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了一天的雨, 直至傍晚方停歇片刻,秋风萧萧,凉气袭人, 吹得人脖子发冷,一辆马车从长街尽头驶来, 尔后在一座宅子大门口停下。
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青衣管事连忙迎上去:“主子。”
车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从车上下来, 正是刘嫚, 她的神色透着几分疲惫,精神倒还算好, 一边走, 一边问道:“我不在府里这两日,铺子没出什么事罢?”
何管事跟在她身后, 答道:“倒是没出什么大事, 官府派人来了几趟, 里里外外都搜查了好几回。”
听闻此言,刘嫚心中一紧,道:“书房也搜了?”
“搜了,”何管事又连忙道:“您放心,官府没查出什么来, 就是那些下人都被带走问话了, 如今还没放回来。”
刘嫚并不关心那些奴才,待听说书房没查出什么,一颗心已经放下了大半,她原是把五石散分了两份, 一份送去了宁王府, 剩下的一份五石散以及药方子, 都还留在手中,这是她以后的依仗了。
“不过,主子,咱们的酒铺被封了。”
刘嫚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封就封了,再开一家就是。”
自从新丰酒铺被盯上了之后,刘嫚便已经好了准备,她是酒铺的东家,无论如何,官府都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刘嫚也没想到,才短短两日的功夫,她就出来了,莫不是萧汶在暗地里出手相助了?
刘嫚转念一想,黎枝枝也不过是一个郡主罢了,手无实权,又是异姓,想必衙门也不怎么把她当一回事,随意应付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冷笑,却依然难掩嫉恨之情。
因着府里的下人都被带去衙门问话了,偌大个府邸空荡荡的,静如死寂,刘嫚觉得口渴,却连个送水的都没有,最后何管事只好亲自去了。
不多时端了茶来,刘嫚伸手一摸,茶水是温的,半凉不烫,何管事有些尴尬,生怕她发怒,陪着小心道:“厨娘也被带去了,若非那日小人在铺子里看账,只怕也不能幸免。”
刘嫚有些心烦,但是对着忠心耿耿的下属,亦不好口出恶言,便喝了一口水,叮嘱道:“你明日一早就去官府,问问什么时候能把人都放出来。”
何管事领命去了,刘嫚这才起身,往自己的卧房而去,她在牢狱里熬了整整两日,除了万寿节那件事,刘嫚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只觉得屈辱万分,又厌恨起黎枝枝来。
一边进了屋,刘嫚犹在盘算着,明日该去宁王府一趟拜访萧汶,问一问他……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点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刘嫚猛地转过头去,警惕道:“谁?”
空气安静无声,屋里没点灯,到处都黑黢黢的,看不太真切,她心中惊疑不定,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遂在案几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火折子和烛台。
然而还没等她点起灯,脑后便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下,一阵晕眩袭来,刘嫚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看见一道黑影在面前闪过,俯身拣起了那个火折子,轻轻吹亮,映出了半张模糊的面孔,那是……
待刘嫚再次悠悠醒转的时候,屋里的灯台都已经被点起来了,她慢慢地张开眼睛,随即惊恐地发现,她竟被人绑了起来,后脑犹在隐隐作痛,刘嫚霎时间就想起被打晕之前的人影,看不太真切,但那个身形很熟悉……
她不安地思索着,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刘嫚下意识抬起头,那人款款而出,映入眼帘的是朱色的裙摆,上面绣着精致的花鸟纹样,小巧的绣鞋,鞋尖上还缀着鸽蛋那么大的珍珠,华丽精美。
那正是她平日所穿的衣物。
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刘嫚瞳仁骤然紧缩,震惊万分,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脱口道:“是你!”
她本以为偷袭她的人是黎枝枝,却没想到竟是黎素晚!
眼下黎素晚作盛装打扮,穿着她往日里爱穿的红衣,像刘嫚一样,把发髻高高挽起,用各式金簪金钗点缀妆饰,眉心贴着花钿,模样娇美漂亮,可看在刘嫚眼中,只觉得她如恶鬼也似,心中升起一片寒意。
黎素晚怎么没死?
“我没有死,县主看起来很意外?”
黎素晚捧着烛台,一步步走过来,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嫚,让人想起蝎子的尾针,又如淬毒的匕首,刘嫚不禁慌了神,拱起身子,试图往后挪动,道:“你想做什么?来人,快来人!”
黎素晚忽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你这偌大一个府里,空空如也,只有你一个人了,贱人!你也有今天!”
刘嫚顿时僵在原地,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如置身冰窖中,手足发冷,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入了彀中,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原来不是官府轻轻放过了她,而是刻意为之!
黎枝枝故意把她府里的下人都抓走,又故意把她一个人放回来,好设计今日这一出戏码,刘嫚一颗心陡然沉入了谷底,她竭力掐住了掌心,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态,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仍旧透出了慌乱之意。
见她这般,黎素晚忍不住冷笑出声,道:“真不愧是县主,都到这个地步了,也还能端得住。”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道:“哦,差点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县主了,也是贱民一个。”
这话戳中了刘嫚的痛脚,她最恨旁人提起此事,不禁瞪了黎素晚一眼,黎素晚见状,反手就甩了她一巴掌,犹自不解恨,又噼噼啪啪打了十来个,直把刘嫚那张脸打得如猪头一般,红肿不堪。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瞪我?瞧不起我?你这恶毒的贱人!你害我……我让你害我……”
黎素晚一边厉声打骂,一边似哭似笑,状若癫狂,像是恨不得把刘嫚整个撕烂了,刘嫚被打得痛叫不已,终是忍不住,开始出声求饶。
黎素晚却仿佛魔怔了一般,置若罔闻,双目通红如同恶鬼,发髻都散乱了,一堆金钗金簪七零八落地掉下来,她的动作突然停住,又直勾勾地看着刘嫚,道:“你喜欢吃包子吗?”
刘嫚正痛得浑身发抖,一时间没有回答,黎素晚便掐住她的脖子,睁大双眼,逼问道:“你吃包子吗?”
她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刘嫚只好点头,连连道:“吃,我吃。”
“那就好,”黎素晚露出一个笑,道:“县主,我给你做包子吃。”
她说完,便站起身,去了屏风后面,刘嫚见状,立即坐起身来,挣了挣双手,捆她的是平日里用来装饰的披帛,本就柔软,经过方才一番挣扎,已经松动了不少。
刘嫚一咬牙,狠下心,把双手放到那烛台上,火焰舔舐着丝绸披帛,不一会儿就烧了起来,火烧着了皮肉,痛不可挡,刘嫚差点叫出声来,死死咬着下唇,又紧张地盯着那屏风瞧,生怕惊动了那个疯子。
屏风后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黎素晚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嘴里还轻轻哼着小曲儿,在寂静的内室里,听起来分外诡谲。
刘嫚心中暗骂不已,又恨毒了黎枝枝,竟设计害她,等她逃过此劫,一定要她百倍千倍地偿还!
还有黎素晚,她这次一定要亲手送她上路,拗断她的脖子。
披帛终于烧断了,刘嫚松了一口气,急急地去解腿上的束缚,谁知恰在这时,屏风旁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县主,你不吃包子了吗?”
刘嫚吓得肝胆欲裂,猛然抬头望去,却见黎素晚正站在那儿,手藏在宽大的袖中,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闪着恶毒又疯狂的光。
刘嫚浑身僵硬,咽了咽口水,道:“我吃,我吃包子。”
虽然不知道这贱人发的什么疯,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心一意要吃包子,但是先稳住她总是没错的。
果然如她所料,黎素晚安静下来,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露出一个近乎诡异的笑:“好,我给你做啊。”
话音一落,不等刘嫚反应过来,她便感觉到肚腹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她不可置信地缓缓低下头看去,尖锐的剪刀上犹自闪着寒光,霎时间血流如注,一眨眼的功夫,鲜血就流了一地。
黎素晚解释道:“要先放血,不然肉会腥。”
那一刻,刘嫚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包子。
雪蚕丝山水绣屏风上,蓦地盛开了一大朵鲜红的花,艳丽夺目……
……
夜色漆黑,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雨点落在芭蕉叶上,发出纷乱细密的轻响,宛如春蚕食桑,又如情人耳鬓厮磨间的喁喁私语,黎枝枝坐在窗下,一手支着头,像是正在发呆。
不多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形笔挺修长,如青松一般,正是萧晏。
他的发丝上沾染了些雨,在烛光下晶莹剔透,折射出细碎的光,萧晏道:“人抓住了,已经送到官府去了。”
黎枝枝回过头来,道:“刘嫚呢?”
萧晏想起徐听风那将吐未吐的情状,便索性略过,只道:“被黎素晚杀了。”
他说着,走近前来,见那窗开着,冷风吹了进来,不禁皱起眉,道:“不怕着凉么?”
便又伸手把窗合上,却听黎枝枝忽然道:“太子哥哥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萧晏正撑着伞,听了这话,像是才回过神,微微一怔:“什么?”
黎枝枝歪了头,看着他:“不觉得我非常恶毒么?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用心险恶。”
她说这话时,一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仿佛是发自内心的疑惑,又仿佛一种隐秘的试探。
萧晏略一沉默,道:“为何要这么问?”
黎枝枝固执道:“就是想问。”
萧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这么在意我的感受,枝枝,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黎枝枝心中一跳,下意识别开视线,慢吞吞地否认道:“没有,少自作多情了。”
“是我自作多情么?”
萧晏短促地轻笑一声,忽然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近到黎枝枝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淡淡的檀香,混着这深秋的寒凉,莫名让人想起山中的雨雾。
正在黎枝枝走神间,却听见那人在耳边轻声道:“你若有什么用心,不如也用在我身上,求之不得。”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廓处,带来一阵酥麻的微痒,令人心中战栗。
作者有话说:
好了,双双下线。
我发现我很喜欢写这种类似报应一样的剧情,上辈子宋凌云退了苏棠语的亲事,勾三搭四,害死苏棠语,这辈子被退亲,然后在勾三搭四中嘎了,鱼子酱上辈子抢男人,造谣坏苏棠语的名声,这辈子自己名声稀烂,男人也没了,上辈子黎素晚和萧嫚勾结,害死女主,这辈子她俩翻脸成仇互捅刀子。
也算是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