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相亲不成引发的一系列鸡毛蒜皮,被人亲王之尊听了去,在场的人都老脸一红。
柳将军心里更是慌乱,她这是知道自己在相亲?
相亲便相亲,方才还被如此羞辱,若是往常,早已接受自己外貌丑陋的柳将军不觉得如何,只担心父母难过。
可此时,在凉王面前,却莫名的觉得羞耻难堪,以至于他沉默没有吱声,连招呼都没有跟人打,算是失礼了。
反倒是杜大人,见了凉王,立马满脸堆笑,收敛了脸上那一瞬的尴尬。
老油条一般道:“原来是凉王殿下,这厢让殿下看笑话——”
话没说完,凉王脸上的笑容便突然消失,整张脸冷硬逼人,极有压迫力:“本王像是在笑吗?”
杜大人堆笑的脸像是被抽了一巴掌,尴尬羞耻至极。
讷讷道:“殿下恕罪。”
原本以为凉王只是口头不客气,他们杜家如今虽不如从前,但以凉王如今处境,自然是不会随便与权贵世家结仇的。
拉拢还来不及呢。
却听下一句话傻眼了。
只听凉王道:“你们三人,无一人有个一官半职或者诰命加身,竟敢对朝中一品大员,护国大将军,为保护大梁立下过不世之功的柳将军出言讽刺?”
“以下犯上,罪无可恕。”
“拿下!”
她一开口,身后的亲卫便冷着脸上前,将杜家三口全部羁押起来。
杜家都傻了,道理虽然是这样没错,可世家之间的规矩不是这样的。
但杜大人也知道跟凉王这种戾王叫板那是找死,只能低声下去的求饶。
“殿下,殿下恕罪,这可如何是好。”
“私人宴席,不以朝堂官职而论啊殿下。这联姻相看之事,本就易起矛盾。柳家总不能不成一家,便治个以下犯上,那日后可还有人敢上门提亲?”
这话一出,柳家父母有些犹豫了。
确实以杜家那一系的权势,倒是不宜为区区几句口舌纷争彻底不死不休。
而且今日相看不成杜家便被治罪的事传出去,即便是凉王出手,那么今后确实但凡像样的点的人家,可还敢上门来?
柳家父母正打算求情,却听凉王嗤笑道:“不愧是侵吞赈灾银还能活下来的奸贼,这颠倒黑白的功夫倒是没丢。”
“本王所见的明明是你杜家算计在先,阴谋败露后恼羞成怒,构陷本王与武将私交不说,还纵容夫女对柳将军极近羞辱。”
“私宴确实理当畅所欲言,可柳将军在表明明日奏表之时,杜大人便该知道,自己已然是触犯国法。”
“那时候杜大人不跪地请罪,反倒越发不知收敛,简直罪加一等。”
“此时被本王撞个正着,竟然还想拿家族之势压人,甚至以柳将军婚姻之事相挟。”
“区区一介进士,竟然对一品大员想羞辱便羞辱,想胁迫便胁迫,看来你杜家触须之深,否则何至于傲慢至此。”
“冤枉,冤枉啊殿下。”杜大人满头冷汗,她身后的杜父和杜小姐此时更缩得跟鹌鹑似的。
因为这里的动静,整个天香楼不管是别的包厢,还是楼下大厅的人,都驻足围了过来。
一家三口自持身份,曾几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均是难堪的欲钻入地缝。
裴凉没有理会独家人求饶,直接让人把一家三口押走了。
之前没什么机会,这时候倒是顺手一石二鸟。
也不能让情报精英久等不是?就算没法伤筋动骨,砍杜家两刀先给方玖交点利息,也好让他更安心干活儿。
杜家人被押下去之后,柳家的人都有些无措。
柳将军见状,对父母道:“你们先吃吧,我与凉王殿下说几句话便回来。”
这会儿哪儿还有闲情吃饭?且方才坐了那一家子,此时看了都倒胃口。
柳家父母便担忧的交代了几句,先起身回了家。
柳将军终于鼓起勇气对凉王开口道:“多谢王爷方才仗义相助。”
裴凉摆了摆手,并不担这个情,笑道:“这回倒是当不得柳将军的谢。”
“反倒是我怕柳将军先下手抢了先机,耽误了我的事,因此才贸然截胡,将军见谅了。”
裴凉从不曾小看柳将军的手腕,杜家这种跳梁小丑,难的不过是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但相信只要给他点时间,他自然能够梳理出来,并找准七寸击破。
所以这事没什么好谈的,她没有帮他什么,甚至她的行为还略有些冒犯了。
毕竟狗还是自己打的香。
柳将军却没有想这些,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面对凉王无端多了些自卑感,正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就听凉王道:“你为何要跟这样的货色相亲?”
柳将军像是极力无视的尴尬被强行拉出来一样,顿时羞耻得头皮发麻。
低声道:“年纪大了,也该相看。”
裴凉摇了摇头:“可我看不出你有哪点向往成家隐退的打算?”
“你的眼里满是野心,写满了对权利和功勋的向往,你已经找到了实现生命价值的路,为什么要和蝇营狗苟之辈虚与委蛇?”
柳将军一惊,猛地抬头就看入了凉王的眼里。
在她眼神里,自己并不是被模糊了性别的存在,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眼里对异性的欣赏。
但与此同时,她眼中世人对男子强势恋权的鄙夷却是没有分毫的,仿佛在她眼中,自己不容于世俗的恋栈反而是值得大举褒奖的事。
柳将军突然间意识到,便是不论自己心中对凉王莫名的感官,对方也是毫无疑问的明君人选。
真正的明君,志向高远,胸襟广阔,不会甘心受制于人,也不会以性别区分能力。
柳将军知道昨日凉王大婚殴打先落山天使的事,人人都在说凉王因先落山失却太女之位,狂躁疯癫,冒犯天使,恐神仙降罪。
可柳将军却以为,插手人间朝堂的,便真的是神仙也六根不净,且纵观大梁历史,先落山选出来的,也不全是明主。
否则当今皇帝陛下也不会征战多年,落下一身病根。
皇帝陛下也同凉王一起胡闹,这其中深意,不难看出圣上至少就先落山的态度,是与凉王一致的。
柳将军呼吸有些急促,他享受战场上奋勇杀敌,挥斥方遒,享受朝廷上居高临下。
那些人被他这个貌若无盐的男子踩在脚下,目光里全是针刺一般的排斥,可他就是向往如此。
若是凉王的话,她的话——
柳将军觉得自己此时有些不理智,但还是如同自暴自弃一般。
对凉王道:“可我并非截然一身,自得顾虑父母家人,且他们说得对,如若我老无所依——”
话未说完,柳将军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凉王的神情。
凉王道:“若是将军这等为大梁奉献一生的不世功臣,都沦落到老无所依的地步,那大梁才真是要完。”
裴凉霸道惯了,父母也管不了她,倒是从未尝过被逼婚的苦楚。
但是不代表她就没见识过这方的无奈。
她冲柳将军笑了笑,神色格外真诚谨慎道:“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柳将军能与真正打从心里欣赏你,赞美你,认同你,并与你并驾齐驱的人结合。”
“将军强大独特,这世间男子少有能与将军相提并论,将军值得最好的女人。”
“若此人久寻不见,那么凉在此处,以亲王之尊立誓,只要凉活一日,定保将军一生安乐。”
凉王没有说,但从她的眼里,柳将军已经看到了那势在必得的自信。
她不是以亲王之尊在立誓,她是以天下之主的自觉在立誓。
柳将军此时如遭雷击一般,呼吸都停了一瞬。
接着他低下头,没让凉王看清自己眼中那绽放的神采。
待凉王转身离开,柳将军才敢抬头。
他看着对方的身影,眼神有些恍惚。
喃喃道:“这不是已经出现了吗?”
*
裴凉回到王府,仆人便连忙吩咐摆饭。
她净了手面,便让人把天香楼带回来的菜也添上。
其中有一道糯米鸭,倒是苏玥最喜欢的。
他看了眼那鸭子,裴凉笑了笑:“去办点事,之前看小盛儿还特地给你买过,便顺便要了一份回来。”
对方这类似关怀的举动,让苏玥有些别扭。
便转移话题道:“柳将军昨日才回京,殿下怎会与他产生交情?”
裴凉喝了口汤,顺口道:“昨日迎亲撞上,柳将军的马惊着了,我出手帮忙拦了一番,就此结识。”
苏玥想起昨天队伍是停了一会儿,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他不便问二人方才行程,只闲聊似的赞道:“柳将军方才是我辈男子楷模。”
说完又觉得以这人的虚伪和专断,怕只是瞧上人家的军权,面上拉拢而已。
自己这话定是不讨喜的,意识到此就打住了。
却不想凉王闻言来了精神:“那是,不但强悍上进,还长得英俊迷人。”
“年纪轻轻在性别阻碍下位极人臣的,就问古往今来,几个人能做到?关键是他还文武双全你知道吗?”
“不但战场运筹帷幄,朝堂之上也看得明白,想必只用适应一段时间,便能游刃有余了……”
苏玥见凉王一说起人家就嘴上不听,眼里全是止不住的赞叹欣赏,怔愣之余,心里有些复杂。
这凉王,倒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只是她那欣赏里,怎么似乎还有女子对美貌男子的惊艳?
虽然心里没把自己和她当正经夫妻,苏玥这会儿多少也有些怪异情绪滋生。
平心而论,嫁入王府的日子,要比苏玥想的轻松得多。
凉王并不碰他,除开新婚夜宿在一起外,第二晚开始她便去了旁边的书房睡。
并不用自己晚上提心吊胆。
且从东宫回来后的第二日,就迫不及待的将王府的一干管理权扔给了他,甚至大笔银钱资源或是王府亲兵调配,他都能随意做主。
不单如此,便是幕僚商议,也会带他在身边。
然后苏玥就直接听了满脑子凉王的篡位野心,是真的丝毫不加掩饰,就差明说了。
苏玥整个人都傻了,她该不会以为娶了自己,苏家就无可奈何得听命于她了吧?
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玥就掐死了,因为在他看来,凉王的策略,居然十分可行?
这才是真正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的地方。
他鼓起勇气问对方,为何这么急迫的将自己拉入计划之中,就不怕他向父家告密?
对方却无所谓道:“你又不是傻子,告密的前提是,你在心里评估后成功率不足以让你冒险,基于自保才会做的事。”
“但如果赢面值得你冒险,以你的野心,为什么会放着唾手可得的权利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我再如何,如今也是利益一体,我玩儿完了你能得到什么?一个县君封号的安抚?一个寡夫之身?还是另嫁他人的机会?”
“据我所知你没有心上人吧?那么站在我这端权利直通车上,你有什么理由不干活儿?”
苏玥一噎,有点恼恨对方将他一眼看穿。
但与其同时又松了口气,其实他和祖母母亲的风格不同,家族如今已经进无可进,维持稳定才是要紧,因此祖母母亲手腕更趋于保守。
可他不同,他空有志向,却因性别和家族阻碍重重,甚至在祖母面前,他都不敢太过锋芒毕露,否则以祖母的小心,定会将他远远的嫁与清贵的隐士家族,远离权利中心。
让他一辈子没有机会给家族带来风险。
但凉王却不同,她对他的野心和权力欲,还有对柳将军那位极人臣的憧憬全看在眼里,并许以承诺——
“若是你向本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届时也不是不能让你身兼要职,名留青史。”
苏玥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倒戈向他原本根本看不起的凉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凉王府越久。
心中就越发动摇,而凉王逐渐展露出来的谋略,本事,大局观,还有舍我其谁的野心,都让他心动无比。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苏玥正在准备三朝回门的事。
从成亲开始,凉王该给他的尊荣和体面是一丝不缺的。
这也逐渐弥补了他因失去清白仓惶而嫁带来的影响。
这日凉王早已备好了好几车的重礼,与苏玥同坐在一辆马车内,往苏府而去。
苏府一大早就盼着二人了。
一大家子早饭都没有吃好,门房那边是隔了一会就派人去问。
苏夫人担心道:“不会不回来吧?”
他这担忧一出,苏玥的亲姐一下子就怒了:“凉王不会连这点体面都不给玥儿吧?”
话音才刚落,就有人喜庆的进来传话道:“回来了,公子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