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姜曜和姜吟玉一同出了皇宫。
正值年关,街上张灯结彩,灯笼摇晃。长安城最近不设宵禁,路上从年前便一直热闹。
辘辘的车轮停下,姜吟玉手搭在宦官的肩膀上,从马车上走下来,长身翩若惊鸿。
她素手挑起幕离,抬头见满街金翠闪耀,华光迷离。
一路往闹市走,姜曜和她今日出宫是临时起意,连侍卫都没有带多少,为的便是低调行事,怕被人认出来。
四下都是小贩的吆喝声和喧闹声,姜吟玉将幕离稍微撩起来一角。
柔和的灯光压在她面颊上,她的目光若流水,一一划过小贩摊铺上那些新奇的小玩意。
到一处闹市,见前方围了一圈人,走近一瞧,原是两方人在投壶比试。
姜曜道:“你若想去玩,便去看看。”
姜吟玉摇了摇头,轻声道:“和你一同过去,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姜曜道:“我不过去,让吴怀陪你一同去,你将幕离放下来,不会有人认出你。”
“今夜本就是出来陪你,想让你开心一点的。”
这话的语气好像是在哄她。
貌美的少女一身红色的绒裙,立在树下,半张脸如雪清透,沉默了许久,道:“那我去看看。”
姜曜点头,回身喊来吴怀,让他去陪公主一块。
小宦官正在吃花生,听到这话,连忙拍了拍手,拂去手上的花生屑,腆着脸跑过来
吴怀道:“前头除了投壶,街上还有表演杂技的。公主想看什么?奴婢都陪您一同去。”
姜吟玉道:“我都可以。”
这二人便一前一后往人堆里走去了。
乌压压的柏树下,姜曜立在那里,看到远处姜吟玉走过去,拈起吴怀递来的羽箭,摆好姿态,往远处的双耳壶里扔去。
少女捞起袖子,露出皎洁皓腕,姿态优雅。
“嗖”的一声,羽箭飞出去,准确无误地落入壶耳中。
一箭一箭扔出去,每一下都准准投入。这投壶的游戏,在宫中姜吟玉便时常与姊妹们玩,能一个不落地赢下也不算意外。
远处声浪愈发喧嚣,小姑娘赢了彩头,引得了喝彩,一旁的仆从也跟着高兴。
等她回来,手里捧着铜板和吴怀说笑,声音都清脆了许多。
隔着薄薄的幕离,姜曜能看到她脸上神色比之前放松了不说,若雪色逢春,坚冰消融,眉间噙着笑意。
姜曜手挑起她的薄纱,问:“开心些了吗?”
姜吟玉一双渺渺的眸子与他对望,对他浅浅一笑:“好些了,我想再去前边看看。”
姜曜陪着她并肩往前走。
一路上,灯火如游龙,二人瞧见各种杂耍卖艺的,有舞龙舞狮,喷火耍剑。
迎面走来了几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卷头发,蓝眼睛,一身胡服,走在人群中尤其的格格不入。
长安街上的百姓,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可姜吟玉没怎么见过胡人,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又因着礼仪,很快收回视线。
姜吟玉询问吴怀:“那些胡人是打哪里来的?”
吴怀看一眼后头那群人,摸摸脑袋,道:“那些好像是粟特人,最近西边涌了不少胡人来长安,好像是有什么事,具体的奴婢也不知晓。”
姜吟玉也没有再问追问,继续往前走。
走到一处铺子,小贩吆喝着卖糖葫芦。
姜吟玉停下看了一会,不用她开口,立马就有仆从上前来递铜钱。
那小贩得了铜板,在手心里一数,顿时笑开了花,再看姜吟玉的气度,以及站在她身侧的男子,也能判断出二人非富即贵。
小贩讨巧地道了一句:“公子夫人慢走。”
姜吟玉本来正和姜曜说话,她没见过糖葫芦,心中十分新奇,正也要递过去也给姜曜看看,听到这话,立马转过头看向小贩。
那男子已经侧开身子,与其他人交谈起来。
姜吟玉感觉到姜曜投过来的视线,有些尴尬与不知所措,连忙将糖葫芦递到他手中,道:“你吃吧。”
她推着姜曜的胳膊,催促他快点离开此地。
姜曜看一眼手里那串糖葫芦:“你不喜欢吃?”
姜吟玉摇摇头道:“我就是图个新鲜,想看一看。”
那边小贩们交谈着的,渐渐地将视线往他二人身上投来。
姜吟玉柔声又催了姜曜一遍走,灯笼的光落下照在他面上,他凝望着手上那串糖葫芦,道:“这果子我吃过一回,味道还行,外面裹了一层糖浆,你尝一口,看好不好吃。”
她眼前幕离白纱被挑开了一点,光亮泄进来,那串红艳艳的果子被送到她檀口边,泛着诱人的光泽。
姜吟玉看向他。
他有着一张秀丽的面庞,眼角弧度温柔,此刻说话,声音也是温柔。
他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像是要喂她吃。
姜吟玉侧开雪白的玉容,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接过那串糖葫芦,将果子送入了自己的檀口,轻轻咬了一下。
甜蜜的果浆在舌尖融化,丝丝入扣,甜入心扉。
姜吟玉皱眉,道:“太甜了。”
话音一落,就见姜曜将那串糖葫芦送到唇边,轻咬了一下,也皱了下眉。
这副画面,让姜吟玉红晕从颈间一直烧到脸颊,她立在那里,腼腆地盯着他,唇瓣抿了又抿,小声问:“怎么能吃我剩下的东西?”
姜曜道:“吃的不是一个果子。”
然而这也足够让姜吟玉觉得羞愧。
姜吟玉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他玉冠博带,锦衣华服,衣袍上绣着华丽的山川星辰,雍容华贵,一身雅度从举手投足间流了出来。
外人眼里的姜太子,是高高在神坛上的神仙,玉璋华姿,不染一丝凡尘,可当他被俗世灯火笼罩,也会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尤其是此刻,他又低头,宴宴含笑问她:“开心了一点吗?”
今夜他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开心。
姜吟玉嗯了一声,明媚一笑。
姜曜揽过她的肩膀,道:“再往前走走,带你去看烟火。”
姜吟玉跟随在身后,在二人欲走时,周围人交谈声也飘然而来。
“你说,那柔贞公主究竟是不是皇帝亲生的?”
姜吟玉身子一僵,停下步子,继续去听——
“肯定不是亲生的啊!你还不知呢,公主的嬷嬷死前揭露了她的身世,如今天下都知道她不是皇帝亲生的了,还有,你难道不知晓公主前两个夫君,一个死一个流放,是怎么被除去的?”
“不都是太子做的?”
“是啊,太子和公主的事,都被魏家三郎给抖出来了!”
那人说完这话,又道:“这二人早就背着魏家三郎勾结上了……”
一声叱骂打断了几个小贩的议论,“胡说八道什么!”
姜吟玉扭头看去,侍卫带人上前去道:“胆敢当街非议天子,可是活腻了?”
场面一时闹哄哄,姜吟玉定在原地,被姜曜带着离开了此地。
二人往一处高台走去,一直到登上最高处,迎面冷风吹来,面纱拂开,姜吟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娴花照水一般。
她主动开口道:“皇兄,我听到那话并没有很伤心,你不用安慰我。”
少女转过身:“你能带我出来玩,我很开心。”
姜曜帮她挑起面纱,道:“开心了就好。”
这里是长安城最高的一座楼阁,与皇宫遥遥相望,站在高台栏杆边,能将长安城的所有繁华景象一览眼底。
高台上乌泱泱挤满了人,士兵们在一旁维持着秩序。
姜曜带她来这里看烟火,她等了一会,听到几声巨响,在远方升起,有什么东西在天空绽放开来。
缤纷绚丽的焰火如花朵盛放,照耀得人间犹如白昼,给楼阁高台洒上一层流光。
姜吟玉仰起头,那壮美的景象清晰地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
高台之上,凉风习习。
姜吟玉听到身边男男女女情绪高涨,每一次烟花升起都爆发出一声欢呼。
那焰火升起璀璨若星子,陨落又如星坠,如同银河在天空飘荡。
姜曜也在眺望远方,道:“昨夜子时之后的一场焰火,你没有看到,今日再带你来看看,这场烟火是我特地为你放的。”
柔风吹拂,姜吟玉去看姜曜,“谢谢你皇兄,我很喜欢。”
在黑暗中,她眸光若盈盈秋水般望向他。四周都是人,他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抱住她。
姜吟玉脸颊埋在他肩上,心跳加快,唤道:“皇兄。”
姜曜低下头,唇贴在她耳畔道:“别说话,柔贞。”
阴影里二人亲密相拥四目相对,像是有什么在暗处东西被点燃,他和她之间火星四溅。
她背抵在栏杆边,被他亲吻额头,那唇瓣一直顺着她的鼻梁往下,姜吟玉听着耳畔闹哄哄的人群说话声,搭在栏杆上两臂发抖。
天上烟火若山川银河,飘飘荡荡,华光四面八方笼下,照得人间如天上仙境。而他在暗处吻她。
焰火慢慢消散,姜吟玉呼吸发烫。他手握住她的腰肢,吻她的眼皮,吻她的面颊,呼吸缱绻拂过。
在他的唇瓣要落上她的唇瓣时,砰的一声烟火响起,让姜吟玉登时清醒了过来。
她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下清醒,转过身双手捂住面颊。
她差点酿下大错。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不能和他这样相处。
姜吟玉面颊迎着冷风,道:“我们回去吧。”
气氛因为她这句话落了下去,身边男子没有再回答。
姜曜眼中的方才漫起的柔情开始慢慢消退,被她拒绝后淡淡看着她,姜吟玉不敢面对,陪他看完了最后的烟火。
到后来,二人准备离开时,姜曜也再没有再主动说一句话。
姜吟玉知他为何会如此,却没有出一言。
气氛陷入了沉默,这时,姜吟玉注意到城门那边围了不少人,有一只队伍正在往这边走来
前方骑马的骑士握着一只旗帜,上面绣着奇异古怪的文字,像是异族文字。
队伍周围的一圈人俱是胡人打扮,腰间配着着弯刀。
那队黑点到达了高台下方。
片刻后,闹声从传来,异族队伍与汉人起了冲突,出手打伤一平民,这一下,顿时引爆了周遭人的情绪。
下面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拔刀相向
姜曜准备下楼,身后楼梯先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姜曜和姜吟玉齐齐转头,见吴怀气喘吁吁跑上来。
“殿下,北凉国的使臣团到了!他们和我们的人马起了一些冲突!”
姜曜颔首表示知晓,拾级而下,姜吟玉紧随其后,也走下台阶,一边问吴怀:“北凉国?”
吴怀道:“西边诸多小国,每隔四年来一次的朝贡觐见,今年北凉国是第一个到的。”
姜吟玉点点头,提着裙裾走下台阶。
风吹过,衣袂飞扬,素纱飘飞,露出少女的一张侧颜,姜吟玉伸出手,将被吹起的幕离重新放下。
然而她一抬眼,就撞入一双湛蓝幽深的眸子。
坐于马上的男子听到动静,朝她所立之处看来。
吴怀在她耳畔提醒道:“这是北凉国的二王子。”
这位年轻男子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高高坐在马上,面庞深邃,英俊不凡,气度高深,一身玄袍融入月色之中。
北凉国,是与大昭接壤的一西域古国,虽立于西北,与大昭相邻,两国几十年来,却一直维持着友好的关系,不像其他周边民族,边陲时常产生摩擦。
北凉国水土丰茂,粮食丰收,男儿们又个个生得魁梧体壮,英武不凡,在西域诸多族中,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可轻易撼动。
姜吟玉听到北凉国的名号,知晓这是友邻,问吴怀:“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边北凉国使臣和大昭的百姓起了冲突,两方被太子的便服的侍卫给拦了下来,场面暂时维持住了。
北凉国使臣口中骂骂咧咧,会汉话的胡人走上前来理论。
“我们是西边来的客人,受你们大昭的皇帝邀约前来,你们竟敢这样当街就羞辱我们?”
那使臣怒斥:“我们是北凉国来的!”
这下,人群中骚乱声渐渐小了下去。
百姓们也知道北凉国,更知道北凉国和大昭关系好,一直是友邦。
那使臣见周遭对峙的百姓气势弱了下去,冷哼一声,又对姜曜的手下道:“将你们的车马从道上带走,我们要过这条道。你们知晓这坐在马上的人是谁吗?是北凉国的二王子!”
侍卫们也准备亮出身份,才走上前去,被姜曜喊住,“给他们让道。”
众人被这一道声音吸引,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高台下一道身影走来,男子身形如鹤影,孤高风雅。
天地间喧闹在这一刻停下。
姜曜笑道:“既然是北凉国的王子,那便是大昭的上宾,我等自然是要为让道的。”
“回来吧。”
侍卫看一眼使臣团,很快就都退下。
僵持的场面这才终于缓解了。
而那时辰团中坐于马上的尊贵的王子,看一眼姜曜,手搭在肩上,做了一个礼节。
他用标准的汉话道了一声:“多谢。”仿佛并未认出姜曜是谁。
姜曜颔首应下。
使臣团车马再次往前走,车轮滚动,而他们中有一汉人,一直盯着姜曜的脸,盯了许久,他面色一变,忽然下马。
周围的胡人被他这一举动弄得不解。
那汉人是大昭派去西域的旧臣,在北凉国也有一定的地位,极其受人尊重。
只见他走到姜曜面前,抱拳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胡人车队再次停下,个个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不止是胡人,“太子”这个名号,犹如一记重锤,敲在众人耳膜上,周围围观的百姓震惊,顿时跪下一片一片。
“见过太子殿下——”
北凉国使臣团不明所以,但很快也随之作礼,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做最高的敬礼。
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太子,无疑是出人意料的。
北凉国的二王子弥舒,从马上翻身下来,上前来握住姜曜的手,情绪略显激动,口中操着胡语,过了好一会,才在身边人的提醒下,酝酿好汉话。
“大昭的太子殿下,我代我父王来长安,向您表示我们最真诚的敬意。”
姜曜笑着揉揉他肩膀,道:“王子来得这样早?怎么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好让我们做好准备,今日实在有失远迎。”
弥舒心情写在脸上,深邃的面庞上浮动笑意,和姜曜一见如故。
姜吟玉立在高台旁,看着那二人谈笑风生交谈,从高台最后一节台阶上走下。
太子的侍卫上来带她先离开。
却听身后有人的声音传来:“这一位姑娘是——”
说话者是那汉朝的旧臣,他朝姜吟玉身侧走走来道:“臣出使西域有五六年了,朝中有些人已经记不清面貌了,但对公主印象颇深,公主还记得臣吗?”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又往姜吟玉身上看来。
只见得那女子藏于白纱之后,容貌如云隐藏,但仅仅从她的身段来看,便知晓是一个美人。
姜吟玉自然认出了此人,自己十一二岁时,听说他被派去西域,还请帮自己去河西兰家和外祖捎带几句话。
然而大街之上,这么多道目光的注视下,姜吟玉不能回应,在侍卫的护送下大步往外走。
那臣子已经出声,拜道:“见过柔贞公主——”
周围静默了一瞬,旋即犹如水滴如油锅,沸腾喧闹起来。
“柔贞公主怎会在此?”
姜吟玉身子一僵,在四下人纷纷的议论声中,快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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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第一日,柔贞公主与太子夜间出游,同游长安城,为使臣团人撞见,相传举止亲密,其中情状,莫可言说。
正月初二,未央宫。
皇帝大清早下早朝,走进宫殿,盛怒之下,面色阴寒。
姜吟玉早早就来了宫殿,在内殿等他。
“陛下!陛下!”
宫人在一旁劝道,扯着皇帝的袖摆,让他冷静一点,被皇帝一把甩开。
见到姜吟玉,姜玄一把将折子往她面上甩去,骂道:“让你不要和你皇兄走得太近,你偏偏要走!本来那些就是捕风捉影的流言,现在你二人被那么多人当街看着在一块,要朕怎么帮你们瞒着!”
姜玄一个男人,发起火来手上没有轻重。
那折子就直接劈头盖脸砸过去。
周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姜玄看到都忍不住停下了动作。
少女的肌肤白嫩,本就容易留下痕迹,这么一砸,立马几道红痕就出现在姜吟玉脸上。
姜吟玉素手捂着眼睛,缓了一会,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是我昨夜心情不好,非要求皇兄便带我出宫去散散心,此事与皇兄无关,请您不要责怪他。”
皇帝撩开袍子坐在炕上,看着面前的小女儿。
昨夜大半夜,姜玄已经歇下,后被喊醒,被告知了自己一双儿女在外同游被人撞见了。
听说二人一同登上了鹊仙台看烟火。
那楼什么地方!都是那些男男女女,没成亲过,暗中勾搭,喜欢去看的!
使臣团入京本就是大事,恰巧撞上了他二人,这事简直不让人知道都难。
也就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今日早朝之上,便有人拿此事作筏子,开始攻讦公主,逼着姜玄给出一个回应。
皇帝指着她,拍桌道:“不听话!你就那么喜欢你皇兄吗,非要时时刻刻都和他在一块?你还为你皇兄狡辩,朕问了,是他带你去的!”
“你俩昨日是不是还抱在一块了?”
姜吟玉摇头道:“我们没有抱在一块。”
姜玄道:“真没有假的没有?”
“你知不知晓父皇为了护着你压力多大?你逃了两次婚,外人对你指指点点,还在质疑你的身世!你皇兄革了魏家多少人的职,要不是你皇兄在压着此事,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现在西北有战事,南边又有战事,你皇兄忙得不成样子,应接不暇,你还敢给他添乱?”
姜吟玉道:“是我的错。”
皇帝气喘吁吁,可看小女儿跪在那里自责,又忍不住拉她起来,将她抱在怀里,道:“你怎么就一定要惹出祸来?”
姜吟玉心里愧疚,从昨夜回来后,就一直不能安心。
姜玄抚摸女儿的背,道:“过段时日,再忍忍,流言就会过去了,你就待在宫里,谁敢说你一句,父皇就去割了他们的舌头。”
他怀中的女儿安静极了,一言不发,目中又含着水光,哀哀楚楚的样子,瞧着让人心碎。
“父皇,我想搬来您的未央宫住,可以吗?”
姜玄疑惑:“披香殿住得不舒服?”
姜吟玉点点头,将头埋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我只是想父皇了,很久没和你好好相处了。”
皇帝也没有多想,更不知道姜吟玉这样做是为了躲姜曜,总归女儿愿意和他亲近,他心里还是乐意。
这段时间瞧见她瘦了一圈,也心疼不已。
他缓和了声音,道:“那你就搬来未央宫,正好朕也能盯着你,不许和你皇兄见面。”
姜吟玉照做应下。
皇帝松开她,看女儿抹了抹眼泪,一身红裙往外奔去。
他手撑着额头,头疼不已,叹息一声。
殿内幽寂,他问身边的老宦官:“朕要不要去见兰昭仪一回?”
老宦官一愣:“陛下见兰昭仪做甚?”
姜玄闭了闭眼,口中喃喃不清,“现在这个局面,朕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香炉里一缕青烟升起,随风飘散到窗外。
姜吟玉回到回了自己的披香殿,很快收拾好了衣物首饰,带着侍女来到了未央宫住下。
如皇帝所说,这段时日,姜曜确实忙得脚不沾地,连连的战事动摇着大昭的根基,今早下朝之后,姜曜就一直在前朝和武将们商量着对策。
出了昨夜的事,姜吟玉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与他共住东宫。
她将东西搬到皇帝这里,不免地猜想姜曜会不会来和皇帝交涉。
果然午后,姜吟玉就在未央宫撞见了他。
姜曜朝她颔首示意,之后他进皇帝宫殿关上门,与皇帝交谈了许久。
一直到傍晚,那扇紧闭的殿门打开。
姜曜看到她,上来对她道,这段时间,她就住在这里,他会有空就来看她。
姜曜道:“最近朝中事务比较多,无法照应你,我很快就会将这些都处理好的。”
姜吟玉“嗯”了一声,勉强和他笑了笑,大概也猜到皇帝和他说了什么。
她回到自己的寝殿坐下,拿起梳子给自己梳头。
侍女走上来,帮她梳妆,道:“公主,就到快到万国朝贺了,陛下方才传了旨意来,说那一日,让您也与他一同出席。”
姜吟玉问:“父皇让我也一同去?”
“是啊,公主您本就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这样的场面,您不陪驾在侧,谁陪驾呢?”
白露将姜吟玉听到消息没怎么开心,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道:“奴婢知晓公主在忧心什么,您放心,公主伴驾,断不会有人敢多说什么。”
姜吟玉素手挑着妆奁中的珠花,浅笑道:“父皇让我出席,那我自然是要去的。”
白露见公主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长松一口气,问:“那公主那日想穿什么式样的衣裳?”
姜吟玉想了想,道穿那件雪雾霓裳的罗裙。
眼下她出了东宫,也不全然没有好事,现在她终于可以与母妃见面,谋划怎么将母妃救出来。
她答应过母妃,有朝一日救她出皇宫,那她就一定要想办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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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十多日,陆陆续续,有西域使臣的团到了长安,一同住在皇宫之外十里的舍馆之中。
到了朝贺这一日,西域一些小族的可汗,按照惯例,来皇宫觐见。
之后皇帝先驱一旄骑出城门开道,在宫人的伴驾下,出皇宫,登上长平坡,迎接诸多等大国的使臣,接受参拜。
侍卫严阵以待,穿戴盔甲。
当皇帝的身影出现在渭桥之上,众人高呼万岁。
天子走于渭桥,左后侧方立着太子,清俊贵美,着绯红朝服,绶带上玉环折射耀眼的光芒。
众人呼声更高。
立于暗地之中的魏家人,高高遥望那道身影。
如今王室衰微,宫廷黯淡,王为人不尊,而他姜曜,依旧有能力让西方诸多部落跪拜。
万族来邦,看得不是皇帝的面子,而是看着姜太子。
魏家人联想这段时日被皇室打压,犹如苟延残喘之人,心里压着一口气。
等看到皇帝右侧的人,更是一口气都提不上来。
柔贞公主,着翠珠,佩步摇,一身霓裳,如依偎云雾而出。
渭桥之下,街头巷尾,早就流传着公主的美貌,今日众人瞧见公主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甚至能听到公主发间步摇碰撞发出的清越声。
太子与公主立于皇帝身后,一人沉稳从容,一人极致柔媚且目不斜视,好似全然未受外面的话语影响。
朝贺结束,一辆华盖玉辂马车停在渭桥之下。
众人亲眼瞧见,皇帝与身侧人先后登上马车,公主在上车前,脚步不稳,身子微晃,被太子伸出手扶住肩膀。
轻轻的一下,二人手臂相贴又很快松开。
马车驶去,盛大巍峨的仪仗跟随在后。
一直到仪仗远去,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道路上行人还在议论着朝贺——
太子和公主亲密相处,皇帝对此熟视无睹,这二人究竟什么关系,公主是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
这些议论声自然也传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北凉国众人也翻身上马,在动身之前,那北凉的大臣叶护,道:“大王在来之前,交代过王子的话,还记得吗?”
北凉二王子看他一眼:“记得,父王让我带一位大昭的公主回去。”
大臣询问:“那今日诸多公主都有出席,王子看中了哪一位?”
北凉国王子湛蓝的眸子里浮起笑意,看向远方,“来娶,自然是最娶尊贵的那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走文案剧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