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同样穿着袍子的人迈步向前,他的右脚尚且踩在现实的地面上,但左脚已经迈入了镜的领域之中。
这个人有着出色的五官,以及柔顺到发光的长发。
他正是哈代教授。
宋逐云眼中的水银光泽流动了起来,仅仅是辨认出对方身份的一瞬间,巨大的危险感就让她当机立断放弃了对斯派克的控制以及对囚笼的维护,开始往远处穿梭。
……然而这个对她来说本该轻而易举的操作却没能成功。
身为一个学习态度认真的好学生,宋逐云清晰记得公开课上讲述过的知识,这位哈代教授曾经提及,在面对一个封闭完好的箱子时,如何以尽可能不破坏其外壳的情况下,获得箱子内部的东西。
其中一个仪式叫做[循途而行],仪式师可以将自己与希望获取之物间的隔阂视作道路,并循此前进,道路的终点,就是希望获取的目标。
如今,镜面空间就是那个箱子,而宋逐云就是被藏在箱子中的目标。
她打算移动,却发现自己的行动轨迹完全被束缚住,无形的线与网遍布在她所能趋向的所有方位。
——那些线并非最为牢固的囚笼,却是善于捕捉之物。
“道路”还有“线与网”都是“森林”领域的权柄,一个卡牌师很难觉醒出覆盖面如此广阔的卡牌师,但他们可以利用仪式,借取相关的力量。
透过镜面的世界,宋逐云看清了哈代教授的目光。
那是一双绝对漠然与冷酷的眼睛。
这位因为圣堂而获得长久的青春与生命的教授,手中具现化出了一枚十字架。
纯白的光芒自十字架上照出,穿透了镜面与现实的隔膜,化作耀目的光柱,将囚笼中的医生,囚笼外穿着银灰色袍子的年轻学者,一同笼罩在内。
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光辉喷薄四溅,在那种强大的冲击下,宋逐云头上的兜帽滑落,属于“银白学者”的瞳孔中,也倒映出了璀璨的光芒。
*
塔斯隆大学今夜似乎异常安静。
身为圣堂所属的工作人员跟大学的资深教授,哈代教授对这个地方有着强力的掌控。
他是一个严谨的人,却不是一个习惯灭口的人——能掌握关键秘密的手下通常都是足够有才能的手下,应该消耗在更合适的地方。
然而今天哈代教授却打破了自己一贯的做事风格,他感觉到,斯派克·霍普金斯正准备背叛自己。
自己需要在对方倾吐真相之前,将其连同逼问者一齐绞杀。
这位校医之所以没有提防类似的事情,投降得如此迅速,是因为哈代教授曾通过某些方式,让斯派克将之遗忘。
——哈代教授不希望手下只是因为畏惧而服从,那样会让他们失去一些具有创造力的可能性。
[十字架·辉煌净化]的光芒落下后,以镜面空间中的那个类似病房的囚笼为中心,周围的整块区域都被清扫一空。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却并没有受到丝毫波及。
哈代教授借助自身生命领域的强大亲和性,闭目感知片刻,做出了判断:“那里应该还有另一个人。”
虽然有着“镜”之力量的掩饰,但生命便是生命。
切实存活之物,与纯粹的影像间,存在本质的区别。
哈代教授对身边的下属下达指令:“去确认下,那是否是校内人员。”
对方只有一人,却能使得斯派克选择屈服,显然足够强大,虽然现在当事人已经被净化,但弄清楚对方行为的目的,以及背后可能的涉及势力,是阴谋者的基本素养。
身边的下属应了一声,但又迟疑着开了口:“塔斯隆特大学里的人很多。”
他们不是嫌任务麻烦,而是现有的时间,无法做到范围如此广阔的细致排查。
哈代教授并没有因为手下之人提出自身的观点而生气,在这一刻,他又恢复了属于教授的温和姿态,语气柔和地为旁人解释问题中的难点:“不用排查每一个人,只要是知道斯派克即将辞职的那些就行。”
而且对方选择校内作为捕获斯派克的地点,而非将校医诱导到别的操作起来更稳妥的区域,证明这是一个仓促的行动。
……或者说,那个动手之人,对塔斯隆特缺乏了解,校医院就是那人在短时间内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地方。
另一位下属道:“北部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的星舰队正在以追缉流亡者的名义赶往瑞星。”顿了下,语气里不自觉地多了些紧张之意,“我们接到迅报,‘利刃’萨罗扬可能会亲自过来。”
别人不知道,但作为阴谋者,他们都已经知晓,萨罗扬·坎贝尔已经容纳了“刃”的断枝的事实。
对方明面上只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实际上已经可以看做半神,就算实力尚且有所不足,但已经有资格与圣堂的大祭司平等接触。
哈代教授淡淡道:“不用在意,现在就立刻激活所有的‘容器’,就算‘利刃’今天能赶过来,也已经来不及‘切断’了……”
说到一半时,哈代教授忽然顿住,仰首看向远处的穹顶。
此刻正值夜间,天上的星辰却一个接一个纷纷熄灭。
眼前的异景让哈代教授猛然想起了圣堂中,只由大祭司执掌的一件圣遗物。
——“闭合的帷幕”。
这件圣遗物能将特定目标笼罩在一个类副本的环境当中,与现实完全隔绝。
一般情况下,“闭合的帷幕”可以在需要进行战斗清场时使用,但仅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让大祭司来负责掌管。
哈代教授曾隐约听过,“闭合的帷幕”需要与另一件圣遗物联合使用,但具体是什么,以他在圣堂的权限,并不足以了解。
浓郁的夜色渐渐吞没了所有的光源,天幕变得比此前任何一刻都更加幽邃深沉,令人战栗畏惧,哈代教授握住[十字架],以卡牌自带的照明效果,来驱散那些黑暗。
这么做的同时,他的心中掠过一丝嘲讽。
[十字架]是“森林”相关领域的卡牌树,他正在用得自这位东部贤人的能力,对抗着祂的代行者。
如果不是这位伟大的存在已经陷入沉睡,今后数年,数十年,甚至数百年都没有清醒的可能,自己也不会如此大胆。
身为隶属于圣堂的工作人员,哈代教授知道一部分代行者正在暗中计划着要将“森林意志”唤醒,但这些人本身,又因为唤醒方式上无法统一而四分五裂,互相攻讦。
也就是说,理论上强大无比的圣堂,早已因为派系争斗而失去了原有的实力。
哈代教授按耐下心中对工作单位的嘲讽,开始思考怎样解决当前的困境。
他只清楚“闭合的帷幕”的大致特点,但这件圣遗物既然会遮蔽光源,那么保证自身站在明亮之地,应该是正确的的应对方法。
“……”
哈代教授微微皱眉,借着[十字架]上的光线,他觉得纯黑色的天幕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存在。
那似乎,是一枚纺锥。
“……!!”
在意识到纺锥存在的刹那间,巨大的嗡鸣声在哈代教授颅内响起,他的心脏产生了连续而短促的跳动,频率快得就像是飞蛾在振翅,哈代教授的眼球微微外鼓,爆裂的血管让他的双目迅速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理智在燃烧,身躯在异变,仅仅是目睹那件圣遗物的存在,就产生了异常严重的后果。
至于哈代教授身边那些下属,他们的躯体表面已经出现了类似蛾类的斑纹,骨骼血肉都像受热的蜡块一样融化,却没有因为缺乏支持而摔倒——他们的身躯不知从何时起,连上了一根近乎虚无的纺线。
线的另一端系在“纺锥”之上。
哈代教授用仅存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伸手拿出了随身包裹中的[替身人偶]。
这是“天秤”领域的仪式,越是珍贵的材料所制成的偶人,越能替所有者承担包括诅咒在内的各种伤害。
哈代教授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的触觉告诉他,[替身人偶]莫名变成了类似灰烬一样的东西。
……他这具体外之躯已经经历过死亡的焚烧,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因为嗡鸣声而变得滞涩的理智艰难地转动了起来,哈代教授通过灰烬上残留的光辉之力判断出,那是属于[十字架·辉煌净化]的力量。
——是“镜”的反伤。
那是存在于与现世重叠却无法触及倒影之界的力量,虚幻与扭曲结为权柄,那种力量模糊了哈代教授的感知,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替身人偶]已经被消耗殆尽,产生了严重且致命的误判。
与此同时,半空中连接着哈代教授与纺锥的虚无之线,也无声断开。
哈代教授的动作凝固——在这一刻,他的肢体,骨骼,心脏,大脑,血液……乃至于思维跟灵魂,全部进入到属于自身的终末之态。
生命总有终点。
这枚“命运纺锥”是用根源之树的枝条所制造的圣遗物,能终结原本还在延续的生命。
被剪断纺线的人,就像是一个莫名用完了所有移动步数的棋子,虽然这里不是希望停下的地方,却也没有更多的格子可以走了。
夜色如笼。
所有的暗流都发生在观众无法看穿的帷幕之后,那种闭合封锁的姿态,寓意着“森林意志”的权柄不为外人所知。
随着“纺锥”被收回,难以言喻的暗色重新褪去,天幕上,璀璨的星辰再度出现。
不久之后,抵达瑞星的萨罗扬,会发现这座城市中的一切平静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