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炀刚上任, 直接在汴京府衙立威,让宗室恨得咬牙切齿, 但又觉得是纪炀能干出来的事。
不管他们那边怎么上奏, 纪炀这边不动如山,甚至借着机会清理府衙内部的人。
不看名册还好,看了名册之后。
这些名单上错综复杂的关系, 让纪炀十分头疼。
能来汴京府衙办差的,基本都是关系户。
这倒不是说前任府尹故意如此,而是不找个关系户在衙门, 根本办不了差事。
抓个人是个大人的儿子,让普通科举上来的官员敢抓吗?
就连如今的判官跟推事, 那也是名门望族之后。
可惜他们在这, 天天饱受欺凌, 深知汴京的水有多深。
其他名单上的人基本都是这样。
前任府尹也是有意思的, 他本想用关系户们办事, 让关系户对付关系户。
可惜事情根本没让他的想法走,衙门里的人自己抱起团来, 根本不给他分而划之的机会。
可见想法是有的, 但没有真正的魄力行动起来。
如今这些人在汴京府衙, 已然形成自己的势力。
本以为想用新山头打败旧山头。
没想到新山头直接跟旧山头融为一体。
想着当初前任府尹, 应该也是被皇上派来整治这些纨绔的,可惜没能成功。
纪炀想的没错,这会勤政殿里, 皇上跟皇子正在讨论这次的事。
皇上选择沉默,皇子甚至有点兴奋。
能这么做事的人实在不多了!
十四岁的皇子肯定会为纪炀这样的人感到兴奋。
此刻皇子的护卫陪读江云中就在门口守卫, 可见皇子对纪炀的好感有多深。
皇上道:“前任府尹, 既是能做事的, 又是肯做的事。”
“他在汴京府衙六年时间,算是保持平衡,但还没达到朕要的预期。”
“希望纪炀有这个本事。”
他甚至觉得,也只有纪炀有这个本事。
若他真的可以。
那自己也就放心了。
他深知纪炀这人,为的不是皇室,为的也不是朝堂,更不是为岳丈林家。
为的是天下百姓。
这样的人会让皇家头疼,但也让皇家安心。
不忠于自己没关系。
他只要为了百姓好,就会帮着维护徐家江山。
如今徐家的江山当中出了几个故障,徐姓一族也出了问题。
借着纪炀的手来铲除他们,好让江山稳固,刚好合适。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人,不会有不臣之心。
或者说,只要皇上人还行,他们就不会有什么想法。
他们既不爱权,也不爱财,只要他们在身边,自己就不会担心皇儿被架空。
不忠君的忠臣,换了其他皇帝可能会厌恶,但如今的皇上却知道其中好处。
虽不知纪炀这种想法会持续多久。
但这种别人会笑话的赤子之心,会给他的孩子带来成长的时间。
所以皇上对纪炀百般纵容,看着宗室送上的奏章,更是直接推到一边。
他对纪炀越好。
以后这位有赤子之心的臣子,就会怎么对他的孩子。
看门口那个小陪读就知道。
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因纪炀的恻隐之心便带到身边八九年,从一个要饭的小孩,变成文武双全的皇子陪读,变成在国子监宗学能拿第一名的女学生。
皇上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所以他稍稍放松了些,连太医都说,近两年因为心情好些,所以身体没那样差,汤药都减少了。
外面纵然闹得沸沸扬扬,皇上给纪炀当底气,也没人再提什么宗室挨打的事。
既然都这样了,纪炀的京都趣闻自然开始上嘴脸。
在最后一版的娱乐新闻里,着重写了那徐兴挨打时候的模样,什么哭爹喊娘,什么疗伤的时候还要找花魁,什么趴着跟人家打牌九。
反正写得让人生笑。
更讲了他被审问时候的笑话。
如今见谁支支吾吾,说话颠三倒四,都会用徐兴来代指。
比如掌柜骂伙计:“你这个徐兴!”
你就是骂他什么都不懂,说话都说不清楚。
再比如说朋友间喝酒,直呼:“哎,你可真是个徐兴!”
意思是只会喝酒,什么也不会做,调侃他。
又或者骑上马匹,身边人调侃:“别徐兴了!”
那就是小心点!别伤人了!
经过京都趣闻最后版面的调侃,这些笑话果然流传开,更借着这件事,把一张报纸扩大成两张。
如今京都趣闻有八个版面了!
能讲的笑话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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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汴京文报还在慢慢恢复元气。
两者的胜利简直是一打二。
宗室跟文报换着法地挨打。
纪炀这种行事做派原本是要低调的,可在他看到府衙内部的关系户名册后,干脆让人高调一些。
就差明说了,他要带着汴京府衙秉公办案,谁要惹他,他就怼谁。
最先察觉到纪炀想法的,自然是关系户的家长们。
他们能把自己子侄塞到汴京府衙,那本就是投机的人,
这些子侄们的态度,更多是他们的意思。
以前跟着混日子还行,如果让他们冲锋?
那这些人肯定会打退堂鼓。
纪炀不怕得罪宗室,他们怕啊!
就在这些关系户们慌乱的时候,纪炀直接派他们出去京郊查私自违建的园子。
什么这位大臣的侄子,那位高官的孙儿。
管你们什么关系,都给我去查那些园子的情况,每天都要有结果出来。
查园子?
谁不知道那些园子都是宗室建的,特别是长公主,她最爱的就是这园子了。
上次想要十万关市税修建,被皇上直接拒绝,人家又想办法从别处弄钱。
谁敢查?
就算不是长公主家的园子,另外什么琨王,梁王,便是脾气最好的平王也不行啊。
还有宗正寺那些人,前前后后几百人,对上一个,就等于后面的宗正寺会出手。
偏偏纪炀天天派人出去。
被派出去的关系们自然不敢查,天天在京郊闲逛。
等逛回来,再吃府衙内的挂落,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什么?
跟纪炀对着干?
抱团?
直接让府衙停摆?
他们倒是想。
不知道纪炀身边的小吏护卫们都是什么来头。
那一个小吏能做三个人的差事,还有闲心看看他们在干什么,顺便来句嘲讽。
“那么点差事,怎么处理到现在。”
“认真点,你不会这个都做不成吧?”
“停停停,我教你。”
说实话,大家确实学到不少东西。
但他们根本不想学啊。
学这些干什么?
像以前那样混日子不行吗?
可以说他们直接罢工,对府衙一点害处都没有,那十几个小吏直接能上手府衙内所有事情。
到时候他们就会显得更没用。
帮纪炀做事,他们不敢。
不帮纪炀做事,他们挨骂。
怎么会有这种日子?
他们纨绔的日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难道他们生来不就应该华衣美食,乘车居厦?
物之不齐!物之所情也!
原话出自孟子,是说世上所有东西千差万别,这是自然规律。
但用在这,这些关系户们的意思便是,差异性的分配是正常的!
有些人天生就该享受,有些人天生就该住陋室,粗衣菜食。
可惜人家圣贤原本的意思是好的。
讲的是,贤者身居高位,食俸禄是应该的。
先不说这话对与不对。
可被关系户以及扯大皮的人曲解之后,就变得更加面目可憎起来。
圣贤说有些人天生该华衣美食,这些人指的可不是他们。
这两者的辩论在京都趣闻跟汴京文报上吵得你来我往。
但再怎么吵,也改变不了这些关系户们被纪炀押着去查园子。
那些园子建得奢靡,谁都知道不符合规矩。
可不符合又怎么样?
谁敢多说?
纪炀敢。
纪炀逼着他们去让建园子的停工。
刚开始这些人还硬着头皮上,但接着就不敢了。
那些宗室他们真的惹不起!
既然惹不起宗室,也对付不了纪炀。
只有一个办法了。
跑!
快点跑路!
如今汴京府衙不能混日子,难道其他地方就不能混日子了?
哪里都是混,还不如快跑!
关系户连带着家人们都这样想。
于是汴京府衙内掀起一波辞职风潮。
不干了!
真的不干了!
这活谁敢谁哭!
纪炀看着桌案上厚厚的辞呈。
其他地方集体辞职,可能还是用这方法威逼。
但这里的人都明白,用这方法逼纪炀?
那不是做梦?
谁还不知道他的本事?
他只会笑眯眯说句好,还会问一句:“你的物件需要打包吗?我派人帮你。”
送你滚蛋,还帮你打包行李。
谁不说一句好?
这些辞呈甚至被纪炀统一收起来,还道:“等到九月十三,我便送到吏部,大家要交得赶紧交,省得还要等下一波。”
意思的,他攒够了一起送过去!
过时不候!
这样一说,原本还在犹豫的几人当天便写了辞呈。
吏部那边都快习惯纪炀的行事作风。
可问题又来了。
汴京府衙辞职那么多人,剩下的活谁干?
你纪炀的人确实厉害,可一个萝卜一个坑。
不好全是你的人吧?
纪炀看着吏部尚书,笑眯眯道:“那当然还请尚书大人草拟份赋闲的名单,补充到衙门里。”
吏部尚书看着纪炀,微微摇头,但眼神明显带着欣赏。
纪炀这人,自己作为吏部尚书,最是了解他。
当初捐官的时候,被户部带过来,他还以为这个纨绔子弟要去外放吃苦头了,以后或许查无此人。
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旁边吏部左侍郎颜老爹还笑:“你倒是会折腾人,辞职的名单拿走了,还问我们要赋闲的名单。”
颜老爹自然是向着纪炀的,有他在,这名单也不会太过寒酸。
等吏部尚书答应,纪炀笑着拱手称谢。
纪炀上任汴京府尹不到二十天时间,里里外外都来了个大清扫。
什么关系户,什么不敢得罪宗室,全都收拾一遍。
等新来的官员上任,汴京府衙里里外外都在他的手里。
此时的宗室当中,正在想办法往新进府衙的人里面塞自己的人。
但每次这么做的时候,总会想到之前被扔到灌江府跟纪炀打擂台的徐铭。
徐铭已经是宗室里鲜少能做事的了,他都被纪炀碾压得什么都不是。
如今再安插人进去,真的是纪炀的对手?
所以这人手,必然要小心谨慎。
宗正寺里的人秘密讨论,连长公主都加入其中。
长公主的脸色最差。
查园子?
他纪炀还真敢。
当初说她衣裳是鸟粪做的,她都没去找麻烦。
现在还敢放出消息,说查她的园子?
纪炀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长公主知道,梁王特意跟她说这些消息,就是拿她当枪用。
但她这次还真的要会会纪炀,让他知道,有些人天生高贵,谁也动不了。
眼看宗室抱团抱得更紧。
纪炀已经拿到手下的名册。
不过就算吏部已经努力划拉了,可愿意到纪炀手下做事的人还是很少。
跟着纪炀,就意味着要得罪人。
在汴京府衙做事是很好,那前提上司不是纪炀!
还有一件事是。
大家隐隐都听说了,在纪炀手下做事,一个人顶三个,不对!顶五个人用!
他们悠闲惯了,谁愿意跟纪炀卷生卷死啊。
赋闲的人有能力挑选的,可以选择上不上这份名单。
但在翰林苑的“见习”进士们,是没资格选的。
之前纪炀就接触过这些见习进士,基本都是昌盛三十九年春闱中进士的,那会成批的官员去了灌江府,在纪炀手下也算很有长进。
这次再接触地见习进士,跟之前那批基本是同一届。
可为什么,人家已经去当官了,他们还在见习?
原因基本就那几种。
要么是名次太低,能力不足,各处都不想要。
要么是部门眼光高,反正翻过年就是昌盛四十二年,马上新一批的进士们就要新鲜出炉,不如挑选新人。
还有一部分则因为没有背景,更没有人脉,学问也不是特别突出,于是就被留了下来。
他们这二十多人很是尴尬。
中进士三年了,还是见习进士,还在翰林院打杂。
马上新人要来,那可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不过比他们更尴尬的,还有上上届留下来,没被选走的两个人。
他们两个中进士快六年了,本以为登榜之后便有官做,没想到得罪了人,直接在翰林院打六年的杂。
一般来说,马上要到科举年,他们肯定更加无人问津,估计只有等到新科进士来了之后,他们的名单再被送到各部挑选。
等到那会,或许有大人可怜,选他们去其他地方。
反正能留下来的,多多少少会有点问题。
不过今年有些不同,他们的名单在科举年的前一年又被整理出来,跟赋闲的名单放到一起,全都送到纪炀那里。
也有人称这份名单是次等名单。
毕竟有本事的被挑走,有人脉的不愿意跟着纪炀。
只有这些没什么本事还没人脉,甚至得罪人了的臣子们,才会上这份名单。
那可不就是次等名单。
这种恶毒的酸话,也只有汴京文报了。
看似讽刺名单上的人,其实是在笑话纪炀,笑话他只能选这些“次等”官员。
可惜纪炀竟然认认真真在京都趣闻头版上回应了。
回应得十分简短。
大意是,这些都是正经科考上来的学子。
从童试到县试乡试,再到中进士,已经是许多人没有的造化跟努力聪明。
只因时运不济便嘲讽他们,实在有辱斯文。
在自己眼中,他们只是明珠蒙尘,作为陛下的臣子,作为承平国科考上来的官员,怎么可能没有真才实学。
有朝一日青云直上,那可未可知。
谁也想不到,纪炀头一次在报纸上回应那些一直损他的酸儒们,竟然是为酸儒们说话。
夸得这些名单上众人只觉得自己马上要飞黄腾达了。
这些被冷落的官员,以前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如今纪炀说他们明珠蒙尘,私底下头都要点酸了。
就算再谦逊的人,都会被这句话安慰到。
原本众人还在想怎么推辞,毕竟上这份名单确实不好听。
但纪炀这么一说,大家竟然有点期待怎么办?
他们都已经这样了,跟着纪炀得罪人又怎么样?
有这样赏识他们的大人,他们还有什么好求的?
总好过再留在翰林院,当个三年的见习进士?
挑剩下的又怎么样!
他们是明珠蒙尘!纪炀说的!
纪炀的本事跟眼力,你们不服的吗?
其实纪炀这话,不仅安慰了名单上的人,这世上时运不济的人可比高官厚禄仕途通达的人多。
汴京文报看到纪炀的文章好几日才反应过来。
他们是在嘲讽纪炀只能拿到次等人员名单。
这些大家都明白的。
可纪炀的回应,直接把问题上升到汴京文报是看不起这些辛辛苦苦却运气不好,人脉不行的读书人。
这下可不引起天底下所有时运不济官员的共鸣?
与其思考自己是不是有问题,还不如把这事怪到运气不好上。
纪炀的说法,显然更得人心。
还有一件事,是他们也没法否认的。
就算那名单上的翰林们迟迟没人挑选,他们也确实中了进士。
这些人都被自己这么嘲讽,那下面的举人秀才呢?
此时不敢多想,一想起来,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汴京文报的人这时候才发现。
纪炀一直不直接跟他们打擂台,是人家根本就不想。
他这一番话,直接让还未入职的官员们对他抱有好感,甚至死心塌地。
纪炀只能说,跟他打舆论战,那还早呢。
他这边看过名单之后,直接大手一挥。
这些人。
他全都要了!
全都来他们汴京府衙!
都说了大家是明珠蒙尘,那就让大家看看,他说的对不对。
吏部尚书欲言又止。
可想着纪炀做事看似莽撞,其实一直有分寸,等私下问过皇上之后。
这事竟然就定下了。
纪炀一口气要了四十多人补充到汴京府衙里。
所有收到通知的见识进士跟赋闲官员们,一时有点懵。
刚开始是高兴的。
等知道所有人都被选中的时候,自然就变成发蒙了。
纪炀要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啊?
汴京府衙,需要这么多人吗?
不管大家怎么想。
反正纪炀就是要了
要这么多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甚至觉得这些人手还不够呢。
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跟之前可大不一样。
九月二十五,所有来报道的官员看着上面年轻的长官。
命运在这一刻,悄然发生改变。
虽说是糊里糊涂进来。
可心里却有无穷的向往,更有无限的希望。
当纪炀的手下,应该不是件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