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之事,侯夫人又提了几回,于寒舟一直没应。
有时侯夫人急了,便板起脸来训斥她。于寒舟没被唬住,仍是不应,训得紧了便扑到侯夫人的怀里。
她一撒娇,侯夫人就拿她没办法,难道还真的能狠狠教训她不成?
在于寒舟这里没法子,侯夫人想了想,便挑了个时候,把大儿子叫到身边来。
“你媳妇没什么心眼子,这样应该的事情,她也不接,你回去好生劝劝她。”侯夫人道。
大儿媳最听她儿子的话,她叫儿子去说,一准就成了,侯夫人这样想道。
然而贺文璋沉吟了下,却道:“她不管家,也好。”
“好什么好?!”侯夫人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喝道:“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不成?”
她最近拍桌子都成下意识的举动了,因为大儿媳会蹙起眉头一脸心疼地捧起她的手轻轻揉。
然而她忘了,这回在跟前的是大儿子,她狠狠拍了桌子,并没有人上前给她揉手。侯夫人又气又怒,自己收了手,缩在袖子里忍痛。
看向大儿子的目光愈发不待见了:“说话!”
贺文璋刚刚被母亲拍桌子惊到了,此刻被催促,便缓缓说道:“儿子想外出求学。等到身子大好了,便四下游历,到时颜儿便跟在我身边。她如今不碰管家的事,倒是好事了,免得到时还要交接与人。”
侯夫人:“……”
奇异的目光落在大儿子身上,将他打量两遍,才惊讶道:“京中的先生不够你拜的?要四下游历求学?”
京中的先生们,就算不是天底下最拔尖儿的,也是极拔尖儿的那一拨。而且各路各派的都有,教他什么教不了?
贺文璋被母亲戳破了幌子,面上一热,低下头去,缓了缓说道:“其实,儿子想到处去走一走。这些年来,儿子一直待在府中,没有出过京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郊外的别庄。儿子……想四下走一走,看一看。”
侯夫人听了,登时心中一酸。这些年来,大儿子过得很苦。
然而她看着大儿子清澈的眼神,老实巴交的表情,不禁顿了顿,怀疑他在跟她耍心眼。
她可是知道的,这个儿子一点都不老实巴交,心眼子多得很。
缓缓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大儿子,波澜不惊地道:“你倒不必说这话。虽然你没出去过,可是璟儿也没出去过,你不委屈。”
贺文璋不禁噎了一下。抬眼看着母亲,就见她面上平波无澜,一点儿心疼他的神情都看不出来。
他心里这下真的有些委屈了,母亲在他身子好转后,待他委实冷淡了许多。
“文璟从太学结业后,父亲会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他再次垂下眼睑,缓声说道:“我没什么事可做。成日无所事事,招人闲话。”
“闲话”二字,一下子戳到了侯夫人的痛处。
张了张口,她抬手指着大儿子道:“你出去游山玩水,就不招人闲话了?!”
因着小儿子的婚事,侯夫人日后还不知要面临多少闲话,她最厌烦这两个字。
“母亲,我出门求学,是去游历长见闻,并不是游山玩水。”贺文璋忙澄清道。
侯夫人却冷笑一声,犀利的目光望着他道:“你也不必说这么多。你媳妇不肯接管家的事,是你挑唆的吧?”
大儿子一心往外跑,作为他的枕边人,大儿媳一定早就知道此事。所以不管她怎么劝,她都不肯接。
侯夫人倒没想过,大儿媳也想出去玩,她只想着,大儿子的心眼子多的很,又会装憨,大儿媳那样软和的性子,一定是被他哄骗了。
她又想着,自己几次劝大儿媳接管家权,不惜吓唬她,她当时为难极了吧?一边是婆母,一边是丈夫,应谁都不是。想到大儿媳为难得直往她怀里扑,侯夫人便不禁心疼起来。
指着贺文璋,骂道:“以后别总哄骗你媳妇!你整日欺负她做什么!”
贺文璋愣了一下,没有辩解,低下头道:“她是我媳妇,自然向着我。”
“哼!”侯夫人好气又欣慰,指着他没好气地道:“倒是给你娶对了媳妇!”
贺文璋拱手拜下:“多谢母亲疼我,给我娶了颜儿!”
他谢得实心实意的,侯夫人便满意了几分,又跟他说:“你身子要大好起来,得是明年了,在此之前你不能出去。趁着这阵子,叫你媳妇先管起来。”
见贺文璋要拒绝,她挑了挑眉,说道:“璋儿,明年开春后,你和颜儿便可圆房了。若是颜儿怀了身孕,你舍得带着她到处游玩?”
一句话给贺文璋问蒙了。
微微张口,眼里满是愕然。
“去吧。”侯夫人满意地拿起茶杯,垂下眼睛道:“回去跟你媳妇儿说。”
想跑出去玩?真是孩子气的举动!
贺文璋此刻脑子里乱成一团。侯夫人的话,跟他之前打算的不一样。但他虽然脑子乱糟糟的,却没有慌乱。勉强平静下来几分,他拱了拱手,说道:“母亲,若颜儿怀了身孕,必然十分辛苦,我怎么舍得她管家?”
这话说出口,倒把侯夫人给问住了。
她想起自己怀身孕时,的确什么都不想干,动弹一下都懒得。两个儿媳,她自是喜欢大儿媳,难道要折腾大儿媳吗?
见她犹豫,贺文璋立刻道:“母亲,我先退下了,此事再议吧。”
总之他没应下。
回到长青院,他将此事跟于寒舟说了。
“出去游历的事,已是在母亲跟前过了明路。”贺文璋道,“唯一烦扰的是,若你有了身孕,我们还怎么到处走走?”
于寒舟却没当一回事,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你看,我今年十七岁,明年便是十八岁。这个年纪生孩子,其实很危险,身子骨都没长成。不如我们先别要孩子,等到过了二十岁,再说此事呢?”
贺文璋是乐意的。
孩子不孩子的,落地便要歪缠,他和媳妇就不能到处走走玩玩了。
“那……你岂不是要常常吃避子汤?”他低声问道。
于寒舟摸了摸脸,有点不好意思,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凑在他耳边道:“还可以……”
说着说着,就腻歪到一处去了。
好处是侯夫人接下来没有再提管家的事,于寒舟好不自在,每天陪婆婆说话,也只是瞎聊,一点负担都没有。
过了几日,安府有人来,拉了两车东西送来。一车是远在肃县的安大哥使人运来的土仪,一车是安夫人准备的。
前来的下人说:“大爷和大奶奶在肃县一切都好,大爷还特意在信上说,多亏了大爷送的那本手札。”
安大哥给贺文璋单独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了在肃县的事,包括感谢一类的话。但于寒舟仍是决定去安家一趟,仔细问问安大哥在肃县的情况。
贺文璋跟她一起去了。
如今贺文璋身子好多了,安家人待他便自然了许多,不再小心翼翼的。安小弟还没大没小的勾他肩膀,拉他一起说话。
于寒舟则是跟母亲和安二嫂说话。
安二嫂是个皮肤极白,生得有些丰腴,性子干脆爽利的美人。两人说着话,倒也投缘。
说到高兴处,安二嫂还拉过于寒舟,说着悄悄话:“我给你介绍长青公子的话本子。你若是平时闲来无事,或者心情不好,就看一看长青公子的话本,可解闷儿了!”
听到“长青公子”几个字,于寒舟的眼皮跳了跳,握着帕子的手也紧了紧。心想,贺文璋的读者群很广啊,连自家人都看他的话本子。
“有所耳闻。”她低调地道。
安二嫂见她听说过长青公子,顿时更高兴了,拉着她到一旁,胭脂红润的小口说个不停起来:“他最先出的是狐狸精和书生的话本子,一本比一本好看,我从没见过把一个故事翻来覆去地讲,还能每次都讲得不一样,因此每回他出了新本子,我都去买……”
于寒舟坐在一旁,微笑着听她说,不时附和道:“哇,这个情节好!”
“是,他很有才华。”
说到后面,安二嫂有些口干,便使人倒了茶来,呷了两口,才挑起眉头道:“不过,这长青公子十分傲气,给他写信从来不回。我打赏过他几回,他也没回过一个信儿。”
听到“打赏”两字,于寒舟情不自禁地一颤,咽了咽,问道:“二嫂还打赏他了?使了多少银子?”
“一百多两呢!”安二嫂说道,眉目平淡,“虽然算不得什么,可他连信也没回一封,只在新书扉页上提了一嘴,也是十分清高了。”
于寒舟:“……是,太清高了。”
胸腔里咚咚地跳,看着安二嫂的神情,带了几分闪烁。
糟糕,坑银子都坑到自家人身上来了,这让她心有不安。可是说出实情来,又不好意思。
只在心里想着,改日送二嫂些什么,把这个坑填上了才是。
那边,贺文璋却是被安二哥拉去了:“来,瞧瞧这画,喜欢不喜欢?”
安二哥展开一幅山水画,给贺文璋看:“我帮朋友卖的,你看着喜欢的话,随便给些银子,就卖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