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萨罗扬成神的场景。
从画面中的情形判断,这个未来距离现在并不遥远,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接近,倘若宋逐云跟萨罗扬没那么熟悉的话,都容易把那个场景解读为“‘无貌旅行家’成功夺取到新的容器,并准备攀升”。
——毕竟比起照夜社社长这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来说,身为老前辈的列得·密德尔顿看起来更符合马上就要抵达根源的要求。
他早就有着足量的积累,百余年前若不是在最后关头被人拦了一下,列得·密德尔顿早就已经成为了“刃”之神明。
通常来说,在使用先知权柄的时候,距离此刻越近的未来,被看到的内容也就越准确。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萨罗扬必须开始思考,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不得不做出了立刻尝试抵达根源的抉择?
兰格雷看了索尔兹一眼,后者笑了下,猜测道:“我觉得吧,可能还是跟‘无貌’有关。”
毕竟跟“萨罗扬成神”的画面一起出现的,还有列得·密德尔顿的具体躲藏位置。
他所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充满着凋零与破败感的城市。
萨罗扬回忆:“那个地方的建筑,有点西南风格的影子。”
——身为照夜社社长,泰辰大学的优秀学生,哪怕是《星域建筑史》这一类A类专业的非必选课程,她也学得颇为不错。
兰格雷也反应了过来:“是[错位拼图]?”
“无貌旅行家”为了制造足够的回响,将不同星域的空间拼图化,然后以错位的方式强行连接在了一起,使得西部星域与南部星域混杂成为了一个整体,并制造了大量的迷路失踪事件。
萨罗扬缓缓道:“有一些地方的[错位拼图]被解除后,那里的空间就恢复正常,但有些地方出了错误的拼接之外,原本的那块空间也已然消失不见,这样的区域即使在解除仪式之后,也无法完全恢复正常。”
说到这里,她已然猜到消失的空间都去了哪里。
长期维持一整个城市的镜像太过耗费力量,所以列得·密德尔顿选择了将一片真正的空间,给转移到了过去。
索尔兹从神明的专业角度解释了几句:“将世界比作容器的话,那些空间就相当于一部分血肉。”
列得·密德尔顿的行为,相当于在容器上挖出了一块块伤口,那些脱离本体的血肉会渐渐失去活性,如果时间不长的话,尚且存在着修补的可能,但要是脱离得太久,则会逐渐腐烂。
从画面中城市散发的破败感来看,那块血肉已然彻底消亡、逝去,就算拿回到现在,也无法重新植入到缺损的部分当中。
萨罗扬:“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所有的事,从时间顺序上来说,‘刃’的移植仪式与[无壳之孽]的释放是同时发生的。”
这两件事情都跟“无貌旅行家”有关,后者挑了这么一个时机来引发中部的混乱,显然有着深层次的目的。
大部分[无壳之孽]都流向了东部,与此同时,“无貌”安插在塔斯隆特的下属也引爆了圣堂的内部矛盾,连大祭司林德·拉斐尔也不得不选择暂避锋芒。
索尔兹笑:“我曾听绿之女士聊起过列得·密德尔顿这个人,他做事有一个特点,不管表面看起来如何,事件的中心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抵达根源。”
“无貌旅行家”是一个为了成神不择手段的存在,以他的能耐,倘若不强求一定要走到最后一步的话,其实也能够过得不错。
这种强烈的企图心促使他在卡牌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却也使得他难以真正攀升为神明。
想要成神,就必须掌握根源之力,但这并非唯一的条件——除了对应的概念之外,根源之树们还需要以“人性”来维持自己状态的稳定。
萨罗扬:“当时东部那边,确实有人在追求生命层次的攀升。”
“制灯人”克劳尼娅希望能成为跟毒药相关的神明,她复制了万灵药阿佐特,并谋求创造界的光辉,只是在进行最后的计划时,被来塔斯隆特游学的“镜”所看破。
索尔兹笑了一下:“如此恰到好处的命运……”
萨罗扬:“除了东部之外,[无壳之孽]也流入了其它星域,我们就是因此前来的北地。”
索尔兹想了想,道:“就算不是为着清理[无壳之孽],你们近期多半也会过来,只是会比现在要迟上一些。”
萨罗扬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索尔兹的说法。
随着审判长对整个北部星域管理力度的加大,很多同学都开始向在外的朋友传达相关的信息,宋逐云甚至接到了吴净的邮件。
兰格雷忽然开口:“如果没发生这件事的话,我们现在多半还在清理[错位拼图]的仪式场。”
从现在的情形看,“无貌旅行家”让审判长收集“天秤”的回响,借此获得使用“铜衡”的资格,将自己从过去释放到现在,只是一个用来迷惑旁人的计划。
他的真正安排是让“镜”将自己从过去照入现在,再开始抢夺“刃”的继承资格。
所以“镜”与“刃”在[错位拼图]尚未被清理完毕时前往北地,是一件符合“无貌旅行家”期待的事。
萨罗扬:“列得·密德尔顿失败过不止一次,他一定十分擅长为自己留下翻盘的后手。”又道,“如果这里的意识被击杀的话,他留在其他仪式场里的仪式,就会连通所在的空间一起,继续躲入过去?”
索尔兹:“其实现在‘镜’已经醒来,他就算躲回去,也一定能被看见。”
兰格雷:“那么这就不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震慑与报复。”
西南星域的中心班尔温德一向被称为混乱之都,这显然与“无貌旅行家”存在着无法切割的关系。
空间与空间彼此在纠缠与碰撞间,难免会产生豁口,再加上西部与南部对应的根源之树一棵失去了所有者,一棵又尚未成熟,创造界的光辉很容易从中泄露出来。
倘若剩下的所有[错位拼图]仪式都将所笼罩的空间挖出并扔回到过去的话,那么整个西南星域都可能因此直接崩塌。
兰格雷:“假如只是暂时将‘无貌’囚禁住,而不击杀的话……”
索尔兹的脸上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笑道:“在塔斯隆特的时候,绿之女士曾告诉过我,世上不存在没有漏洞的封印。”
而列得·密德尔顿又是一个极其擅长钻空子的人。
他必须被直接击杀,否则就很可能顺着与萨罗扬之间的联系,夺走“刃”的继承者的身份。
索尔兹:“如果是为了避免世界被毁灭的话,需要将所有‘无貌’的残余意识在同一时间灭杀,或者不击杀他,而是选择用[固化]仪式,将你自己与对应的概念完全绑定,也能避免容器被夺取的命运。”
这两件事,第一件由于涉及的仪式场太多,萨罗扬估计得到真正成神后,才具备相应的权柄,而第二件,则是要求她直接成神。
换而言之,两个方案的实践方法其实是一致的——宋逐云那边不能一直把人困住不杀,萨罗扬需要在短时间内抵达根源。
兰格雷微微皱眉:“我并非反对你的意见,但……”
他想说萨罗扬还没有能够容纳一整棵根源之树的器量,却看见照夜社社长面上只有思考的神色,却没有显露出任何为难。
这意味着对方在如何成神这一点上,其实是有计划的。
萨罗扬缓缓点头:“我大概是明白了。”看向兰格雷,“‘天秤’阁下,你知道北地这边通往创造界的缝隙位于何处么?”
之前在圣堂的时候,她已然获得了光化之躯,能够在创造界中停留一段时间而不被蒸发理性。
兰格雷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我带你们过去。”
这里距离缝隙所在并不近,而正常前往的话,还需要重重手续审批。
不过兰格雷是沉默记录官的转世,直接用“交换”的权柄,将两位同伴带到了缝隙所在之处。
萨罗扬向他们笑了笑,思忖片刻,又道:“我可能会有段时间无法出来,替我向学妹问好。”
兰格雷安静地走上前,取走了“铜衡”。
这件审判长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的圣遗物,在兰格雷手上时,安顺地就像是一件最普通的衡器。
随着封印之物的缺失,裂缝变得明显,但却源于创造界的光辉并未就此泄露出来——已然萨罗扬的身躯遮住了缝隙,并从中进入到创造界之内。
仔细思考的话,世界上确实存在有在器量未足时直接成神的方法。
不管是冬圣者还是沉默记录官,祂们当年之所以抵达根源,用的都是绿之女士实践过的方法——以自身作为容器,使得根源之树逐渐成长到成熟的底部。
后来的宋逐云,也是如此容纳的断枝。
但若是反过来,以根源之树作为容器来容纳自身,当然也具备着理论上的可行性。
容器与盛放之物的概念并不是固定的——盒子可以装载泥土,而泥土也能用来安置盒子。
萨罗扬现在要走的,就是第二条道路。
她会将自己作为填充物,放到根源之树当中——比起按部就班的稳妥成神之路来说,此类未经验证的道路存在巨大的风险,一旦失败,从容器到灵魂都会彻底融化在创造界那种无尽的光辉之中,或者成为树的养料。
兰格雷跟索尔兹两人都停留在缝隙之外,目送萨罗扬进入创造界。
他们无法久视,在同伴通过之后,就重新将“铜衡”放归——创造界内充盈着无尽的光芒,哪怕是被光化过的躯体,双目也会因为刺痛而致盲。
早已萨罗扬考虑了这一点,她尚未睁眼,就已经开始颂念:“我召唤映照之目,我召唤扭曲之目,我召唤洞彻之目……”
这是对“镜”的呼唤,而“镜”迅速且亲切地回应了她,让萨罗扬清楚“看”见了原本代表着“胜利之剑”的所在。
那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场景。
仅仅在目睹的一瞬间,萨罗扬就完全理解了支撑与固化的概念。
她现在已然容纳了一部分断枝——对于“刃”的根源之树而言,萨罗扬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断枝希望恢复为整体,根源之树正在向萨罗扬发出呼唤,犹如躯体在呼唤灵魂。
*
碎片空间内。
宋逐云已经控制住了列得·密德尔顿。
她利用[慷慨者的馈赠]来锚定对方的位置,又用“镜”的能力,将对方困死在此地。
对方被锁在无限重叠的镜面世界内,那里一重镜面套着另一重世界,每次从囚笼中脱离时,其实只是落入到新的牢狱当中……跟昔日[古鸦首领]如出一辙的困人手法。
——列得·密德尔顿在他的一生当中,不仅充当了绿之女士获得“命运”权柄的仪式素材,本身也成为了“镜”的学习养料。
宋逐云能那么快理解自身的权柄,也跟对方的勤奋钻研有关。
相当于玩一个游戏的时候,当事人迟迟没有激活,别人趁机盗了号并开完荒又写好了攻略之后……作为号主的宋逐云才成功通过申诉将自己的账号找回。
就在此刻,一直保持着对“无貌”的控制的宋逐云忽然抬起头,向碎片空间外望去了一眼。
天幕的颜色开始变深,那是一种能令人联想起火焰跟鲜血的红,哪怕宋逐云现在已经是半神,心脏处依旧传来战鼓一样有力的跳动。
很多卡牌树属于“刃”方向的人更感觉自身力量逐渐有些不受控制,想要宣泄出去,但那种情绪迅速便消失了,一种更为包容的力量将所有的躁动抚平。
不少年轻人感觉自己的卡牌树开始变得繁茂,许多卡在关口很久的人,仿佛打破了某种隔阂一样,直接进入了突破界限的境地。
类似的击碎感还有很多。
以星舰队成员为代表的许多卡牌师,都感觉自己的攻击变得更为强劲。
——卡牌本就是神明向旁人分享自身力量的方式,在“刃”之根源树重新获得了人性之后,相应的力量自然会变得更为强大与稳定。
被宋逐云困住的列得·密德尔顿停下了所有挣扎的动作,然后做出了样出人意料的决定。
他开始自我燃烧。
副本材料可以充当仪式的供能之物,而人类的灵魂可以充当这种燃料。
在这块碎片空间内的列得·密德尔顿就是他残余意识中的大部分,一旦燃烧殆尽,就算其它地方还存在备份,他也难以恢复如初。
但即使如此,列得·密德尔顿也无法放弃。
哪怕将自己的灵魂终会因此燃烧成灰烬,但只要“刃”之根源的宝座被空置,就还有成功的可能。
然而一旦萨罗扬成功,相应的概念被固化下来,他就彻底失败了。
——在付出了无数沉重代价,背叛了自己的追随者与被追随者之后,依旧可耻的失败。
哪怕是列得·密德尔顿也无法再击杀一位神明。
况且与热衷于四处树敌的“胜利之剑”不同,萨罗扬有着十分良好的神际关系。
宋逐云抬起头,她视线的彼端,出现了一块银镜。
镜面产生了水波一般的纹路,无形的利刃穿透了空间,从镜面中落下,刺在了代表着列得·密德尔顿的那团阴影当中。
神明的权威能跨越星域的距离,此刻同时看见异象的,还有西南星域的居民。
班尔温德正值深夜,还未入睡的艾普丽用力推醒了王蒙,让她往窗外看。
遥远的空中出现了月亮一样的圆形银镜,数不清的透明光刃从中纷然坠落,像是下了一场光雨。
如此锋锐,如此坚决,却又如此安静,带着一种不愿惊扰的温柔。
作为居住在混乱之地的人,面对意外,西南星域的居民一向表现得训练有素,但此刻即使是最有警觉心的人,也并未从中感受到危险。
因为那是代表着守护的光之剑。
中部,极冬之宫。
身为一名善于塑造容器的神祇,“血肉之瓶”经常以某种形态存在于此,同时还以别的模样,活动于其它地方。
有时候本地的代行者会觉得面前的顶头上司的行动忽然有些僵涩起来,那多半就是又塑造了一个容器去忙别的事情。
对于极冬之宫的高阶代行者来说,今天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冬圣者难得保持着正常的成年人类形态在给下属们授课,祂的头发是银色的,柔顺修长,如瀑布般垂落于腰际,面容俊美温柔,无比符合普通人对于“贤者”的想象。
在课程进行到一半时,冬圣者忽然停下动作,祂微笑着走到了窗边,抬头远眺天空。
明亮的天幕上,出现了一轮温柔如满月的银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