窝丝糖呢。”复又道:“杭州城内倒也有名医,只是我想着,到底还是请御医来一趟为妙。”

沈澜略有些惊愕:“南京的那位大夫肯来?”

裴慎轻描淡写:”那御医独孙不从医,我欲举荐他去鹿鸣书院读书。”

沈澜怔怔望着裴慎,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过了一两月,已是七月初,正是暑热未散,秋意渐浓的时候。沈澜无所事事,恰倚着西窗望雨。

初秋新雨,青石砖上白雨跳珠,洗去芭蕉浮翠,三两修竹经雨正盛,庭前松柏愈显苍青。

沈澜正望得入神,却见裴慎带着张院判进来,丫鬟婆子递上棉帕,擦了擦两人身上潮意。

张院判望见沈澜,便拈须笑道:“观夫人面色,血气充盈了许多。”

沈澜搁下手中绣着红树秋霁图的藤柄团扇,笑盈盈起身道:“劳您不远千里赶来,实在是受之有愧。”

张院判难免玩笑道:“裴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若老夫医不好夫人,岂非叫这世间少了一对眷侣。”

沈澜一时默然不语,想来这张大夫必以为她是裴慎妻子,方才说出这般言语。

裴慎见她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清清嗓子道:“劳烦张院判了。”

张院判取了脉诊锦帕,替沈澜把了脉,片刻后,略一沉吟,方问道:“夫人的小日子可准?”

张院判已是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老人,在座众人也没什么好脸红的。

紫玉即刻低声道:“准的。”近些日子月月都是初五来,再准不过了。

张院判又细细把脉,只将左右腕尽数把过,又沉吟片刻,方才笑道:“夫人如今已是大好了。”

沈澜心下一松,笑道:“是张院判医术高明。”

听她身子大好,裴慎也松了口气,又与张院判闲话了几句,方才送他出门。

檐外廊下白雨泼天,其声若珠落玉盘,借着雨声,裴慎负手沉声道:“张院判,她这身子可是真安康了?”

张院判心知是上一回,自己将裴慎唤出庭外,方才说了真话,如今他心有余悸,方才避开那位夫人,又问了一遍。

见裴慎还在望着自己,张院判拈须笑道:“自然是真安康了。”

裴慎方才缓了神色,清清嗓子道:“那这房事……”

张院判笑了笑:“若要生子,已是无碍。”语罢,又叮嘱了几句“莫要受寒”、“饮食上精心些”,方才被丫鬟仆婢引去厢房歇息。舟车劳顿,只待在杭州歇息几日,便要回返南京。

裴慎见他离去,却未曾回房,只望了望檐外墨云暴雨,神色清淡,默然不语。半晌,方出了回廊,自去外书房处理公事。

待晚间,厨房进了碗荷包饭,香粳米泡进乌桕叶汁里,和着火腿、瑶柱、鳓鱼肉、三黄鸡丁,拿荷叶包上,文火慢蒸。

沈澜揭开荷叶,顿觉清香扑鼻,她胃口不错,用了一碗荷叶饭,方去沐浴更衣。

此时已是戌正时分,月隐星稀,浓墨如织,听得窗外松谡谡,柏沨沨,满庭俱是雨声寒色。

沈澜沐浴过后,闲坐无事,只散漫地想,裴慎归来地一日比一日晚,想来是公务越发繁忙。

方想到裴慎,便见他跨步进来,笑道:“怎得还没睡?莫不是在等我?”

沈澜白他一眼:“我成天闷在屋子里头,不是看书便是睡觉,晚上哪里还睡得着。”语罢,又道:“这屋子里的书全是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我都看完了,你好歹使人换一批罢。”

裴慎听她说白日无趣,只轻笑一声道:“我先去沐浴。”语罢,便进了净室。

夜色已深,沈澜也略有几分困意,便起身卷起珠帘,往内室去了。

略过了两刻钟,沈澜已是困意昏昏,正朦朦胧胧欲梦周公,忽觉身侧热烘烘的,耳畔传来裴慎哑声低语。

“不是说白日无趣吗?且做些有趣事。”语罢,便俯下身去。

外头雨势渐小,唯见凉夜萧寒,雨声淅沥,阶前空滴至天明。

室内倚锦屏,揉绣被,红浪翻飞魂颠倒,香馥馥,露津津,春暖汗薄意融融。

作者有话说:

1. 蛱蝶双翅是温淘的形状。温淘和荷包饭都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我写荷包饭的时候有改编)

2. 香馥馥,露津津出自明代沈仕《唾窗绒》

3. 本章涉及的家具出自《东方文心:明式文人家具文化研探(修订版)》(我写的时候略有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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