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赶过去时,才发现落水的是小莲。
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站在河边,冰冷的河水顺着她的裤脚往下淌,冻得直打颤。
小蝶站在她旁边,又急又气:“要冻死人了!要冻死人了!”
“送她回去!还愣着做什么?”于寒舟走过去喝道。
小蝶气得眼泪直打转,指着一旁道:“主子,是她把小莲推下河的!”
哪怕是急得狠了,小蝶还记得于寒舟此时做男装打扮,没有叫破她的“大奶奶”身份。
于寒舟这才往旁边看去,就见刘姨娘端着洗衣裳的盆子站在一旁,脸上丝毫愧色也无,瞪着眼睛看过来:“可不要污蔑人!我好端端在这站着,谁推你们了?”
“就是你!不然小莲怎么会掉下去?”小蝶气道。
可气她刚刚没看见,不然岂容刘姨娘在这里狡辩?
于寒舟眼底沉了沉,转头问小莲:“你是自己跌下去的,还是有人推你?”
是自己跌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旁人不知,当事人再清楚也不过了。
初春的天,河水冷得很,小莲穿着一身浸了冰水的棉衣,冻得牙齿直打颤。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刘姨娘,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恨意:“是她推我的。”
她谁也没招惹,端着盆子来河边洗衣裳,刘姨娘便拿话刺她,她不理会,刘姨娘便走过来,趁她不注意将她踹进了河里!
小莲既委屈又害怕。她好不容易跟了个好主子,过得好好儿的,不想给主子添麻烦,惹得主子厌弃。偏偏刘姨娘这样害人!从前刻薄她就罢了,如今又来害她!
“我只是来河边洗衣裳。”她忍着寒冷,眼里含了一泡泪,看向于寒舟说道:“我没招惹她。”
于寒舟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又看向小蝶,“送她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别冻坏了。”
然后看向刘姨娘,淡淡地说:“这里有我处置。”
“是。”小蝶应声,狠狠瞪了刘姨娘一眼,扶着小莲走了。
刘姨娘听了“处置”两字,微微发怵,转身就要走:“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污蔑人了,我可没碰她一下!”
于寒舟并不是偏听偏信。
她看过了小莲落水的地方。如果是小莲不慎滑倒,那么水边必然有一段滑动的痕迹。可是没有,那处的脚印又深又短,显见是被人推了一下,陡然栽倒下去的。
“拦住她。”于寒舟说道,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刘姨娘被几个丫鬟拦在前头,脸色变了,尖声道:“怎么?要欺负人了?有钱人家就能随便欺负人?”
“我很少生气。”于寒舟走向她道,“但你太使人厌恶了。”
刘姨娘被两个丫鬟钳着手臂,连盆子都掉在了地上,看着走过来的于寒舟,她有些慌了:“你要干什么?”
于寒舟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终于退到了河边上。
“松开她。”于寒舟对自己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待丫鬟们一松手,她立刻抬脚,重重踹在了刘姨娘的身上!
“扑通!”
刘姨娘尖叫一声,跌进了水里,激起一蓬水花,在水里扑腾起来。
“被人推下水,好不好玩?”于寒舟站在岸上,看着河里挣扎的刘姨娘问道。
她真的很少生气。
上回生气,还是去年元宵节的时候,有对兄妹买不着她的灯,便雇了流民来抢。当时遭殃的不止是她和贺文璋,还有不少在桥上看灯的人,甚至有人摔地上被踩了。
她自穿越过来后,并没遇到多少心肠坏的人,所以脾气一直很好。但是刘姨娘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别人的宽容相待。
在刘姨娘扑腾着终于爬上来后,于寒舟又抬起脚,重新把她踹了回去!
“啊!”再次跌进河里的刘姨娘,这下彻底疯了,尖声叫道:“你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踹她落水!
凭什么不带她走,却带小莲走!
凭什么对小莲那么好!给她吃好、穿好?
她今日来到河边,见着的便是与往日大为不同的小莲。脸儿白了,眼里有光彩了,穿着的衣裳鞋子也体面,耳朵上还挂了一对儿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笑起来的声音银铃儿似的,听着就刺耳!
她就是看不过去!凭什么小莲得到了她没得到的?于是走到小莲身后,踹了她一脚!
“你凭什么瞧不起人!”她浸在冰冷的河水中,看着站在岸上的于寒舟,眼里满是恨意。
这下不必于寒舟开口,跟着的小丫鬟们都怒了,弯腰拾起土块、石子,就朝她丢过去:“你这样心肠狠毒的人,谁瞧得起!”
刘姨娘被砸得睁不开眼,一手抱着头,一手拨着水,艰难地往岸边挪动。
好容易来到岸边,不成想当头又是一脚,把她踹回了水里!
“扑通”一声,仰面倒进水里,这次刘姨娘没有尖叫,整个人懵了。
浮起来后,还愣愣地看着岸边。
小丫鬟们也愕然地看着于寒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淹死刘姨娘吗?
“你,你别欺人太甚!”河里的刘姨娘也是这么想的,终于害怕起来,“杀人要偿命的!”
于寒舟不理她,只是冷冷地瞧着她。
刘姨娘被她瞧得遍体生寒,本来河水就够凉了,这下真是要冷到骨头里了。她不敢从近处上岸,缓缓往远处挪动着,想从别的地方上岸。
然而她游动一段,于寒舟便跟过去一段。好似只要她上岸,她便要再将她踹回水里一般。
“你到底要做什么?!”刘姨娘扛不住了,尖叫起来。
于寒舟缓缓道:“散步。”
说话时,一手负在身后,很是悠闲的样子。
“你,你——”刘姨娘这次什么狠话都放不出来了,她开始害怕了,尤其是岸上的小丫鬟们都一副不安的神色,让她觉得自己危机临头了。
但是她又说不出求饶的话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于寒舟,就觉得这个女人很刺眼。
她凭什么能够冷眼看着她跪地求饶,一句软话也不说?她凭什么每日打扮成男子,到处溜达,那位贵公子却不管束她?
而她只能嫁给比自己年纪大一倍还多的老男人,才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主子,让她上岸吧?”看着河里的人渐渐没了扑腾的力气,一个小丫鬟过来劝道。
已经有人回别庄,将此事禀报给贺文璋了,众人都怕她要淹死刘姨娘。
为这样的人脏了手,染上血腥,不值当。
所有人都想起翠珠曾经教训她们的话:“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吗?都别作妖,惹了奶奶出手,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
现在她们懂了。伺候一个和善宽厚的主子,跟一个手上沾过人命的主子,不是一回事。
后者使人害怕,时刻提心吊胆着。
“不急。”于寒舟轻巧地道,目光注视着河里的刘姨娘。
刘姨娘已经没了力气,冰冷的河水使她浑身乏力,直往下坠。咬了咬牙,她把心一横,往河岸上游去!
她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她真敢杀了她!
没想到,才来到河边,肩头又挨了一脚!
“咚”的一声,刘姨娘几乎感觉不到痛,半边身子都是木的,仰头栽倒进了河里。
刺骨的河水将她整个人淹没,刘姨娘一时间没有浮起来,隔着一层水流往岸上看去,只见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明明看不见她的眼睛,但脑中却有一双不含丝毫感情的冷漠的眼。
刘姨娘的心直直往下沉。从未有一刻如现在清醒,她真的敢杀了她。不,甚至不能用“敢”这个字。她的性命,在那个女人眼中,犹如蝼蚁。
什么悲凉,什么愤怒,什么不甘,涌到一半便无力消散了。她现在只感到害怕,她就要死了。
可她不想死,哪怕只是做刘姑娘,没有绫罗绸缎穿着,没有大鱼大肉吃着,没有丫鬟伺候着,她也愿意。
她想活下去。
“去把她捞上来。”在河里几乎没了动静之后,于寒舟才看向一个家丁说道。
家丁把鞋子一脱,挽起了裤脚,往河里走去。
刘姨娘其实离岸边很近了,站起来河水才到成年男子的腰际。家丁光着脚下了水,待水流没过膝弯,才弯腰抓过刘姨娘的衣裳,将她拖上了岸。
然后放下裤脚,拧了拧水,穿上鞋子。
“送她回家。”于寒舟道,“就说她不慎跌入水中,我们把她救上来的。”
“是。”家丁答道。
刘姨娘没有彻底昏迷,还有几分意识,就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
被拖着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听到了刘老爹的声音:“哎哟!这是怎么了?”
“落水”“救上来”“谢谢两位”等字眼落入耳中,刘姨娘再也没有了力气,晕了过去。
于寒舟走到半路,便遇到了赶来的贺文璋。
“你还好吗?”将媳妇的两手攥住,贺文璋低头问道。
于寒舟心情不是很好,低头抽出了手,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她没事,救上来了。”
“我没问别人。”贺文璋道,“你是不是被气坏了?”
听得他这样说,于寒舟不禁抬起头来,见他眼里都是担心,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你这人,不担心被我教训的人,倒担心起我来了。”
贺文璋早已从下人口中听说了原委,他不担心于寒舟闹出人命来,她做事向来有分寸。握了她的手,说道:“惹你生气,教训她一顿算什么?”
“就你会说话。”于寒舟哼了他一声。
两人握着手往回走,丫鬟们都垂头跟在后面,没有如往常一般上前打趣。
一个个脸色发白,都被于寒舟今日的所为吓到了。
翠珠再问她们,日后打算如何时,有几个丫鬟便没有再说“愿意一直伺候大爷和大奶奶”,而是说道:“想嫁出去。”