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宿舍，麦穗就听见了电视机播放的声音，她和李序回屋换了衣服，走进休息室。

下雨天本来就凉，天气预报又说长期阴雨导致冷空气侵袭，倒春寒降临，所以休息室里烧了壁炉。

火星噼啪作响，谢知危在壁炉边削着苹果，卓玲和周婷则靠着沙发，面前小茶几上摆满了食物。

见麦穗目光扫视，卓玲先坐直开口：“帝国送来的加餐。他们一定是想让我们长胖，难以再驾驭机甲，或者从意志上瓦解打败我们。”

麦穗看看快空掉的饼干盒：“那看来你被打败得很彻底。”

卓玲干笑着打起马虎眼：“就今天放纵一下。”

她叉了枚新鲜的草莓递过来：“尝尝，帝国黑科技培育出来的超甜草莓。”

等麦穗接过去后，她又给李序递了一块。

动作时周婷一直用某种打量的眼神观察着他们。等两人坐下，她终于忍无可忍。

“我总觉得，你们好像又有什么坏事在瞒着我们。”

周学姐观察敏锐，恐怕早就发现了他俩不同寻常的行动，只是忍到今天才说出来。

麦穗抿了抿唇，点头：“确实，我现在来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

几个人齐刷刷看来。

麦穗：“我们要准备开战了。和帝国。”

卓玲：“噗！”

天边雷云闪烁，她睁大眼睛在心中刷出一片问号：啊啊啊啊啊？

倒是周婷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心中石头终于落了地：“每次看你俩行动，我都觉得有把刀悬在头上，要落不落，现在我终于放心了。”

开不开战其实无所谓，和哪个势力战也无所谓，关键是，要让她知道究竟打不打。

卓玲：“啊？”

她还搞不清状况，觉得自己仿佛在上数学课，明明黑板上只写着1+1=2，怎么捡块橡皮擦的功夫，满黑板就只剩下了函数公式。

“那……”

她支吾半天也没支吾个所以然，谢知危接过她的话：“那这段时间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麦穗：“继续做适应训练。一切照常，免得帝国起疑。有条件的话，再做一下失重训练和重力变更训练，我不确定我们打上伊甸园之后，他们会不会针对性地调整反重力系统。”

周婷点头。

卓玲还在阿巴阿巴：“那……”

她不是想问该做什么，她在意的是其它事。毕竟命令来得太突然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好在“一切照常”几个字唤回了她的希望。

“那一切照常的话，我们今晚还按原计划一起出去吃烤肉吗？”

麦穗：……

你纠结了半天，重点居然是这个吗？！

“今天不行。”李序说。

麦穗解释：“李序晚上要去上官家执行任务，估计一段时间都没法回来。而我要开始着手升级你们机甲了。所以你们最近去训练场的时候，最好帮忙掩饰一下他行踪。”

“明白。”谢知危说。

几个人交接完工作，都没了心思吃水果。

卓玲想着她那顿消失的烤肉，黯然神伤，本来想摸块甜甜圈消解忧愁的，但见休息室气氛凝重，也暗自缩回了手。

半晌，周婷忽然想起个事：“去上官家执行任务的话，我觉得，你们可能需要这个。”

她说着，摸出个东西，摊开手掌。

麦穗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周婷一时没有回答。

麦穗自己接过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片，打开一扫，面色顿时严肃——上面居然画着上官宅邸的鸟瞰图。

她目光一凝，看向周婷：“这是哪里来的？”

周婷抱着胳膊：“早上出门时在门口捡到的，一点灰尘没沾上，估计是昨天半夜被人从走廊窗户那边扔进来的。”

麦穗注视着地图下的文字——程笑。

程老师。

他应该并不知道李序要去上官家的事。

那么送来这种东西，不外乎一个目的——需要他们去上官家查探些什么。

“怎么样？是认识的人吗？”周婷问，“我本来还怀疑，是不是你俩做坏事惊动了什么人，对方想要陷害你俩。”

麦穗合拢地图：“认识的人，以前的老师给的。”

她抬目与李序对视一眼，将地图交过去。

不管怎么说，这东西都来得刚刚好。

……

三月地面黑得早，刚到六点，夜幕就已经降临。

李序准时出发。麦穗吃完晚饭也径直去了机甲师工坊。

她没有一点犹豫，上手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人的机甲敲了个粉碎。

之前她给机甲升级，几乎都是建立在原有骨架上进行的。但现在不行了，她必须从头到脚，每一寸骨骼都按需重做。

冯天罡有一句话启迪了她——作为优秀工匠，不能让使用者去磨合产品，而应该让产品去适应使用者。

麦穗想到著名的忒休斯悖论。

一艘船上所有的木板都逐渐被替换后，它还能算作原来的船吗？

而现在，她用原来的材料构筑出新的机甲，它们是否需要更名呢？

麦穗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在拆掉雪人机甲时，她都觉得非常不舒服。

现在她有老婆了，不能再对机甲口出狂言，否则就是对机甲的亵渎。

所以雪人机甲从老婆变成了老友。粉碎它，就如同老友对她说了永别。

麦穗归类好材料。

第二件事，是测试蒂欧妮和费恩血液的功能。

其实请求军部提供构筑物资也不是不行。但一来过于引人注目。二来海底城那只虫兽的血液早就被她融进了机甲里，想要保留它的超级抗性，就必须保留它附着的材料。

这时候原材料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虫兽血。

麦穗很快摸清楚了两种材料的功能。

第三天，她找来几位队友，给他们做了个全身扫描，顺便问一句：“会驾驶飞行器吗？”

周婷：“会。”

谢知危：“会。”

卓玲：“不会。”

麦穗：“去学。”

卓玲：……QAQ！！！

麦穗说完这句，就把自己反锁进了机甲师工坊，整整七天。

……

李序从上官家顺利完成任务回来时，正好遇到谢知危。

青年关心了他几句，一项文静内敛的眉眼中有种异常的亢奋。等李序换好衣服，也顾不得“A”O有别，居然拽着他就往外走。

“怎么了？”

“去星舰。”

少年一听就明白：“他们在模拟场对战？”

“对。”谢知危眸光盈盈，长睫如蝶翼，“穗穗做出来的新机甲，在对战康陶的新机甲。”

少年不再多说，随他快速抵达星舰上的训练舱位。刷开系统，进入虚拟场景。

第一眼便看见了半空中的棕色机甲。

麦穗与黎信在远方山头上记录数据，卓玲则站在附近。

见两人进来，她凑了过来，眼睛还盯着半空中的交火，不无艳羡。

“那是学姐的机甲。穗穗说这次配色都用了我们头发的颜色，那我岂不是个迷死人的粉红大炮？”

“噗！”

不远处康陶女生听见她说话，差点喷出来。

谢知危也忍俊不禁，捏了捏额角。

李序在心里说了句是他家小圆脸会想出来的主意。抬起头。

棕色机甲和周婷曾经使用的机甲，形状已经完全不同。

第一眼过去，只会让人觉得锋利、美丽，又复杂。

肢体不再只单单覆盖一层鳞甲，它背部多出一双合拢的金属翅叶，极窄极薄，似乎能作为刀片使用。肩膀上也延伸开两条薄刃，类似螳螂的前肢，锯齿状寒光让人望而生畏。

足部和腰部则各增加了两个动力推进。

除此之外，李序还注意到机甲上有许多难以察觉的弹药发射器。

他战斗直觉太强了。即便不是机甲师，危险的细节也能快速捕获出来。

但就算麦穗新增了大把结构，也依然保持了机甲流线的极致优美。

“这是3S级机甲？”李序忽然问。

“对。”卓玲说起这个就觉得激动。

他们指挥把自己关进工坊七天，没理任何事。食物吃的是李序之前备给她的方便餐，睡觉……估计没怎么睡，因为工坊的灯凌晨也是亮着的。

就在众位主力商量要不要破门而入，强制麦穗去休息时，她忽然出来了。

眼下淡乌，面色苍白，但一双眸子却熠熠生辉。

大家以为她会疲惫憔悴，实际上没有。

周婷说，那一刻，从麦穗目中感知到的是无与伦比的热爱，这种热爱驱动着她，让她废寝忘食，拥有无尽的精力。

然后他们在看到麦穗成品时，忽然明白了她的痴迷。

明亮的机甲库，震撼的人群。菲尼克斯一众不知道该感叹机甲透出来的艳丽杀气，还是应该振奋这样锋锐的利器、这么厉害的机甲师，属于他们学校。

卓玲还偷偷和周婷咬过耳朵，觉得这机甲“气质”和李序很相似。

姜朝阳教官则差点拿着大喇叭去宣布，他有个超——牛逼的学生。

回想起那一幕，卓玲依然感到心绪澎湃。

她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眼睛一眨不眨：“你知道？”

“猜的。”李序说。

卓玲扭过头。

少年对他的伴侣极为了解：“麦穗做机甲一般不会考虑外形，但当她开始考虑外形时，一定是她觉得自己做出了完美作品的时候。”

确实。

卓玲望向半空。

周婷学姐这台机甲连颜色拼接都无可挑剔。

……

对面的乔红砂已经打得兴奋起来了，动作快到难以看清。

周婷机甲虽然顶尖，但身体能力到底差一大截，很快就陷入混乱，只能架刀防御。

乔红砂便趁这机会合拢双刀，组成回旋镖，猛地刮去！

右边！

周婷虽然捕捉到，并提刀招架了起来，但乔红砂的回旋镖何其可怕，压倒般削过她防御的手臂。

然后。

铛的一声巨响，回旋镖飞回乔红砂手心，红发大姐头惊诧挑眉。

她这令人望而生畏的武器并没能立刻结束战斗。

周婷虽然没防住，她的机甲却硬生生替她扛了下来！

“海底城那只虫兽的功能。”卓玲解说，“我听穗穗科普的，一般材料很难同时兼顾硬度和韧性。但海底城那只虫兽的血液能把这两种属性一起拉满。”

她顿了顿：“以前穗穗只把这个材料用给了学长学姐两台轻型机甲，但这次好像平分给了主力队所有人。”

周婷的防御还没结束。

不待她做出行动，机甲肩上两枚隐藏弹药发射器先替她做出了反击。

砰砰砰一串响，乔红砂连连后退，等枪声停歇后抬起头，她刚才一路躲避的位置全是弹孔。

“这是，自动反击？”黎信斜飞的眼眸瞥来。

“嗯。”麦穗点头，“还带一个自动追踪，这些子弹都能自行索敌。”

之前麦穗和谢知危一起坐赛博星的高级无人驾驶出租，车辆便带有这个功能。麦穗设计周婷的机甲时，立刻就想到了。

黎信皱起眉，不太认同：“这些东西装在身上只会加重机甲负担。遇上红砂这种高水平对手，相当于是白白损耗能量。”

麦穗摇头：“我们主力队的机甲现在不缺能量。更何况这个自动反击功能，只是附带添加的，它的主要用处不是这个。”

黎信：“嗯？”

他很快就明白了麦穗的意思。

乔红砂被那串子弹逼退了很远，索性开启了动力装置，远远绕外飞掠，试图转到周婷后方袭击。

这时周婷也动了。

就在一道道目光之中，肩膀上的锯齿刃片，和背后鞘翅并拢张开，严丝合缝。

机甲一寸寸扭转、变换，几乎眨眼功夫，它已经变成了一架蛾型飞行器，像是军用战斗机。

“噢——”下方学生爆发出一阵惊呼。

黎信愣住：“这是？”

乔红砂也愣了一下，刚冒出方言说了声“啥玩意儿”，就见对方那边白光乍现，一列列子弹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砸！

“有意思！”她惊叹一声，兴奋闪避，试图穿梭离开。

以一己之力组成一场枪林弹雨，这才是周婷机甲上那些弹药发射孔的真正作用。

蛾行飞行器速度极快，一边锁定敌人射击，一边凭借自身优越的流线，以比乔红砂还快的速度往前飞行。

这时黎信才想起——蜘蛛型折叠机甲里，麦穗参与的不仅仅是钩爪，还有折叠。

机甲变形也是她擅长的领域之一。

他忽然觉得恐怖。

不是觉得这台机甲恐怖，而是身边这位机甲师的能力，让他感到恐怖。

黎信一直认为，“强”的上限是“极强”。而现在的麦穗多出一个等级——强到令人恐怖。

她怎么想到，又做出这些东西的？

“我有一个问题。”黎信缓缓说，“你是怎么保证机甲能源供给的？这台机甲看起来能无限飞行。”

“虫兽材料。”麦穗简短回答。

确切点说，是想要飞上天空的费恩，给予了他们机甲不消耗能量也能飞翔的能力。

而想要拯救员工的蒂欧妮，给了菲尼克斯机甲自动修复的功能。

如果黎信将麦穗称为强得恐怖的话，麦穗也要将虫兽材料称为强得恐怖。

两个人继续记录数据。

半空中的战斗已近尾声，乔红砂不爱逃跑，见周婷转化飞行形态后速度比自己快，索性放弃了绕后战术，转而正面迎击。

几轮交手，平分秋色，就在周婷找到机会使出必杀绝招时，改造过的锯蜂机甲忽然张开了一张盾。

一张与盾斧兵完全不同，相当奇怪的盾。

——黎信的作品。

下一秒，周婷的匕首击穿了她自己的机甲。

麦穗用虫兽血液淬过的机甲，各方面性能拉满，别人虽然不一定能打破它防御，但它自己一定能攻击穿自己。

黎信的反力场盾在这种时候便能很好的发挥作用，它能将对手的攻击回馈给对手，可惜需要相当长时间来回复能量。

比试已见分晓。

“打得漂亮。”乔红砂跳出机甲，爽朗笑道，“我本来还以为我一辈子也用不上我们机甲师强装给我的小玩意儿，完全就是个阻碍，没想到第一场战斗就给它祭出来了。”

山崖上的少年黑了脸。

“你很厉害。”周婷一字一顿。

虚拟对战不会真的受伤，只是让她肋骨隐隐作疼。

她和乔红砂之间的差距太过悬殊，所以打到后面，全靠麦穗的机甲在硬扛。

“我输得心服口服。”

“明天也来训练场，我和你对战。”乔红砂说。

黎信的盾只能算是最后的自保手段，这一发下去，不能除掉敌人，就会被敌人除掉。

乔红砂不敢太依赖，想试试不靠盾的话能不能打穿周婷机甲。

周婷毫不推辞：“好。”

对战结束，学生们们陆陆续续离开模拟仓。

回程路上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神情激动地讨论刚才那两台机甲。

上官净几日不见他推，颇有些想念。千方百计打听一遍，终于打听到他推刚与同伴们结束模拟训练，在回宿舍楼的路上，便找了个借口过来晃悠。

没想到一进走廊就听见两个人对话。

康陶那把高领毛衣焊在身上的赛博少年，正瞧着麦穗建模程序里某样东西：“这是什么？”

麦穗：“虫兽血。”

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黎信佯装什么也不知情，继续问：“它好用吗？”

麦穗：“……不好用。”

“它有什么作用？”

“让你的机甲变烂。”

黎信：“我不信，除非给我用一点。”

麦穗：“……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界线分明、一账算一账的高冷少年？

黎信冷哼一声。

反正中病毒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脸丢光了，现在无论他再怎么拒人千里之外，都已经被拿捏住了弱点。越高冷，越容易让人想到他中病毒的样子，索性破罐子破摔。

——反正他们机甲师本来就是为了机甲可以不要尊严的躬匠。

“因为你是我妈。”

麦穗：……

虽然她很想吐槽，但此刻比起吐槽，她更想提醒黎信，他背后站了人。

好在男生自己反应过来了，一脸惊恐扭过头，便看见菲尼克斯那位金发副C努力憋着笑，秋水眼眸瞥向一边。

黎信霎时脸色一白。

偏偏另一位黑发少年还看着麦穗问了一句：“我们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黎信：！！！

——这位少年是菲尼克斯主C，据小道消息来说，也是麦穗伴侣。

黎信脑袋里嗡的一声响！

他刚刚怎么没想到！

他觉得反正自己以前已经在麦穗面前丢过同样的脸了，重来一次，也没法让她多占便宜了，反而他还能拿到好东西。聊以慰藉。

但他没想到，对面人数加倍了！

他丢失的自尊也加倍了！

少年完美的脸庞出现了一丝龟裂，恍恍惚惚别开脸，却正好对上一双眼睛。

——矜贵淡漠的眼睛。

属于帝国指挥。

黎信一愣。

这届大赛两个高傲如冰的少年。一个是黎信，一个是上官净。

所以，他想不明白。

他自己脸色苍白、表情裂开就算了。

上官净你在那里脸色苍白、表情裂开个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