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三十六年, 十一月初四。
灌江府灌江城。
纪炀一行进到城门,往来行人排队交钱入城。
他们都是官员, 自然走的是别的侧门。
可这城门跟城门之间, 相差特别大。
官员行走的门,守卫客气,点头哈腰, 请官员们骑马进城。
商贾走的门,出手阔绰,也还算客气。
普通百姓行走的门, 动辄打骂,毫无道理可言。
此地百姓早已习惯, 表情麻木。
到纪炀这, 守卫的人见他的名帖, 瞳孔微缩, 等纪炀一进城门, 立刻有人前往灌江城雷,温两家去报信。
灌江城内的雷温两家, 瓜分整个灌江城利益。
一个掌管牲畜米粮, 一个掌管布匹车马。
这守卫里有他们的人, 并不奇怪。
凌县尉跟徐铭的护卫显然早就发现, 但并未打草惊蛇,到了官方客店才略略说了下。
不过他们也只是在官方客店站了站。
跟潞州那边一样,官员办差, 途中都有客舍,都是官方开的。
但灌江府这一路可没什么歇脚的地方, 多少私人开设, 若没几分本事, 都不敢住进去那种。
原以为到了灌江城会好点,但这会此处门庭冷落,大门紧闭,显然没人经营。
反倒是官方客店对面,有座豪华大酒楼。
豪华大酒楼门前的小二,见对面来了客人,立刻吆喝:“客官!那边冷灶冷饭的,哪有我们店里舒服,您楼上请,楼上有雅间啊!”
不说文饶县的赵大人,也不说如今低调的纪炀。
只说宗室出身的徐铭,他的穿戴可不普通。
那小二一样就看出,这三人的与众不同,而且能去官方客店投诉的,肯定是官员啊!
最近正是年末考核的时候,说不定是哪个富家官员,灌江府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赵大人跟徐铭同时看向纪炀,明显以他的意思为准。
纪炀微微点头:“走吧,开几间客房。”
他们这一行人多,看得店小二眉开眼笑。
吃饭的时候也是好酒好菜不吝啬。
只是听到纪炀名字的时候,下意识多看他两眼。
这就是那纪炀?
给百姓分田地那个?
还烧了许多百姓的欠条?
这店小二虽在大酒楼做事,但也知自己的身份,对纪炀愈发客气。
倒是老板听说此事,直接破口大骂,让人给他饭里加点料。
可惜厨房里虽然有趋炎附势的,但大多都是平头百姓,给纪炀加料,他们实在不忍心。
再说,也不敢啊。
没看到刚要开始做饭,就有几个大汉过来监督?
旁的地方也就算了。
这种地方,纪炀自然是不放心的,安排人去看着饭食,不能出问题。
出来一趟,还真是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对比起来他在潞州当差,也太简单了。
纪炀,徐铭,赵大人刚坐下。
听说纪炀名字的其他知县大人齐齐过来拜会。
没一会,这吃饭的包厢里,已经挤了七八个知县。
能主动来找纪炀的,自然是朝廷派来,有些是多年不得志,有些是近些年派来,刚刚撬动几处关键。
众人坐在一起,说话虽然隐晦,可明显都在讨论如何把权利从当地豪强手中夺回来。
虽说,他们可能做不到铲除豪强,把土地直接分给当地百姓,但能把权利收归,让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就是对得起陛下了。
说到底,纪炀跟他们的大多数的想法不同。
有些人想的是报效朝廷,把权利收归国有,当地豪强想的是维持原来的做法。
纪炀更多是为百姓谋福利。
不管怎么想的,纪炀跟这些知县的利益现在一致。
所以不管是梁王派来的人,还是林家,又或者其他家的人。
此时都能其乐融融,在一起商量怎么用新势力推翻当地旧势力。
完全没有汴京剑拔弩张的感觉。
约莫就是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中午众人自然在一起吃饭,他们这里的畅谈并未避讳旁人。
好在包厢里的谈话并不会泄露,虽说这酒楼是雷家开设,但包厢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
只要在座的知县们不乱说,没人会知道。
这些新派的人聚到一起,也是让灌江城的人知道,他们这股势力不容小觑。
这让韩潇跟凌县尉等人放心许多。
人多势众,也能壮壮胆气,估计这些突然被喊过来的知县们,抱的都是这个想法。
陆续几天时间,灌江府十五个知县,在此聚集了十三个。
纪炀自然跟宁兴县的兵部知县武大人聊得最多。
其他各县对宁兴县的兵乱很是关切。
不过边关有兵乱也是常事,但听到原因,众人还是下意识看了纪炀。
关外的人竟然说,是因为纪炀禁止黑市,这才去抢的?
说到黑市跟关市交易。
道理很简单。
一边需要东西,一边想卖东西,两边恰好对到一起,交易自然而然形成。
就跟水要往东流一样,堵是堵不住的。
堵不如疏。
堵得太厉害,水就会蔓延开,造成更大的后果。
黑市也一样。
交易必须要进行,关外的人离开交易几乎过不下去,又或者生活质量退后几十年。
如果堵得太厉害,一个口子也不留。
自然而然会开始闯关掠夺。
当年的海上贸易也一样。
为什么走私屡禁不止,就是因为需要在那,堵的堵不住的。
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让人铤而走险。
可说到底,禁止黑市交易,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关外的人,有那样着急?
有些脑子清楚的知县已经察觉出异常。
这哪是关外的人着急要物资,分明是关内的人拿这个逼迫纪炀。
不知他又会如何应对。
武知县跟纪炀坐一起,拍着他肩膀道:“听说,你们牧草种的牧草,已经可以收获一茬了?”
牧草这东西,两个月就能用。
从八月开始种,如今都十一月了,肯定可以用。
牧场那边都已经开始打包,准备先把凉西州的几万斤牧草给还了。
那都是上好的牧草,正好给兵马过冬用。
纪炀见他问话,就知道宁兴县武知县的意思,不过还是道:“是可以收获,但今年的不多,都要运到定江关跟靖临关。牧场的羊过冬也要。”
武知县挑眉:“那我们宁兴县呢?”
他们这地方,屯兵之所在,马匹更不用讲,也很需要啊。
纪炀却笑:“现在送到宁兴县,也只是便宜旁人。”
甚至送到关外。
他肯定不会同意。
这说的武知县叹气,开口道:“放心,那些兵马很快会能收回。”
听到这话,纪炀才道:“只要兵马收回,那太新县的牧草,绝对会送过去十万斤,表示庆贺。”
十万斤上好牧草?
武知县挑眉。
就知道纪炀向着他们武将。
不愧是武侯的后人!
在这豪华大酒楼里待了三天,纪炀等人才出门逛逛。
从十一月初八开始,已经有知县被陆陆续续喊过去,这些知县身边还有些当地豪强的眼线,这会去问话,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就他们这些人,还考核?
能拿个中等的成绩,都算他们幸运。
见众人垂头丧气,纪炀却笑道:“这考核成绩确实重要,不过我却想反着看。”
众人看向他,纪炀继续道:“在我看来,给的成绩越差,证明咱们做的事越多。”
敌人给你打分。
如果敌人夸你是一百分,那是不是立刻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让敌人喜欢?
要是敌人给打负一百分,就可以安安稳稳睡觉,证明你肯定作对了什么,让对方讨厌,甚至厌恶。
所以。
他们这些人考核成绩越差。
证明做的越对越好!
至于这些成绩回到汴京那边?
陛下英明!
他会不明白怎么回事?
纪炀两句话,让众人愁云散去。
是啊。
他们这些人是在乎考核成绩的,但也该在正常的环境里在乎。
这种地方?
那还是算了吧。
只有搞的事越多,成绩才会越差!
甚至有胆大的知县过来诚恳地对纪炀道:“纪大人,你的成绩,一定是下下等。”
好像确实如此?
众人忍不住笑,心里压力骤然轻松。
至于这里公开的谈话,肯定会传到那几家耳朵里,大家也是清楚的。
让那些人听!
他们不在乎!
果然,那些给知县打分的官员们,手里都顿了顿,突然不敢把分数打的太低。
若太低的话,还成了他们中间的英雄?
特别是纪炀这里。
雷温两家都已经打过招呼,明显要为难他。
这种情况下,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灌江城的知府通判早已被买通,虽说不会主动陷害,但也不管这些事。
底下官吏更是各有所主。
如今却都有些傻眼。
纪炀总能找到不同的角度看问题?
等到纪炀考核的时候,依旧是询问治下之事。
但问话的却不是知府跟通判,而是当地的布政使。
布政使原掌管政令跟财赋,之后知府,通判职能增加,各处布政使权利削弱。
在潞州的时候,就是知州最大,通判监督,布政使在后面。
此处却是布政使掌权,可见不一样。
这位布政使粗眉小目,却极为有神,放在旁人脸上可能像有些滑稽,但在这位脸上,竟有些高深莫测之感。
看着五十多岁,很有些威严。
纪炀进门便跟这人对上,这位布政使紧紧盯着纪炀,嘴角显出一丝轻蔑,仔细去看,还带着浓浓的审视。
作为新派代表纪炀,面对这位老派代表布政使。
两人刚一见面,周围人都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两人虽是头一次见面,但早已撕破脸,还用说其他的?
被纪炀砍了十几个脑袋的刘家人,可是年年过来送孝敬的。
杀刘家人,就是打布政使的脸。
纪炀似乎毫无察觉,只是认真地行礼,随后坐下。
布政使见他如此,开口道:“武侯的孙儿?”
“说起来,本官还见过武侯,实在令人敬仰,谁能想到他的儿孙竟然如此。”
纪炀大方道:“确实,我跟我爹,都不如祖父。”
“我们这种不肖子孙,只能好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才能赶上祖父一点点。”
“我爹当然差得更远,但没关系,我尽力弥补吧。”
这话一出,周围人差点笑出声。
估计他爹在这,会忍不住直接打人吧?
承认自己跟爹不如祖父,还顺便踩一脚自己老爹。
他在太新县的名声不是很好,很温和儒雅吗。
怎么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在乎名声?
等会,这倒是跟他在汴京的名声对上。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
纪炀笑眯眯看了看,布政使被噎了下,抬抬手,让手下两人去问。
纪炀目光放在两人身上,似笑非笑道:“那是米粮问,还是布匹问。”
这两人跟布政使脸色突变。
在灌江城,米粮指的是雷家,布匹指的是温家。
而布政使这两个手下小吏,正是这两家出来。
纪炀没想到随便试探,还真看出点东西,笑得更是狐狸般,偏生正气凛然剑眉星目,自带别样的气势。
听说连雷家派出的刺客都没能近他的身。
被他一剑削掉耳朵。
接下来的询问还算正常,虽然里面夹枪带棒,要让人提起万分精神。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布政使冷然道:“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竟还不答?”
“今年各个县城的税赋,除了你太新县之外,其他全都上缴,难道你要私吞钱粮?”
当初夏收秋收,太新县所有税赋纪炀都没给。
原因自然不用说,给了灌江城,那便是肉包子打狗。
没给的时候,纪炀便想到灌江城会拿这个说事,此时直接挑眉道:“私吞钱粮?太新县交上来的账册您没看吗?太新县内有两处重要关口,全都当做关口的军资,一分不差。”
“说起来,定江关的一千兵士,他们的军饷已经拖欠好几年,每次吴将军过来要东西,灌江城都说没有。”
“我还想帮定江关跟靖临关要一要这些年欠的钱粮。”
“账目已经算好,还请尽快给吧。”
好家伙,别人问你要东西,你张张口立场就反转了?
“反正灌江府各个地方的税收都是用来供给边关,这次只是没有经过灌江城,直接给了他们而已。”
“若觉得账册有误,大可去查。”
“对了,我也是帮灌江城省事,省得太过麻烦,你们这边没时间给关口拨军饷。”
换了其他州府,肯定不能这么做,就算这些税收本来就应该用于关口。
那也要先交给灌江城,灌江城再合理分配到大小几个关口里面。
只是这里的事都不讲道理,纪炀也不会傻乎乎跟着讲道理。
说白了。
你要提税收的事,那我们就来聊聊拖欠军饷的事。
他们是有自己的屯田,可朝廷该给的可都没给。
如果这事闹起来,到底是谁的责任大,这还用说,更是把那些军队往纪炀身边推。
布政使脸色并不好看,过了会才道:“也是,反正送到灌江城之后,灌江城也要再折返给到定江关跟靖临关的。”
“只是你这事做得极错,分配钱粮,是你该做的吗?”
“是想文武勾结,意图犯上作乱吗?”
纪炀笑着看向一连串问问题的三人:“去汴京告我吧。”
纪炀认真提建议:“现在写信,或者亲自去汴京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或者让灌江府在汴京朝堂的人参一本,也可以。”
灌江府如此嚣张,汴京那边肯定也有他们的人。
再说,他可是真心实意提建议。
想告就告,想参他就参他。
自己可是一点意见也没有。
布政使忽然明白,为什么谁在纪炀面前都讨不了好,他在乎的东西不多,他怕的人也不多。
这个国家权利最鼎盛的人,是他最大的靠山。
不管他在灌江府做了什么,很多人都会睁一眼闭一只眼。
别说,这会给纪炀今年政绩打个中等,就算打个下下,难道真能抓他去砍头?
纪炀笑眯眯走出门,并不在乎他们给的成绩。
只是刚出府衙大门,方才还在“考究”他的雷家小吏,温家小吏,便把他拦下。
“一直听闻纪知县的大名,不知今晚可有空,我们二人想请您跟宁兴县武知县吃顿好酒。”
雷家小吏笑着道。
温家小吏虽然不说话,但眼神透着探究。
灌江府十五个县,除了临近灌江府的两个,其他十三个知县都是新派之人。
这么多人当中,选纪炀跟宁兴县武知县吃酒?
一个是这些人的“头目”,一个是县城刚刚出事的关口。
司马之心昭昭。
这顿好酒,只怕是下马威才对。
但纪炀这种性格,自然会迎难而上。
纪炀拱手:“武知县那边我做不了主,你们去请吧。但纪某,必然到场。”
如此嚣张的人。
他们在灌江府已经很久没见了。
虽说他们两个在雷家,温家,也只是传话的人。
可对他们这种态度的官员实在少见。
以前就知道纪炀骨子里极为嚣张,每次笑得都想挑衅,原来说的竟然是真的。
“好,今晚酉时,雨田酒楼见。”
雨田,不就是雷的意思。
雷家的另一处酒楼,也是灌江城极有名气的,那里的酒菜确实有名。
到了晚上,纪炀带着韩潇,凌县尉,平安,以及武知县跟他两个部下前去。
去了雨田酒楼,没想到原本热闹的酒楼冷冷清清,看样子专门为这件事清场了。
既然这样,纪炀懒得去包厢,直接坐到大堂,笑道:“此处宽敞,就坐这吧。”
原本在包厢等着的雷家小吏,温家小吏,只好从二楼雅间下来,随即挥挥手,大堂正前方的小台乐声起,几个貌美舞娘从内里缓缓走出,朝纪炀盈盈一拜。
纪炀笑:“有些意思,但我是从汴京来的。”
这话一说,身边做东的雷温两家小吏沉默。
纪炀就差明说了,我见多识广,别玩这些虚招子。
武知县堪堪挪开眼睛。
不对啊,他在汴京也是多年,去过的地方也很多,这些舞娘在汴京也是有意思的。
少见的异域风情。
总不是纪炀作为伯爵公子,见过更好的。
说实在,纪炀纯粹是不感兴趣。
在他那个时空,什么好看舞姿没见过,欣赏可以,再多的就没意思了。
不过他这面子撑得大。
说得好像他在汴京真的“见识多”一般。
实际上原主都是个爱玩闹,不爱歌舞的,估计跟他便宜老爹有关。
平安自然知道这些,但他怎么会拆穿自家少爷。
所以主仆二人这气势,已经让台上的人少了自信,再跳下去,连雷温两人都觉得索然无味。
武知县心里暗叹,喝口酒道:“不错,好酒。”
刚说完,看了看纪炀。
纪炀难得也夸:“酿酒的水质不错,尚可。”
他这一句,雷家小吏,温家小吏同时松口气。
总有他看得上的了!
陪着两人身边的随从立刻提醒。
两人恍然。
怎么被纪炀带偏了!
竟以他的喜好为标准?
谈话开局就不利,好在随后到的人,算是扳回一城。
纪炀看着,雷家三公子,温家嫡长子,笑道:“竟然还有客人。”
众人脸色一僵。
到底谁是客人啊!
而且你跟武知县坐得那么稳,不起来迎吗?
讲道理,他们两个是官身,那两个是商贾,起身才不对劲。
也就是这两家把持灌江府太久,当官的才会起身迎接他们。
纪炀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但雷家三公子跟温家嫡长子则对他审视。
这两个也不过二十多岁,看着十分年轻,跟纪炀基本同龄,又比三十多的武知县年轻点。
看来是特意派他们两个过来说话。
他们两个一来,台上的歌舞都轻了很多。
纪炀收敛表情,韩潇也看着他们,没想到那两人却道:“见过韩先生了。”
“不要喊我先生,我家一日也没教过你们。”韩潇丧着脸拒绝,同时看向纪炀。
这人会吵架,让他来。
普通学生喊韩潇先生,他都是教导的。
但这种情况的喊,他肯定不同意。
当初韩家给纪炀送书籍,给指点的时候,都不让称呼师徒,就是怕被卷入莫名争斗,成了纪炀一党。
如今的情况另说。
但对纪炀都这样,对雷温两家,自然拒绝的更加明确。
别喊我老师!
你们做的事,不要牵扯到我家!
倒是很符合韩家一贯作风。
这两个人显然已经习惯。
雷温两家公子过来,那两个当官的小吏自然退让,把更接近纪炀跟武知县的位置留给他们,其尊敬之意非常明显。
看周围人的表情,也是习惯了。
这顿酒,只怕难喝啊。
接下来的谈话,这两人一硬一软。
一会说武知县所在的最西边宁兴县,一边问纪炀他们那边关口可好。
又说临近年关,各种货物销量增加,因为冬日家家户户都要屯东西,过年的时候生意最好。
现在不让百姓买东西,他们还着急呢。
还说什么太新县那样好,以后纪炀回汴京,肯定会被重用,这灌江府也不是久待的地方云云。
那温家嫡长子,几乎把武知县说迷糊了,好在有韩潇帮他搭话,遇到情况不到还有纪炀。
最后武知县干脆负责喝酒,并不回答任何问题。
纪炀那边一边吃酒,一边答话,眼神带了微微迷离,似笑非笑的剑眉星目倒是让台上舞娘心跳暂停一瞬。
这人长得俊朗,还为民请命。
哪个苦命人不喜欢他这样的官吏。
但再厉害又能怎么样,雷温两家,控制灌江府衣食住行。
她们这些舞娘从生到死,也是雷温两家控制。
这酒从酉时吃到亥时,将近三个时辰。
温家嫡长子朝台上貌美舞娘点头,只见七八个女子簇拥过来,纪炀他们这行人里,每人身边都有个软娇娘。
纪炀后退半步,站得极稳,眼神并不在她们身上,反而看看后面的雷温两家人,又看看战战兢兢的酒楼仆从,笑道:“今日这酒吃得差不多了,全都有赏,下去休息吧。”
“武知县,回客舍休息。”
那边武知县抬抬头,他这种酒量都有点晕了,怎么纪炀还能站这样稳?
纪炀一手扶着韩潇,一手拎了凌县尉。
平安也跟余下两个小吏扶起武知县,并道:“我们少爷在汴京的时候吃过的美酒多了,这点不算什么。”
纪炀轻咳,无奈道:“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眼看还有人要围上,纪炀用韩潇跟凌县尉挡住,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
不过他看到其中一个舞娘的眼睛,下意识皱眉。
好在没人看到这一瞬。
那人的眼睛似乎带了些蓝意,明显不是关内人。
甚至不是最近的古博国人。
古博国百姓跟承平国百姓同宗同源,只是前朝的时候才脱离,这约莫是更往西边的人。
灌江城里的人,还跟那边有勾结?
或者说,人口买卖,走私交易已经经由古博国,去了更远的地方?
纪炀本就清醒,身边人走到门外冷风一吹,几乎恢复正常。
眼看他们坐马车离开。
雷家三公子狠砸一下桌面。
油盐不进,说的就是他们!
“酒有了,色有了?就该再给些钱!”
“如果他再盯着黑市,你我等人今年可要损失百万两银子。”
温家嫡长子却道:“鲍家给过,人家并不在意。”
酒色钱财全都拒绝。
难道这人,真的只爱权?
不过今晚说的话,他应该听懂了。
就没有枉费他们的口舌。
开黑市,非常重要。
纪炀自然听懂了。
今晚这迷魂阵,一件接一件,但最主要的,还是黑市的事。
武知县没听懂,纪炀听懂了。
从关口到贸易,再到如今太新县的新面貌。
说白了,就一件事。
太新县发展的很好,但关口不稳,什么都白搭。
所以他们的意思便是。
守好你的太新县,他们可以不计较你在内里搞什么,老老实实在太新县刷政绩就行了。
反正你早晚要回汴京当你的伯爵公子。
如果再不收手,再管黑市的事,年前的关外人也是要囤积物资的。
到时候不小心把太新县毁了。
那就得不偿失。
纪炀怎么选,就看他的了。
这些人一会刺杀,一会让关口生乱。
现在又要年末考核。
要讲的就是一件事。
是选就此打住,对即将要重新开设的黑市视而不见,雷温两家保证太新县平稳发展,绝不插手。
还是选继续围堵黑市,那年前关外铁骑,肯定会光临太新县。
这可不止是口头威胁。
看他们说闯宁兴县宁兴关,就立刻放人闯进来。
接着里应外合闯靖临关跟定江关,并不是难事,谁让黑市确实关了,谁让关外人也要囤年货?
口子堵久了。
便是雷温两家不撺掇,那边就会主动找机会。
默认黑市开放,那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换了一个刘家人上来而已。
不开黑市,关内外一拍即合,把太新县今年的发展全都毁了,就算吴将军带着人誓死抵抗,也会损失惨重。这也不是纪炀想看到的。
回客栈的路上,纪炀对这些人升起厌恶,既然拿别人的命不当命,那他们的命也就没那么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