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羽:“过来的时候,有人扛不住危险,决定中途退出,然后使用了[蜘蛛塑像]。”
听到这里,虽然还没有实际证据,但宋逐云却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李凌羽压低声音:“我们几个人就在原地等了一会,想看对方被接走之后再离开,但等了很久都没见有监督人员过来。”
“……”
[蜘蛛塑像]是紧急联络的道具,在所有选手的认知中,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只要选择使用,就会有人过来将他们带离副本。
每个选手都知道,在真实副本中比赛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一旦决定离开就能被接走”的兜底安排,让他们在保持警惕的同时,也并不会感到太大的心理压力。
然而这条安全线,却不知不觉间被突破了。
宋逐云目光凝住,虽然有所预料,但在李凌羽开口之后,她还是觉得心微微一沉。
她这边的团队里,因为指挥得当,此前一直没人用过[蜘蛛塑像]。
——队伍带得过于完整也会造成信息获取方面的缺陷。
宋逐云分辨了一下人群,走到了之前那位塔斯隆特的学生那边。
“能不能用千纸鹤问一下,另一边是什么情况?”
塔斯隆特的学生似乎意识到什么,但没多说,拿出自己身上的纸鹤,在上头飞快写了一行字。
片刻后,回信传来。
——既然有回信,就证明当时等在桥边的选手,此刻还在副本当中。
“下午的时候一直有人陆陆续续从桥上走过去,我已经等到了三个队友,但人还没齐,打算过一晚再看看情况。”
塔斯隆特的学生按照宋逐云的要求,继续书写:“有人离开副本了吗?”
这一次间隔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情况不太对劲,我等着的时候,有人决定主动退赛,他们使用了[蜘蛛塑像],但一直没遇见监督者过来接人。”
“……”
千纸鹤上的得到的反馈跟李凌羽的消息对上了。
如果不是监督人员突发性玩忽职守的话,那就证明,[古鸦巢穴]确实发生了奇特的异变。
宋逐云确认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副本内外区域被某种力量所隔绝。
如果监督人员在副本内,在接到讯号后,不会不过来找人。
有一种可能,是监督人员现在都在外面,而选手在里面,当[蜘蛛塑像]的力量传到边缘区域时,被强行隔断,外面的人无法接受到求救讯号。
或者就算接收到了,也无法进入。
宋逐云记得,最开始,副本区域内是有监督人员存在的,他们当时也确实带走了一些选手。
也就是说,这种封闭,最开始可能是单向的,里面的人能离开,而外面的人却无法进来。
所以监督人员在将选手带离场地后,就无法二次入内。
至于现在……
宋逐云垂下眼睫。
她刚刚进副本的时候,悄悄丢了一颗固化了[镜面留影]仪式的[骨鹰遗失的眼珠]在入口处。
宋逐云并不是想依靠上面的仪式做什么,不过可以利用仪式线的双向传递性,切一缕意识过去观察。
草丛中,一只黑色的“宝石”安静地躺着,表面似有光泽一闪而过。
在宋逐云的视野中,副本入口处确实有选手聚集。
这些人神色异常焦急,明明与外界的区域只有一些之隔,仿佛只要一抬腿就能迈过界限,但无论怎么努力地向前走,最终的结局都只能是在原地打转。
[古鸦巢穴]副本,从最开始的可进可出,变得只能出不能进,再到现在的不许进也不许出。
一个逐渐成型的囚笼。
宋逐云目光沉凝,一语不发。
别的学生或许未必能判断得出,但她绝不会看错。
如此熟悉。
如此明晰。
此刻笼罩在副本入口处的力量,绝对来源于“镜”。
那些选手们目中所见,并非真实的道路,而仅仅是镜中投射的虚妄之相。
所以他们其实不是在往外走,而是在不断地“走入镜中”。
真实的道路与虚妄的道路相接通,选手们无数次的启程,又无数次地返回起点。
*
3791星的监督室内弥漫着一种异常焦灼的氛围。
空气内的焦躁感几乎凝为了实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从选手进入副本第二个小时开始,监督人员只要离开副本,就再也无法入内。
副本那边的隔绝太诡异,他们甚至没法把这个消息告知副本内的同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监督人员陆续从[古鸦巢穴]中离开。
等副本内只剩下选手的时候,就再也没人从里头出来。
……他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举办方那边已经彻底炸锅,所有能扯上关系的机构都疯狂来讯,想要得知现场的情况。
然而在场的工作人员也不清楚副本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位监督人员满面虚脱地倒在了座椅上,迟滞的目光竟然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安详来,他们现在已经不再为可能受到的责备而担忧——按照现在的状况,3791上的负责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是同一条草绳上垂死挣扎的蚂蚱。
来自寒风堡大学的索莫费尔德也端正了态度——身为极冬之宫的代行者,他感觉自己简直活泼得有点过分,在其他同事都安分地待在寒风堡附近的情况下,一直保持着高频率的出差次数。
他来3791星,一方面是为了看顾寒风堡的选手,另一方面,老同学也托了他照顾泰辰这边的人。
双份的责任,意味着一旦出现意外,他就要受到两倍的diss。
——如果可以的话,索莫费尔德现在想求冬圣者救命。
旁人或许还没法确定,但身为代行者,索莫费尔德有种奇异的预感,将[古鸦巢穴]与外界阻隔的,绝对是根源级别的力量。
“咔。”
开锁的声音传来,监督室的大门被打开,一群人以看守押解的姿态,将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带了过来。
这个人就是约翰·法尔卡索瓦。
法尔卡索瓦家族是3791星的管理者,他们对星球上的副本,熟悉程度必定远超旁人。
然而自从出事之后,约翰·法尔卡索瓦就一直没给出什么有效意见,他身后的家族,也对此保持着静默。
监督人员:“法尔卡索尔先生,现在事态紧急,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面对监督人员近乎威胁的话,约翰始终保持着冷静,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却一语不发。
能负责赛事的工作人员,基本都在卡牌之路上达到了突破界限的级别,他们不是没有能迫使旁人吐露心声的卡牌或者仪式,但无论怎么做,都无法使约翰动摇。
监督人员最终决定,将约翰带到“灵魂低语”索莫费尔德那边。
然而就在看见索莫费尔德的瞬间,约翰·法尔卡索瓦近乎于凝固的目光忽然动了一下,下一刻,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活泛了起来。
年轻人勾起唇角,向着面前来自极冬之宫的代行者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近乎于老者慈祥的笑容,与约翰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两者叠加在一起,并不能让人产生亲切信赖的感受,反而会觉得十分诡异。
索莫费尔德的神情略微严肃了一些。
身为代行者,他了解许多不曾公诸于外的知识,一个人如果在卡牌之路上走得足够远,自身的寿命确实能得到延长,而如果灵魂的器量足够的话,就算变得衰老,也可以承受返老还童一类的神奇仪式。
所以在各地行走的时候,偶尔也会遇上“拥有年轻人相貌以及老者神态”的存在。
但约翰·法尔卡索瓦的的确确是一个年轻人。
从出生到现在,才刚刚经历了二十五个年头。
索莫费尔德看过对方的资料,约翰·法尔卡索瓦虽然在性格上显得有些冷淡傲慢,但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意之处,也不像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
他之所以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索莫费尔德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冬圣者真正的称呼是“血肉之瓶”,祂所掌握的根源,其主干的概念可以解释为“躯壳乃灵魂的血肉之瓶”。
在极冬之宫的人的认知中,躯壳只是一件用来承载灵魂的容器。
此时此刻,属于约翰·法尔卡索瓦的容器尚且保持着往日的状态,但容器内部的承载物,却已经被某种力量所入侵,发生了恐怖的异变。
简而言之,就是他的意识已经受到了严重且不可逆转的污染。
“约翰·法尔卡索瓦”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准备开口。
身为突破界限的卡牌师,“血肉之瓶”的眷属,索莫费尔德能在许多异常状态中保持清醒,他瞬间意识到了现在情况的严重性,并立刻完成了卡牌的释放。
——卡牌[异体同躯],这张卡的作用是让索莫费尔德获得对其他人躯体的操纵能力。
“约翰·法尔卡索瓦”的嘴唇重新闭合,他的口舌在保持静默。
他的脖子一动不动,那是声带在保持静默。
他的胸腹凝固若雕像,那是脏器在保持静默。
他的双臂垂下,立定不前,那是肢体在保持静默。
在这一瞬间,“约翰法尔卡索瓦”所有由血与肉所构成的,并能用来传递信息的部分,都如遭遇冰冻一样,彻底凝固了下来。
——然而房间内依旧有属于他的声音在传出。
索莫费尔德并非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内,周围还有许多举办方的工作人员。
他们都看见了这一幕,“约翰·法尔卡索瓦”的影像,公平地倒映在所有人的眼睛里。
那道虚幻的影像脱离了与人物之间的绝对关联,自行活动了起来。
立在房间内的年轻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但他的影子,却依旧保持着慈祥的微笑。
影子们含笑转过身,面朝索莫费尔德的方向,语气温和得能令人联想起大学里的老教授:“这是一个仪式——你既然是‘血肉之瓶’的代行者,就应该听过‘胜利之剑’陨落的秘密。”
“……”
在场中人都对卡牌世界有着极深的了解,他们很清楚,一个明显怀有恶念的存在忽然提及具有诱惑力的秘密,并非是怀抱着希望为旁人答疑解惑的善意,而多半是想利用神秘知识的沉重性,搅乱旁听者的思维,让他们的理智陷入或长久或短暂的混乱。
一个实力较低的年轻人终于无法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之意,他在发现自己眼中的景象已经“活了”之后,整个人就被巨大的负面情绪所攫住,年轻人尝试着闭上眼睛,却无法成功。
在畏惧、混乱与绝望的促使下,年轻人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尝试,他将手指伸入到眼眶当中,仓促而惊恐地摘掉了身上不受控的器官。
“啊啊啊啊!!!”
年轻人的口中发出一声惨叫。
鲜红色的液体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源源不断的流下来,就像忘记拧紧的水龙头。
那些流淌到地面上的血液仿佛有生命一样,不断往远处蔓延,最终保持住了一种异常均匀的平铺状态,表面平滑,像是一层红色的镜面。
镜面中清晰地映出了“约翰·法尔卡索瓦”的身影。
办公室内,但凡是还保持着理智的人,都惊恐地发现,鲜血镜面中的影子居然如此生动,比真实的“约翰·法尔卡索瓦”更像是一个活人。
那道红色的身影,似乎已经快要突破桎梏,从血液组合而成的特殊镜面中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